065 朋友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动了动。像是父子感应一样，在我看到周南风时，我的肚子仿佛动了。

        别墅的火还在烧，就算用高压水枪去冲，火势还是没有减弱的趋势。水喷上去，立马蒸腾出蒙蒙的雾气来。火警和郑国邦的人都在忙着救火，谁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周南风站在不容易被看到的角落里，我们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我在车里，他在树下，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彼此。

        光亮不强，我隐约能看清楚周南风的打扮。看样子他是偷着跑回来的，不像以往那般装颓废，这次他衣服穿的是真邋遢。羽绒服松松垮垮的不合身，脸上似乎也不是太干净。头发长了很多也没有剪，脏兮兮油腻腻……周南风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是很不一样了。

        周南风的眼睛和老周很像，他们两个的眼窝偏深，稍微皱眉就有深情款款的感觉。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看，深邃又深沉。有时候会觉得他心思很重，有时候会觉得他沉闷忧郁。

        可是现在看，却冰冷冷的一片。

        隔着嘈杂吵闹的人群，我们两个静静的对望着。虽然我没能和周南风说话，我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和他的眼神一样，冷冰冰的心情。超过以往的任何时刻，我清楚无比的明白了周南风的想法。

        周南风，他恨我。

        从他的眼神中我深刻的体会到，他是真的恨我了。不像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也不像是之前的任意妄为。这种恨是深深印在骨血里的，再擦不去抹不掉。

        他恨我，那是当然的啊！现在我带着查封的人出现这里，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更别说新闻报道里提的那样，我是老周怀了孩子的情妇。

        更别说新闻报道里提的那样，我分了老周的家产和“巨额”的抚养费。

        周南风恨我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是他，我也恨我自己。

        我也恨我自己。

        寒风吹的脸上皮肤发疼，我感觉周围仿佛都安静了。而就在一片安静之中，我清楚的听到郑国邦说：“这里有倒空的汽油桶！肯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小张小陈！你们带人去找！打给交通队，还有……”

        我心里咯噔一声，周南风还在树丛里，他要是被郑国邦他们发现的话，那他……

        “哎呀！”没等郑国邦把话说完，我就嗷嗷大叫道，“郑长官！我的肚子好疼啊！我动了胎气了！我现在要去医院！”

        郑国邦才不理会我的话，他继续说：“不管放火的人是谁，他肯定是周虎的同党，是来帮周虎毁灭罪证的！一定要把这个人抓住，我们……”

        “我肚子好疼啊！”我大声的喊叫道，“郑长官，我现在要去医院！你现在就得派人带我去医院！”

        蹭了满脸灰尘的郑国邦回头看我，他凶巴巴的说：“你没见到我在忙吗？韩欣，我警告你……”

        “是我警告你。”我从车里下来，一把揪住郑国邦的领子拉他和我对视，“郑长官，你不会忘了吧？前不久你刚被我的辩护律师教训完……你最好立刻就把我送到医院去，万一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你的政绩可不怎么好看吧？想想舆论会怎么说吧！我都不用费心想，就能想到好几个热点标题。暴力执法枉顾人命？你看这个怎么样？”

        郑国邦气呼呼的看着我，烟火火光在他身后，看起来他就像是被气的着火了一样。恨恨的咬咬牙，郑国邦只好退步：“小陈你带人去搜树林，小张，你带韩欣去医院……韩欣，你最好是动了胎气了。”

        “当然。”我看了眼周南风藏身的树林松了口气，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郑长官，浪费国家警力资源是可耻的，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郑国邦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走吧！”那个郑国邦叫小张的胖胖警官过来，“我带你去医院。”

        手铐铁遇冷后凉的刺骨，小张警官拉着我的手铐带我去到另一辆车上。在上车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烈火熊熊的别墅。大火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将变的面目前非。无论是被抓的我和老周，还是不知道是否能逃跑成功的周南风……所有的一切都换了面貌，再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我的身体状态一直都不太好，被送到医院后，我就在医院住下了。当然，我住在医院里也是手上戴着手铐。我又回到了那间病房，恢复了二十四小时被严密监管的状态。每天除了审讯，再没有别的生活安排。

        老周的别墅被烧了个精光，损失相当惨重。据说火是从保安室烧起来的，因为抽烟的烟头没熄灭，不慎点燃了窗帘，最终蔓延到了主楼。不过这套说辞郑国邦却不相信，他坚信是有人故意纵火，有人故意要毁了老周的犯罪罪证。

        为此郑国邦大为恼火，他追着我问了好几天。差不多每天清晨我打过保胎药后就能看到他站在病房门口，满脸严肃的问我：“韩欣，你说过别墅的书房都是防爆级别的吗？”

        “是的。”回答了太多遍，我都已经没兴趣再说了，“我都告诉过你了，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听说的。虽然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但那毕竟不是我的房子。老周的书房从来不让我进去，也不让别人进去……你可以进去了啊！你不是有搜查令吗？”

        书房防爆，我估计应该也防火吧？虽然火势很旺，可我想还不至于一点东西都留不下……不过看样子，书房里确实是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我找人把别墅的门打开了。”郑国邦说，“不过很遗憾，书房里的东西在火烧以前就被搬走了……你觉得会是谁？谁能打开周虎书房的门？”

        除了老周疼爱的儿子周南风以外，还能有谁打开书房的门呢？除了老周疼爱的儿子周南风以外，现在还有谁关心老周是死是活呢？

        是周南风，肯定是周南风。对此我毫无怀疑，可是我却不想告诉郑国邦知道：“这个你真的问错人了，我完全不知道。我觉得你应该去问问老周啊！说不准他知道呢？”

        “我问过了。”非正式场合下，郑国邦说话也比较随意，“就是周虎告诉我要来问你……他说你有别墅书房的钥匙。”

        “他说什么？！”到了目前阶段，我不意外我和老周会互相甩锅。但是这种如此明显的谎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讲出来的，“郑长官，就算我不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要是会有老周别墅书房里的钥匙，我又怎么会连别墅的具体位置到不知道？还要沿着机场路往回找呢？”

        这样的事情，郑国邦当然也想到了。他应该也是想不通为什么，所以才会跑来再问我。看出我是真的不知道，郑国邦又退了一步问：“如果你手里没有别墅书房的钥匙，那么你猜谁最有可能有？”

        “你这是……”我轻笑，“让我咬别人？”

        “我没有那么说。”郑国邦否认。

        我笑：“可你就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猜还谁那里有钥匙？”郑国邦稍显烦躁的问我，“陈美美的日记里连别墅都没有提到，我想别墅里肯定是个核心位置。既然你能被带到别墅里，你多少也能猜出来谁会有钥匙吧？”

        对于郑国邦的执着，我真是甘拜下风举手投降：“郑长官，你理解错了。老周会带我去他的别墅不是因为我更受宠，完全是因为我跟的他比较早。我跟老周的时候他刚买了这栋别墅，所以我正巧就被带去了……仅此而已。”

        可能是觉得真在我这儿问不出什么了，郑国邦很是失望的离开了。而这次他消失的时间比较久，能有五天没在出现。

        结局早已经注定，我已经不太在意过程会怎样。而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决定不了什么，自然也在在意不了什么。我每天呆在病房里，心无杂念的养胎。我不在乎老周是不是会被判死刑，我甚至连自己会不会被判死刑都不在乎。

        这天底下，我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等到孩子的状态稳定了，我又被转移到了普通的拘留所。而被转移来的第一天，我就被通知有访客……来的人是杜家明。

        “嗨。”杜家明看看我穿的囚服还有手上的手铐，他的表情有几分不忍，“你最近怎么样？身体状况好些了吗？”

        在拘留所里见到杜家明，实在是让我感到高兴。感觉手上的手铐有几分碍眼，我把手放在桌子下面挡住：“我身体还不错，孕吐的也不严重。我吃的好睡的好，偶尔还能睡睡懒觉……你们怎么样？何姐还有杜家昌，他们还好吗？”

        “怎么和你形容呢？”杜家明挠挠头，他笑，“我妈不太好，你走了之后她每天都躺在床上哭。吃不进去，睡不着，有力气了就和我哥吵架。我妈觉得是我哥的错，是我哥把你赶走了……韩欣，那天我和我哥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我知道杜家明在问什么，可我不想说。事已至此，再说那些已经毫无意义：“你和你哥说什么了？你们两个背着我说我的坏话了吗？杜家明先生，这样可是不对的哦！”

        “呵呵。”杜家明笑，“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韩欣，我哥去给你办理保释了，他说你应该很快就出来了。你现在是孕妇，根据我们国家的法律，你是可以被保释的……你在耐心等一等，”

        我摇摇头，拒绝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过这次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杜家明不明白，“韩欣，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被拘留的。你应该在家好好养身体，不然的话……”

        我笑着打断杜家明的话：“我明白我的身体什么样儿，但是这次真的不用了。我犯了罪，就应该坐牢，这是逃不过去的。就算被假释也是暂时的，我早晚要回到这来。”

        “韩欣，你别这么想。”杜家明劝着我说，“你还怀孕呢！你要想点高兴的，总想这么悲观，对孩子也不好。”

        “我没有想的悲观啊！”我笑，“我说的都是最实在的话，我犯了罪，就应该来坐牢……把未来想的太美好，也只是让自己失望罢了。”

        “韩欣……”杜家明还想要再劝我，不过一时间他又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感激的看着他，“你们全家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真的够多了。你，何姐，还有你哥哥杜家昌……我非常非常的感谢你们，你们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儿了。”

        杜家明犹豫着说：“韩欣，我哥那个人比较，嗯，他比较的……他有点强势。可能是因为长子的原因，所以家里的很多事情他都习惯做主了。这要是在家里还比较好，但是要到工作上，他就容易有点武断。可你也知道的，我哥那个人不错的，他……”

        虽然我们彼此都没有挑明，可是杜家明清楚我听到他和杜家昌说的话了。他们两个人是亲兄弟，杜家明自然是不希望我对杜家昌有什么误解。搜肠刮肚的想着词，他想着如何帮杜家昌解释……我看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杜医生，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哥置气吧？你不会觉得我是因为置气才不接受保释的？”

        杜家明没说话，不过他表情在告诉我，他就是这么想的。

        “没有，我没有和杜家昌置气。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应该呆在这儿。”我低头看着自己桌子下握紧的手，笑说，“杜家昌，他没做错什么。就算他不信任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实证明，他不信任我也没有错。我和那些狡猾的罪犯没什么区别，我也是骗了他，骗了何姐，也骗了你。”

        杜家明不赞同我说的：“不，韩欣，你不要那么说自己。你不算骗了我们，你只是对我们不够坦白。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儿……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我笑他，“要不是我的错，我又怎么会被关起来？”

        “韩欣。”杜家明严肃的说，“你要是拿我当朋友，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我哪能有你这么优秀的朋友？”我自嘲道，“像我这样的人……”

        杜家明爽朗的哈哈一笑：“我们是朋友啊！我们当然是朋友。你忘了吗？前几天你还给我烟抽了呢！我抽了你的烟，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不是我的烟。”杜家明话幼稚的让我感到好笑，“那是你哥哥的烟，是我偷来的。”

        “是你给我的。”杜家明非常认死理儿，“怎么，你看不起我这个朋友吗？”

        一旁的看守冷冰冰的提醒道：“会客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韩欣，你再等一等。”临走前杜家明说，“再等两三天，你应该就能出来了。”

        “好。”

        其实我对被保释，一点都不抱希望。不过杜家两兄弟却说到做到，三天后办理完保释手续的杜家昌把我从拘留所里接了出来。

        在郑国邦这里，我已经没什么价值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只要等着出庭就可以了。这次杜家昌来保释我要顺利多了，完全不像上次那样火药味儿十足。一切手续都按照流程办理，过程要轻松许多。

        上次分开时我和杜家昌之间闹的不太愉快，再见面我们两个人彼此都有点尴尬。从拘留所出来，我们两个谁都没说话。沉默的上了车后，杜家昌才开口：“我妈在我家等你。”

        说起何姐，我依旧觉得愧疚。我不希望她担惊受怕，我也不愿意她遭受无妄之灾。我想了又想，对杜家昌说：“不好意思，又给你们添麻烦了……麻烦你和何姐说，我就先不去你家了。等会儿我在市中心下就行了。过几天，过几天我再去看何姐。”

        我正说着话，杜家昌突然把车停住了。虽然路上没有什么车在，他的举动还是吓了我一跳。我转头看他，他的表情很是严肃。试着笑笑缓解气氛，我说：“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说我坐在这儿就碍你眼了？要是那样的话，我真抱歉。”

        所以说，我这个人天生不会说话。我的话说完气氛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的尴尬。杜家昌的手在方向盘上摩挲了几圈，他这才问我：“为什么要去自首。”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我笑道，“我犯罪了啊！所以我去自首，我想得到宽大处理……”

        杜家昌才不信：“韩欣，你是为了我妈，是吧？你担心我妈包庇你惹上麻烦，所以你先去自首了……是不是？”

        “为了什么去自首，这还重要吗？”我眯眼看向车窗外，“重要的是我犯罪了，我应该受到惩罚。”

        “重要吧！”杜家昌的话含义不明，“对有些人来说，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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