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又是一年以后。

        上海瑞金医院的病房内，林枫躺在病床上，病来如山倒。

        匆匆忙忙赶来的莹莹推门而入，看到快认不出原来样子的前夫林枫，眼泪再也无法止住，汹涌而下。

        “莹莹，别哭啊。”

        林枫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弱，那样的有气无力。

        胃癌复发，已不能手术。

        其实，在两年之前，林枫就被医院诊断为胃癌，后来做了手术，切除了胃的三分之二，如今，已无回天之力，癌细胞已转移到肝，已转移到骨髓。

        知道了真相的莹莹肝肠寸断，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如果自己当初不离开林枫，估计不大可能有现在的状况啊，林枫也许不会得胃癌。如果自己离开后能早点去关心林枫，一定能及时发现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会阻止他“拼命三郎”似的去投入工作，林枫也许不会胃癌复发。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如今，一切的一切，再也无法挽回了。

        莹莹心痛如绞，多么善良的女人啊。

        “莹莹，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对不起你。你千千万万不要自责，也不该自责，是我对不起你。”林枫好不容易说完这段话，气喘吁吁，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莹莹抱住了林枫，痛哭失声。

        痛过，哭过，回到现实，是如此的残忍。

        林枫的父母赶来了，莹莹的妈妈赶来了，年幼的女儿也来了，同学好友都来了。

        看着瘦削苍白的林枫的脸，或泪流满面，或无语凝噎。

        莹莹又一次毅然辞去了工作，医生说估计林枫存活不会超过三个月，她要坚强起来，好好陪着林枫走过人生那最后的短暂时间。

        好多时候，一般情况下女子的韧性和默默承受力其实要比男子强得多。

        莹莹在瑞金医院附近租了房，一套两房一厅一厨一卫的居室，主要是为了给林枫熬汤烧粥，晚上林枫叮嘱莹莹回租房睡，可莹莹执意要每晚都陪着林枫。

        病房内，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林枫和莹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莹莹的心头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觉得喉咙口就像塞着一团棉花一样，可她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倒下，要挺过最难捱的黑暗日子。

        每天莹莹过着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早早起来从瑞金医院出发，去离医院最近的菜场买菜，动足脑筋，变着花样，精心挑选，要新鲜美味又营养，然后急匆匆赶往租房内，在厨房里忙活,煤气灶上煲着汤，呼呼冒着热气，莹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啊。孟姜女能哭倒长城，其实，积蓄在莹莹心湖中的眼泪也有孟姜女多了。莹莹坐在厨房里的小凳子上，头埋在双膝之间，双肩抽搐着，抑制不住地哭泣，老天哪，救救林枫吧，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去做，他上有老，下有小，有那么多的责任需要他去承担，他还没有好好享受人生的美好时光，他不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着，把无尽的痛苦留给家人。

        爱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好喝的汤也煲好了，赶紧盛进保温瓶里，拭去泪痕急急往医院赶。

        时间已过去了短暂又漫长的一年半，有一天，林枫的主治医生对莹莹说，你创造了一个奇迹。确实，一年半的时间里林枫的病情基本趋于稳定，让莹莹也一直心存幻想，林枫啊会慢慢地慢慢地好起来的，然后接受过考验的两个人都抛开过往，回到从前的快乐时光，好好相爱，过幸福的日子。然而最近这几天，他的情况却是那样的非常糟糕。

        住院一年多的时间里，自莹莹来了后，林枫对莹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苦了你了，两个人的心都很苦很苦，但都把那深深的苦埋在心底，脸上留着笑意。

        病床边，莹莹握着林枫的手，两人细说往事，回想起那时结婚后去香格里拉度蜜月是今生最美的事，让林枫和莹莹都回味无穷。岁月匆匆，人却一直忙忙碌碌，想起来啊，两人一起出去长线旅游，这竟是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说不定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心就揪成了一团。看到林枫小睡一会儿的时候，莹莹含着眼泪，微笑着轻声说，林枫，好好活下来，渡过这个难关，莹莹还要和你一起去国外旅游呢，网上看到一辈子一定要去的二十个绝美小镇，莹莹憧憬着和你一起去走遍呢。

        洒满阳光的瑞金医院大院子里，芳草萋萋，充满生命力的绿色草坪，花坛里怒放的鲜花，柔韧下垂的柳枝。林枫坐在轮椅上，莹莹缓缓移步，轻轻地推着，永远留住这一切，也该有多好。看到前面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手搀着手走过来，好生感慨，林枫，你一定要信守诺言，在香格里拉，说好相伴到老的，唱着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去看看东升的旭日和西沉的夕阳，会有多美。莹莹直埋怨自己，是莹莹没有遵守誓言，先离开了林枫，让他孤苦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老天要惩罚她了，以后的岁月要怎样去捱，如果林枫真的永远离去，她的人生已没有意义，抛开一切，随他而去吧。一个情字，直叫人生死相许。

        多年以前，有一个发生在江城的真实故事，一对快要结婚的恋人沉浸在欢喜之中，可当头一棒的是准新郎出了车祸，丧生在车轮底下，准新娘闻此不幸，没有掉一滴眼泪，非常平静，遭得周围人及亲朋好友的背后谴责，说这女的真没良心。料理完丧事，就这女的给大家上演了一出《梁祝》，平和的她长眠在刚装修好的新房内的婚床上。附近的人们为之惊叹了，如今世上还有如此痴情的女子，做出了感天动地的事情，在人们心里荡起了汹涌的波涛，究竟情为何物？

        情有亲情、友情、爱情，还有第四种情感。有人说，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的情感，是第四种情感。有人说，当爱情升华为亲情时，婚姻才能长久。心太软的人往往情感会比较丰富，铁石心肠的人往往感情会比较冷漠。当然，也有外冷内热的人，也有外热内冷的人。

        随着病情的恶化，林枫总是说：“莹莹，忘了我，接受一份感情，找一个爱你呵护你的人，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快乐和幸福有时是多么多么的遥远。

        疼痛越来越频繁地发作，林枫强忍着肉体剧痛的折磨，莹莹忍受着精神的百般折磨，两颗心都在滴血。

        幸福？词典上说，幸福就是人的内心感受到的一种不同于快乐的满足感。有人说，幸福有时象氧气，它无时无刻不弥漫在身体周围，只是我们常常觉察不到。电视连续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张大民妈说，监牢里没有咱家的犯人，医院里没有咱家的病人，那就是幸福。又有人说，只要我们心中充满对别人的爱，而不是对别人的抱怨和仇恨，我们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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