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众神训练营（五十四）

封容问：“你来V城，到底是因为静白……还是因为罗成？”

        如果是鄂静白在场，恐怕会激动得当场都跳了起来，在他看来颜米除开上课之外宅得人神共愤，恨不得一根网线就窝在屋子里解决掉所有衣食住行，而且隔绝开除了历史和动漫之外的一切，哪怕是罗成教唆他身边的好同事好朋友暗恋者方树平为了他杀人还打算杀了他，哪怕是冒出来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到最后其实他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包括后来鄂静白希望他接受身体检查并且在检查出他是半实验品的情况下，鄂静白希望他接受狄冰巧的身体状态监控和治疗，他也是有种“小白这么说了我就这么做了”的意思，颜米的精力似乎永远不会执着在这些事情上面，他的世界窄得几乎没有多少人多少事进得去，所以说封容居然会问颜米来V城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鄂静白或者罗成……

        如果是因为鄂静白，那很好说，但是……罗成？怎么可能是因为罗成呢？

        也许颜米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所以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封容。

        大概是因为平时的他总是有那么几分目下无尘的意味，所以颜米看着人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眼神反而让人有些不自在，仿佛被他锁定了似的，冰冷又压迫，但是封容却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加重了语气，道：“告诉我，颜米，你来V城之前，是不是知道罗成也会来？”

        如果是有总部外勤组其他人在场，说不定会有组员觉得封容的判断挺天马行空的，他们不如鄂静白了解颜米，但是他们了解罗成啊，每次罗成出现之前总部外勤组都无法预测到他的行动，必须等他现身了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一旦沾上罗成这两个字就会变成大麻烦，这会儿封容却说颜米提前知道罗成会在V城……

        谁知颜米又看了封容几秒钟，忽然就出乎意料地缓慢地点了头，说：“对，我知道。”

        在外面暗搓搓在看小房间的监控画面的林映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他纯粹就是醋坛子发作不希望部长大人和别人单独相处而已，但是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担心部长大人发现追究他们让颜米去见鄂静白这件事的总部外勤组组员们也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看不到监控器的画面也没戴着监控耳机，只不过他们可以观察林映空的反应，一见林映空都惊了一下，他们登时就冷汗都下来了，可是又有点懵逼——难不成他们就放颜米去和旱魃先生说了几句话，部长大人就大发雷霆到让林助手都害怕了？怎么可能！

        小房间里，封容听到颜米的回答的时候倒是不动声色的，也不知道他是惊讶还是早有所料，“具体说说？”他看了看颜米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又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决定帮我们审罗成，就为了让静白将功抵过，不过在我的规矩里，错了就是错了，有功，可以，奖励会有的，但是有过，该受的惩罚一点都不能少，我没有答应你任何事情，是你想去尝试一下，我相信你是真的和静白的感情很好，但是……”

        颜米的眼帘微微抬了抬，“但是？”

        封容的声音不重，落在地上的时候却仿佛让地面都撼动了一下，“你太积极了。”

        颜米又沉默了，这次他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再是原本如同冰层一样毫无波澜的模样。

        封容的指尖在装着奶茶的杯子上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叩击声，“颜米，你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参与总部外勤组的任务，这次静白的确被我关在禁闭室了，但是很抱歉……”凤眼上勾，冷意从斜飞的眉角倾泻而出，“我不认为你是这么热心的人。”

        也许颜米会急着定时定量三餐跑去给禁闭室里的鄂静白送吃的，也许颜米会心不在焉地没兴趣再参加K交大和V城这边的大学的交流活动，也许颜米会好奇去看一下被俘虏的颜皓，可惜依照他这一年多和总部外勤组的相处情况来看，他绝对不可能主动又具体提出——我帮你们审讯罗成吧。

        不是没有人察觉到不对，但是当时颜米给出来的理由显得合理又充分，总部外勤组也的确是需要一个突破口，便不得不让难得十分坚持的颜米去尝试一番，可在看过罗成见到颜米的表现之后，封容的内心就浮现出了另一个想法——颜米明明对鄂静白更在意，他怎么可能先去审了罗成，再去见鄂静白？

        如果不是因为鄂静白而主动参与，那么……就只能是因为罗成了。

        封容把剩下的半杯从滚烫变成温热的奶茶喝完，空杯子落在桌面上，发出碰撞的细碎响声，他不紧不慢地道：“你可以选择不说，可是我觉得也许我应该帮鄂静白解释一句，他之所以想杀了颜皓……我想，大概也有你的一半原因吧。”

        一个人拥有一个在敌对阵营的、血脉相连还面目相同的亲人，其实是一件很可怕又很无奈的事情，大义灭亲是冷漠，不闻不问也是错，倾心帮忙更是错错错，如果有人可以帮他彻底解决这件事而不脏了他的手……

        封容在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在想，陶幽镜说得对，鄂静白坚持了几千年的原则都在因为一个人在改变，如果他拗不过来……那个人会害死他的。

        小房间里的气氛在封容那句话飘散在空中的时候就开始凝滞起来，颜米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森冷起来，他就像是在面对罗成的那一刹那一样，对着封容也产生了某种敌意的攻击力，他看着眼前这个稳坐不动的男人，像是一只鹰终于发现了藏身在一片丘陵起伏之中的猎物，“我不需要小白这么做，我会保护他的。”

        他在禁闭室外，隔着一道布满结界和禁制的钢化门，对鄂静白说，小白，我会保护你的。

        如今他在这个小房间里，和灵安全局执法部的最高负责人也这么说，我会保护他的。

        封容却问得很直白：“他是修为接近S阶的旱魃，你保护他？颜米，你拿什么来保护他？”

        颜米微微顿住，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摇晃，“我已经做到了你们做不到的事情。”

        封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你说得对，罗成的事情，总部外勤组的确都要谢谢你……”

        颜米也没有什么很高兴或者是很得意的情绪，平静地道：“我会做我能做的事情来帮他，不需要证明给你们看。”

        他说得其实很不客气，封容却还是面不改色，应该说他早就已经被磨练出足以验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了，“嗯，你不需要向我们证明，也不需要我们的信任，你只要帮得上静白就可以了，那么……”封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颜米，我希望你能记得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静白出了事……”

        颜米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的。”

        封容同样没把他的保证放在眼里，淡淡地把下半句话接了上去：“我们会很难受，而你，一定会后悔。”

        颜米的目光猛地颤动了一下。

        又二十分钟后，封容和颜米一前一后从那个小房间里出来了，颜米也没管呆在门口暗搓搓偷听结果被当场抓包的总部外勤组组员们，径自就转身离开了，祝孟天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下意识地齐刷刷看向同样没什么表情的部长大人，封容默默和他们对视，然后道：“站直了，借用一下隔壁会议室，我们开个十分钟短会，然后我要去见罗成。”

        一众组员们立刻站得笔直：“是，部长！”

        封容正欲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晋世铠呢？”

        这还是总部外勤组这次来V城的其中一半人的主要任务目标呢，丁有蓝猛地醒悟，立刻就道：“我们把他丢……呃，不，安置在休息室了。”然后从昨天漫展结束他认出罗成之后，到今天早上为止，他们组就没人有空顾得了他了……

        这么一想，如果这次他们的保镖任务被差评了，好像也不冤枉啊……

        封容也是想到类似的问题，但是罗成的出现的确打乱了所有人的步骤，封容只琢磨了一瞬，就已经下好了决定：“先开会，开完之后蓉子和小蓝去带晋世铠吃早餐，想办法让他今天早上都别离开分部的范围。”

        费蓉和丁有蓝对视一眼，同时道：“明白了！”

        封容开短会的内容也的确是和颜米有关，在一番深谈之后，颜米言简意赅地对封容交了底，其实如果鄂静白没有被颜米的三餐投喂攻势弄得晕头转向的话，他一定会发觉颜米一开始就注意到他的学生苏有湾在V城失踪、继而引出这单和513连环杀人案以及众神联盟有关的连续性失踪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微妙的违和的意味，上一次网线自杀案中，颜米因为一个跟他表白的女生“自杀”之后而被九天宇指引去找了总部外勤组，哪怕被卷进其中，他都没有尝试过主动求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班上的学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失踪案件而跟鄂静白打招呼，让他帮忙查一下具体出了什么事？

        从最初的起点开始，颜米就没有对鄂静白坦白，当然，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总部外勤组的其他成员都不打算干涉，他们关注的是颜米到底是怎么再度和消失已久的罗成扯上关系的。

        毫不意外的，是罗成主动找上颜米的，有一天颜米回家的时候就收到了一封放在门口信箱里的信，有一张他班上学生苏有湾的相片和简单的资料，当时颜米没在意，但是等到第二天，他又在办公室收到一份外卖，那是一份玉米布丁，味道熟悉得让颜米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罗成曾经在K交大附近经营的酒吧“时光吧”在每个星期三才会出现的招牌点心，明晃晃地昭显着罗成的再度出现，这次颜米依旧没有管，但是再等了一天，他就听到班上的人说，苏有湾在去V城旅游的路途上失踪了。其实颜米对于事态的发展并不是那么敏感，他只是本能地预感到了危险，知道罗成即将出现并且冲着他来了，而他在随口让鄂静白查查苏有湾的时候又发现V城的失踪案不仅不是单一件，还和总部外勤组以前的案子扯上了关系，颜米就隐约知道了罗成似乎准备做些什么惊人的举动，故而毫不犹豫地跟着鄂静白来了V城。

        而在来到V城的第二天早上，鄂静白把颜米送到他做交流活动的大学之后就返回灵安全局V6分部继续工作了，颜米却在做活动的期间和学生互动的时候收到了一张精致的请柬……

        “什么请柬？”乘小呆下意识地追问道。

        封容也不含糊，拿出一张类似俱乐部VIP会员邀请卡的华丽丽的请柬摆在了桌子上，请柬上烫金的几个大字明显得近乎刺目，拢共就写着这么几个字——众神训练营。

        祝孟天看了一眼，然后就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进肺里，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死：“颜米是神裔计划中的一个幸存者？！”

        被总部外勤组讨论着的颜米并没有离开V6分部，而是走到了关押颜皓的地方，因为总部外勤组的组员们被封容叫去开会了，所以守门的人是作为V6分部老大的宗少贤本人，就怕罗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突然就溜走了，还顺带把颜皓给顺走了。

        上一次在海底人鱼镇闹得鸡飞狗跳，宗少贤对颜米这个人还算是熟悉的，所以当颜米提出要见颜皓的时候，宗少贤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的脸，再看了一眼背后玻璃屋里被拷在床上的颜皓，点了点头，给他开了门——这件事是封容在几分钟前打电话给宗少贤说过的，也是颜米在和封容在交换信息的期间提出来的一个要求。

        当时颜米这么说的时候也没提他的理由是什么，纯粹好奇还是真的从血缘而来的亲近，封容也没有问，只是再度深深看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让他注意斟酌自己的行动。

        颜米走进了关押颜皓的玻璃屋里，低下头，注视着被狄冰巧的麻醉剂弄昏了一夜的颜皓，如果不是一个平躺着一个站立着，他们简直就像是在照镜子，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同款的，如果不是可以的，那么就肯定是品味一致到了可怕的地步，两个人都同时选择了一样的衣服一样的搭配在同一天穿着出门了——他们明明分开了二十多年，在这期间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更没有交流超过二十四小时。

        但是颜米这么看着近乎和他一模一样的颜皓时，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一点儿都不为这样的巧合而感到震撼。

        也不知道是麻醉剂的药效过了，还是察觉到身边有人，平躺在床上四肢都被拷住的颜皓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也就只有在这一瞬间才能看得出他们兄弟两个人的不一样——颜米只是一个普通的历史学教授，而颜皓却是被罗成竭力培养的战士，当他刚清醒的时候，颜皓的眼里都本能地带着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戒备，虽然只是一个刹那，在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之后他就重新恢复成颜米那种目下无尘的状态，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颜皓永远不会成为颜米，颜米也做不了颜皓。

        颜皓看到颜米的时候似乎还挺高兴的，完全不在意自己目前的处境，语气平板却愣是扯出疑似欢快地唤道：“弟弟～”

        颜皓这么“热情”，颜米却不领情，他只是低着头冷漠地看着颜皓，沉默半晌后，说：“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想带你去训练啊，”颜皓微微抬起手，手上的锁链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他不太担心地随意拽了拽，发觉没拽动之后就没管了，他看着颜米，目光单纯地道：“我说过，你太弱了。”

        颜米不生气，漠然地道：“所以你想送我去一个训练营？”

        颜皓的眼睫毛无辜地垂了垂，“你这么弱怎么可以呢，我好怕你死掉了。”

        颜米的眼睛跟着他眨动的频率一起眨了一下，只是脸上的冰色似乎越来越重了，“不会的。”

        颜皓突然和他对视起来，“弟弟，你想做什么？”

        颜米歪了歪脑袋，答非所问道：“小白被关起来了。”

        颜皓的反应速度还挺快的，“谁让他想杀我，活该。”

        他面无表情骂着活该的时候都是语气没有平仄音的，听起来怪异的很，颜米却看着他，说：“不行，你不能动小白。”

        “是罗成想动他，我没有，”颜皓顿了一瞬，又补充：“弟弟，是他想杀了我。”

        颜米居高临下看着他，“所以……？”

        颜皓说：“所以，你跟我一起去训练好么？”

        “不。”颜米走前一步。

        颜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弟弟，你是不是也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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