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和尹勒分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我努力让生活恢复原来的样子。

        都说谈恋爱会影响功课，此话不假。我现在已经是来京都的第三年了，金黄落叶又一次飘扬在太学的四处。可我除了数程秘术的课，其他学问都是惨不忍睹。

        我让自己的心情静下来，坚持去补其他的课，努力做个正常努力上进的太学生，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告诉自己我真的只是一个单纯如常的太学生，没有叛国的家族污点。

        掌柜于飞在旁边说闲话：“发现你真的变了很多，都说谈恋爱会改变一个人，怎么到你身上，失恋还比谈恋爱更改变一个人呢？”他好奇，“如果真的舍不得，就去再追回来啊！不要说什么身份差距大，真正遇到有缘人就不要在意这些啊。”

        于飞只知我失恋了，才能说出这么简单的话。

        我愣了两秒，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都已经不再是起初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

        左京突然叹了口气，她抱了抱我：“亦亦，如果一个人连父母都不能相信，那她还能相信谁呢？你说是吗？”

        她抚琴的时候，眼睛里仿佛真的有东西。左京家境不好，从小便没有父母，常被人欺负，和我不熟的时候，每天就独来独往，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手不释琴，在乡下做零活，四处给人弹琴；到了京都，她和京都各大乐坊都混的熟，常常抽空去给人做零碎活。她抱着一个大琴，一有空就四处跑，有时候忙的连饭都没空吃，见她时脸上都常有一层薄汗。

        她说过她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弹出来的琴声。

        我听过她弹的琴，很动听很美妙，我不懂乐器，分不出好坏。但每次听到的时候，我都能感到琴声中有一丝心悦，偶尔还听出了惆怅。

        我认真温习功课，余下的日子我会在京都到处逛一逛。我交了更多的朋友，有小姑娘也有小公子，不再见谁都哼的一声不理，我们一起去猫坊摸小猫，一起去京都近郊爬香山。

        有一次在茶馆和于飞约着第二天一起去画舫观景，我俩兴高采烈前一天晚上准备了好久，结果第二天来到这里，画舫告诉我们今天天气不宜出游。可是明明前一天才让小厮过来预定好的啊！

        我咆哮，这什么脑子的商家！阳光明媚，金光粼粼，你告诉我不宜出游？真不知道怎么做生意！

        于飞只是笑了笑，眼珠子转了转，叼了一只狗尾巴草——把岸边的小花蕊摘了可以回去做茶引子。我只好跟着他，做了半天的苦力。

        我怀疑他只是想让我去做苦力，帮他摘茶引子，把我骗来的……

        偶尔几次，我在太学坐在学堂里，听见前边林宛音得意洋洋的炫耀，最近在中工厂又解开几道数程秘术的疑难……在司军堂尹勒大人夸她能干……说她是难得一见的数程秘术天才……

        我在后边听着，左京在旁边提醒我：“你咬牙咬得都响了，你已经快把手里的笔给捏断了。”

        什么天才？！林宛音算什么！！天才？！

        第三年结束的时候，我回乡下看望阿舅。在我离开前，我只有一次遇到尹勒。

        那时候已经距离我们分开好久了，我从太傅堂堂门路过，要去马场上骑马课。转过转角，我就看到了那个我其实日思夜想的身影，好似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他望着我，没有说话，只是身边的杜一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一眼。我看到杜一眼中一闪而过的饶有兴致，我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我走到尹勒附近，朝他笑一笑：“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是我的爹娘绝对没有叛国。”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深棕色的眼眸还真是有些好看……

        又犯花痴了……

        我脑子一热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如果信任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知道的，我真的爱你。”

        尹勒突然侧身朝我走来，我猝不及防，他就离我很近很近，我下意识想往后退。

        “你别再想这些事情了，”他的声音响在我耳边，顿了顿，“也不要在京都和乱七八糟的人乱跑。”

        我扭头瞪大眼睛：“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他说：“你去过司军堂德勤殿。只是短时间内的跟踪，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你果真是不信任我，所以我们才分手的。”

        他似乎是听到这句话有点疑惑。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答道：“没错，我想是的。”

        我竟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自由！我想和谁去京都哪玩就去哪玩。”

        尹勒沉默了一会儿，说“随你”，然后他走了，杜一继续跟着他。到了转角，我也要离开。

        尹勒突然停下，没有回头：“亦亦，就算你甩了我，那你也不可以随便找其他人谈恋爱。”

        这句话说完，我看见杜一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然后他们离开了。

        有毛病啊！谁甩谁啊！我一头郁闷。

        尹勒在朝堂上到底是几品的大臣，我不清楚，但我想，他一定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差不多了。对于这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谈一场恋爱试一试，每十天约面一次对他来说估计也只是日理万机生活的消遣。可我自从遇到他却越来越把这份感情当真了！我喜欢尹勒，我想既然他不信任我，我们便不能在一起，那就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绝对不会再求着留在他身边了！

        左京很开心我想通了：“你不如换一个人谈恋爱，比如身边那些最熟悉的人。”

        我想了想，“你说于飞啊，他眼里除了他的钱袋，没别的东西了。”

        于飞瞪了我一眼，“切——我还看不上你呢！想什么美事呢！”

        之后的几个月我过得悲惨至极。借前边同窗公子的作业抄，第二天作业就被老师逮到；认识了一个长得好看的驯马公子，花大价钱请他教我驯马，结果他吃坏肚子了；就连放假左京不打算回家，我想和同乡凑一辆马车省路钱回家，马车夫笑眯眯的但死活不同意。

        同乡跟马车夫据理力争，我内心骂了尹勒一千万遍。

        有毛病啊！你不信任我我们才分手的，现在作什么幺蛾子！

        我之后在乡下陪阿舅呆了二十几天，左京没打算回来。

        那时佬国刚小幅内战结束，永朝国好几个通商口岸已经关闭，佬国有大批的舰队在海上到处巡逻，永朝国四处人言耸听要打仗了，京都已经物价飞涨的很厉害了，经济很是萧条。

        我临走的时候，乐坊都关门了好几个，想找份活计真是很难了，左京没办法，只好假期也留在京都，她得挣钱，供自己接下来读书生活。

        阿舅在家倒是沉得出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阿舅说：“这乡下我当初选的就是风水好，不在军事要地，也没有多肥沃和美，就算改朝换代了什么动静也轮不到这个地方。”

        我心疼的小嘴一撅看着阿舅这三年长出来的白发，阿舅现在已经打不动我了，而我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光阴如梭。

        我和阿舅蹲在田埂上，遥望着远处连绵的田野，看着庭院里的果树。

        “你在京都顾好自己，阿舅在乡下就放心了。”阿舅朝我眨眨眼，我心里一酸。

        阿舅应该不知娘亲并非真的葬身火海，或许阿舅心里知道，却从不曾宣之于口。他将我抚养长大，起初想让我离数程秘术远一点，可惜不遂愿，自我记事起，在数程秘术上的天赋便是我最能拿出手的一样东西。

        呆了一段日子我就回了京都。我把爹娘留下的全部数程秘术卷轴由乡下带到了京都，开始了极慢长的系统学习数程秘术的时光。我看一叠烧一叠，从冬到夏，正式把它们全部烧完。

        这一段时间，我总是回想起我的爹娘。他们在走之前没给我留下其他任何东西，除了这一叠一叠数程卷轴。母亲的字体娟秀，父亲的字体豪放。记忆深处爹娘总是形影不离，不管白天在外，还是晚上烛光下，他们总是呆在一起。寂静的夜里他们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当我小步哒哒跑过去，阿爹会抚摸着我的头，娘亲会抱着我，他们俩逗我笑。

        左京说得对，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谁呢？

        娘亲有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她温柔地看着世间所有的东西。她的温柔温暖过我，也温暖过阿爹，甚至还温暖过尹勒。

        我爱她。

        很多人都说过，我的爹娘在数程秘术上有着独到的见解。我这段时间系统学习他们两个人留下的所有痕迹，发现父亲对于数字的敏感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娘亲，我发现她对结构空间的把握精准到了巧夺天工的水平。其实娘亲如若不研究数程秘术，而去研究建筑甚至艺术方面，是可以获得更大的成就的。

        可是她把毕生精力都用在了数程秘术上。危机来临，卷轴的最后几叠，字迹越来越潦草。“利用某地特种气候小空间内改变空气走向”，最后一个秘术的标题，她留下的最后一个数程秘术，这是一个没有解决思路的数程秘术。

        我能想象出娘亲急慌慌的一步步研究的情景。可之后，便是阿爹下落不明，娘亲被指认叛国，再然后，便是一场火灾结束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想是对永朝国的爱支撑了她走这么远。

        我相信我的娘亲绝对没有叛国。

        她是我从小的信仰。

        我学完烧完他们留下来的所有东西。我自信，在京都太学同级的所有人，数程秘术绝对不可能再超过我。林宛音已经进中工厂一两年了，她的消息要比常人通达的多，亦氏族中早已有人叛国她当然有所耳闻。

        面对她天天恶狠狠的眼神我也是无奈了，真是怕有一天见到我她的眼珠子会瞪得掉出来。不过她不该说的倒是没说，至少除了她太学没有人知道我娘亲的事，她没有瞎传，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这天我和左京约好一起到顺天门口的小店铺里尝尝新出的糕点——酸奶啵啵面卷，每一次从那里路过都看到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卷轴——当红第一花旦右婉婉吃着半口的酸奶啵啵面卷，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把我馋的不行，但是排的队太长了。我无精打采的站在太阳下。左京看了看我，指着旁边店铺大爷的棚子，让我去歇一会，她帮我排着队。

        我从善如流。

        走到棚子下边，突然店铺大爷一个箭步冲上来，用一方帕凶狠地捂着我的嘴，我躲避不及，大爷力气太大，他的双膀死命地禁锢我不让我动弹，我的视野越来越模糊，眼看着左京还在百无聊赖的排着队，一个余光都没往这边撇，我渐渐没了力气，便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金碧华贵的房间，我不敢大方地睁开眼，就悄咪咪的眯个缝观察着这个房间。

        虽说房间的摆设都是千金之物，但却没有令人嗤鼻的普通的铜臭气息，只让人觉得整个房间尊贵又舒适。每一个家具的位置看似随意摆放，却都透着舒适感。我现在坐下的是一个南召衫棉织椅，用华贵无比的凤羽布做外衬，既不失表上的尊贵之气，又不失舒适随意之感。我觉得这个房间的主人身份和品格应该都不落俗套。

        我悄悄地思索着自身的处境……不会被人绑架卖进窑子直接就进客官的内室了吧……要不就是欣赏我的才华想收为己用，但怕我不听话先绑了来……

        “别装了，知道你醒了。”

        一个陌生清爽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僵了一下，装作晕晕乎乎的样子慢慢直起身子，扭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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