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2章

可我没想到，机会竟就在下一个拐角。

        腊月的一天下午，我照常的去对面杂货铺花两个金铢买苹果啃着回家，照常的随手洗干净递给房东老奶奶一个苹果，照常的哼着歌晃悠进了我的房间。

        然后我就低头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张鎏金的纸函。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来自司军堂的信件，心有一颤。

        亦亦姑娘：

        我们有幸获悉你研究y数程秘术的进度、结果以及它为最近的战事做出的功劳。并在收到永安嵩侯府呈递的推荐函信，即刻对你进行了严格的身份评估。如果你愿意通过某种方式为结束蔓延永朝国的这场战争而献身，请您于明日到皇梧桐巷，见额敏女使。

        期待你的允。

        司军局德勤殿

        太好了！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京都的皇梧桐巷，见到了额敏女使。

        先帝为母仪天下的先皇后栽种一排凤凰梧桐，就种在紫禁城后方，这便是皇梧桐巷的由来。上古有诗云：“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凤凰栖于梧桐，在世人眼中，皇梧桐巷真真一片情深义重。

        可世人眼终究只是世人眼，只觉得这是爱情圣地，但其实真正意义上此地是一个高度机密的皇家军事府邸，外边匾额没有标识，里面走动的所有人穿着端庄。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宫女和太监，他们不发一语，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生命。额敏女使是一个行动古板，办事利索的高位女使。

        她高度夸赞了我为y数程秘术所做出的功劳，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司军堂下属的核心中工厂。

        “亦亦，你愿意沿着亦夫人和你的父亲的路一直走下去吗？在没有人看到的战争后场，为永朝国和所有黎民百姓效力吗？”

        我当然发誓愿意。

        之后便是一系列琐碎繁杂的登记步骤和资历审讯。我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大约三天时间，额敏女使反复确认我是否叫“亦亦”，问了我很多小时候和爹娘在一起的经历与细节，把我跟尘封已久的书卷夹的画像反复核对。

        这个四十岁的女使最后终于笑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亦亦。我们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卷轴上记着你天赋异禀，能力卓越。但是尹勒大人一直认为你不可信任，所以拒绝让你加入司军堂。现在，我们的八阿哥宝亲王，觉得你值得信任。他不仅信任你，也信任你的爹娘。”

        那一刻我有些茫然：“八阿哥……宝亲王？”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整日和于飞一起厮混，决心越过尹勒加入中工厂时，他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搏斗。他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可亲，其实一直站在十八层地狱的门口，稍不注意就会被拖下深渊。

        卷入皇室阿哥们的权谋之争，尹勒被皇上的眼线视为四阿哥一派之人。四阿哥雍亲王提出废除贱民制，皇上震怒，雍亲王一派大伤，皇贵妃失宠，尹勒也遭贬黜。

        其实仔细想一想，如果单单只是贱民制的上奏，怎会引起皇上如此震怒？有人在背后搞鬼。这件事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利益，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况且这之上还有我看不到的力量，比如皇贵妃对外称身体抱恙，十四阿哥诚亲王代替天纵英才的四阿哥带兵出征，八阿哥宝亲王竟踏足司军堂中工厂，且暗中调查我和我的爹娘。

        他的决定可以颠覆尹勒对我所做的决定，甚至在这时候还能够决定尹勒是否还能回来继续当司军堂的高层。

        再深入下去，“贱民制遭贬”何尝是整个事件的全部？尹勒为了我，向朝廷隐瞒了一件事情的真相。它是尹勒阻止我进入中工厂的全部缘由。

        而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足以让他失去皇上对他的信任，并也连累到了雍亲王一派。尹勒不是被皇上外派出京，而是接受了长达四个月的残酷审查。

        可这些我全都不知晓，可当我很久以后终于知晓时，我已经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了很远很远，再也回不了头。在那些肝肠寸断，绝望难耐的日子里，我一次次地后悔在皇梧桐巷这一刻的决定。

        可世间，从未有后悔药。

        在尹勒离开期间，我获得了进入中工厂丁级的权利和一份正式而光荣的差事——分析并总结拦截下来的佬国谍报中的数程秘术原理。

        丁级的机要程度没有林宛音所在的甲级高，因此数程秘术也相对简单。我第一天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到达丁级所在的堂殿内。

        我推开门，把包裹放在最近的桌上，与新同僚打招呼。

        新同僚冷酷地坐在窗户上，黑色的眼睛，很深的轮廓，还身着一身黑色的长衫。

        他回头看我：“你好，亦亦。”

        我记得这种略带冷漠的声线，我在京都太学的宴会上听到过。

        “为了y数程秘术，”他端起茶杯，第二次向我致敬：“你终于愿意干一点正事了。”

        我很诧异：“你知道y数程秘术是我解开的？”

        他哐当一声放下杯子，从窗台上跳下来：“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司军堂的监事使林宛音公开了这件事情——你帮她解开了y数程秘术，解开的思路太妙了！”

        我回答道：“什么叫我帮她解开的？明明是为了永朝国。”

        她竟然都是监事使了。

        他说的很对，确实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领着我顺着每个堂殿走过去，一路上被很多人议论。

        “这就是那个解开了y数程秘术的亦亦？听说在丁级堂殿。”

        “能力这么卓越为什么不去甲级？”

        “哇，真的很漂亮啊，听说和尹勒大人曾经有过一段感情……”

        新同僚让他们都闭嘴，问我：“你真的和尹勒大人有过一段吗？”

        我耸了耸肩，挑了挑眉。

        新同僚向我伸出手：“很荣幸和你一起当差，我叫——段肯。我以前见过你。”

        他的黑色长发微微有些卷曲，盘成了发髻，也很硬朗。头发的颜色正好衬托出深黑色眼睛的明亮。他经常穿暗色衣服，整个人看起来介于少年的尖锐和能力带来的成熟之间。

        我不记得见过这样的人，试探着问：“上次京都太学的宴会上？”

        他仿佛觉得很好笑：“亦亦，那天你只记得吃，我觉得你那天也对我没什么印象。但我们是京都太学的同窗啊，是在高等数程与信息学，我就坐在你后面。”

        逃课逃得太多了，实在想不起来，心怀内疚的朝他尴尬笑了笑。

        “说起来……我记得你什么课都逃，只是有个冬天每节庚瑶太傅的课你都到场。她的课大学堂里只有四个人，你、我、林宛音和阿尤。你喜欢听她讲课？”

        我不记得阿尤是谁，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谁是庚瑶太傅。她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名扬九州的著名科学家，京都太学为数不多的外国太傅之一。太傅的永朝国话发音不好，传言说她的话大部分内容都听不懂，能听懂的话也都是理解不了的话，可见水平之高。所以她的课当年不强制太学生上。

        我坦白的笑：“我不是因为喜欢庚瑶太傅讲课，是因为冬天学堂暖和。”

        我同情的拍他肩膀：“其实我一直听不懂她讲的课。我很佩服你，听了一个冬天。”

        段肯不可置信的打量我：“亦亦，你……解开y数程秘术难道是运气？唉，那就只能说明你是一个真正的数程秘术天才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作为中工厂的一员，我习惯每天早上叼着油条卡着当差时间出现在堂殿里，然后开始在椅子上看资料，看见有漂亮姑娘和公子路过时还会向殿外吹声口哨。

        有一天段肯又坐在窗台上喝茶，我在研究数程。他忽然转头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慌。

        他喝了一口茶，丢了一句：“亦亦，你今天的头发没梳好。”

        我无奈了。

        除了对我个人习惯过分挑剔，段肯算是一位很优秀的搭档。相比其他人，他更能注意到数程秘术内部的规律，对佬国语言和文化出现的频率和方式特别敏感。我很诧异，以他的能力，为什么会屈居在丁级。

        我回暗格巷退了宅子，正式住进了中工厂的寝殿，当然是为了省时间。这里和暗格巷不同，没有太多自由惬意的节奏，所有的人都默默办自己手中的事，一切显得平淡而有序。

        整个司军局中工厂所在的宫殿据说是有三百年的历史。红砖高墙里散布着许多建筑，每一栋是一个单独的宫殿，挂着沉木的牌匾。

        这里是永朝国天才的聚集地，白天很少听到人们喧闹，只有风吹动古树时上面的树叶才会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和段肯所在的小宫殿似乎是杂物间改造的，有三排高大的书柜和几处能被明媚阳光照到的桌椅。深红色的建筑，屋顶是错落的杉木房梁，这个屋子向阳，设计合理，即使夕阳已经倾斜，这个屋子也是十分光明。

        这个小宫殿就是丁级的所在地，不止我和段肯两人，还有几个人我不是很熟悉。

        我住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中工厂右后角寝殿的头一排间。一张床和两个柜子，还有一套桌椅和存放许多的蜡烛灯，我觉得既简单又舒适。

        我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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