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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萧冉疲累的喘了口气,不愿再想。

        警察心很细,看出来萧冉累了,即便心中千万个问题,却再不好意思继续叨扰。

        罗队拿走桌上的录音笔跟手机,手机屏幕显示正在通话状态。罗队按了挂断键,告辞离开。萧冉忽然喊住了他。

        “等等”

        罗队站住脚,回过头来。

        萧冉说:“我这里有李锋的一样东西,一把军刀,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它”

        罗队霎时僵住。萧冉极淡地扯了下嘴角:“不过我没带在身上,找个时间吧,再拿给你”

        “……谢谢”

        罗队离开了,病房陷入彻底的空寂。萧冉仰着头靠在床头上,空空地坐了会,然后挪开被子,艰难的下了床。

        霍丞这个男人心细的厉害,平日里她一个小动作他就知道她要什么。因此这是她第一次自力更生的完成这些动作。

        她扶着椅子、桌子,以及一切可以支撑她的东西,慢慢地挪到窗前。不到两米的路走下来,已是精疲力尽。

        这副破败的身体,连她自己都觉得厌恶。

        雪气模糊了玻璃,她擦干净,把手放在窗台上,望眼欲穿地看着外头的鹅毛大雪。

        大地一片苍茫,高楼往下是住院部的大门,进出的行人如蚂蚁一样渺小。

        其实她也有很多问题要问罗队,比如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傅景行的;比如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那笔钱;比如傅景行的罪行罄竹难书,手上过过人命又是毒枭,为什么最后只判了个无期徒刑……太多太多,但是她太累了,觉得他既不是可以询问的对象,又觉得现在这些问题问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傅景行真的是已经死了,那个占据她半个生命的男人,死在苏城,死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八年前她亲手把他送进去的,八年后又是她亲手把他接了出来,以另一种形式。

        有时候不敢去细想如果回到八年前,她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她无法直视自己内心的阴暗,曾经那么希望那个男人赶快死掉。但是她从不后悔去送他最后一程,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她没有愧疚,只是会害怕。

        雪雾再次模糊了玻璃,萧冉看不到外面,急急忙忙用手抹开玻璃上的雾,把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滚滚寒风夹着雪,霎时拥挤进来,打在脸上,冰刀刺骨一般。

        一只手及时拉回玻璃窗,关严了。

        “今天北风吹得厉害,你这么开窗,也不怕被吹跑了”

        萧冉像是没反应过来,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他。他还是离开时的模样,自然是没有买水的。他对着她微笑,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心里泛起一种熟悉的酸楚,萧冉摇了摇头,“吹不走”

        霍丞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还说呢,我现在抱你都觉得轻飘飘的,有跟没有一样。今晚我让人用新鲜做法弄几个好菜,你多吃点,好不好?”

        萧冉看着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他纵容道:“随时可以,你如果想回家,我们就回家”

        回家?她心里酸了起来。往前一年的时间里,嘴里念念叨叨的回家只有回枫之巷,不是石板巷的出租屋,不是她自小生活的苏城,更不是她从未踏足过的梁城,只是枫之巷。原来所有的路都是有尽头的,他们的路好不容易走过了这一年,原来还是要到头的。

        霍丞见到裴家康那天是个好天气,暴风雪预警又是虚晃一枪,天空飘着零星的雪,却很神奇的出了大大的太阳。

        没有霾,特别干净。

        霍丞把病房里两扇厚重的窗帘完全拉开,大片金色的阳光涌进室内。光束斜斜一片,照在医院冰凉的雪白色墙壁上,十分柔和,仿佛那经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都消失了,只剩暖意融融。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从元旦开始,萧冉就觉得今年的冬天长得不像话,风雪多的让人生气。很多时候她会感觉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巨大冰柜里的鱼,没有水,吸入肺里的空气都是冰冻过后的阴沉死寂。

        这样的冷,总会让她想到那一年的苏城。

        那一年,所有鲜血淋漓、不堪回首的一切。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忘记。那些经历过的,并且一直在承受的。都没有忘记。只是不愿去想,不敢去想,这样反倒还能过得欢喜一些。

        霍丞走过来,他清黑的眼眸跟这雪色的天空一般干净明亮。他撑着床沿俯下身子,温柔地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窗边晒晒太阳好不好?”

        外头还下着雪,她又怕冷,自然不能到外面去的。

        萧冉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空茫的眼神慢慢聚焦,转过头,就这样撞进了他干净的视界里,那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

        裴家康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见到躺在病床上的萧冉时大是感叹:“丫头,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大概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草木皆兵,裴家康的到来,隐隐给了霍丞不好的预感。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抓在手上的风筝线,断的毫无防备。

        霍丞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背脊微微弯着。见裴家康从病房里出来,立马站了起来。

        “……裴叔”

        其实裴家康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比霍丞大不了多少,再加上医生保养得好。但是萧冉是这么称呼他的,霍丞便也随着萧冉的辈分。

        “常听小冉提起你”裴家康看着他,讥诮地笑了笑,“我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情景,可万万想不到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挺值得被纪念的”

        霍丞羞愧难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我犯下的过错我都认,同时希望为自己求一个可以弥补她的机会。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

        话是十足十的真诚,凭谁也抓不出一点作慌的痕迹。可裴家康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接着摇头,凉凉一笑。

        凡尘俗世,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尤其对于见多了人间百态的裴家康来说,尤其是他这一行,无论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还是道貌岸然的真小人,他真的见过太多了。他深知,萧冉的情况突然要让一个人接受会有多困难。即便当下接受了,但要往后余生带着未知的恐惧生活下去,谁又说得准。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情况无外乎两种,霍丞逃了,他带她回苏城。

        另一种……他希望会是另一种。

        裴家康抬起左手,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休息室,“你应该知道她耳朵不是很好吧”

        “嗯”霍丞晦涩的应了声。

        两人走进休息室,裴家康在沙发上落座,“傅先生带她来找我的时候她已经病的很严重了,疾病吞噬了她大量的记忆,不识人不记事,极其易燥易怒,且伴有严重自杀倾向。本来她这种程度的患者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去精神病院,关闭式治疗”

        这些霍丞已然从那些资料中得知,但是听医生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震撼。

        霍丞端着纸杯转身去接水,边接边问:“那后来呢?她手上有一道红斑,我想也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吧?”

        裴家康望着饮水机前他的背影,叹道:“可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谁能忍心把她关进那样的地方。又或者说,没人能关得住她,只有她自己。小冉心里住着另一个自己,她和她斗,常常两败俱伤”

        过去被尘封的往事,今日的裴家康是真的准备将其明明白白的,对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全盘托出了。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有很强的逆反心理,极厌恶掌控。那会我试图通过教她唇语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起初很有成效。但是她很偏执,但凡有一点纠结就会生气,砸东西,攻击人。过后又万分抱歉,羞愧。然后就是逃避,不愿再学。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才渐渐好转,可我们还是大意了,即便是最先进的整容手术,也没办法将她修复回原本的样子”

        霍丞苦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反应时常迟钝,叫都不回应,喜欢盯着说话的人看”

        裴家康说:“主要是担心她今后的生活,这也是傅先生的意思”

        霍丞转过身来,将手上的一杯热水递给裴家康,“傅先生,是傅景行吗?”

        裴家康接过水杯,“你认识?”

        “算是”

        裴家康点了点头,转过脸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雪天,便又想起了那位傅先生。

        那么多年不再见面却依旧印象深刻,实在是那人气质太过独特,立身为人却拖着魔鬼的影子行走在繁华浮世,仿佛从黑暗世界中走出的使者,让人看着心里发怵。

        那会他总是早上把萧冉送过来,有时候会在诊所等到一轮治疗结束再把人带走,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被一通电话叫走再联系不上。他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又好像很闲,因为无论走时多么匆忙到了晚上还是会过来接人。寒冬酷暑,从无例外。

        即便山中猛虎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这样的感情让人感叹。可是萧冉惧怕他。

        裴家康不由得叹道:“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霍丞并不想谈论这个人,他已经死了,消失了,成了一捧灰,没有了。

        可又实实在在的存在于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日子里,是噩梦,亦是劫数。

        喉咙干疼得厉害,霍丞沉着嗓子问了句:“她的耳朵,到底是怎么伤的?”

        裴家康摇头,“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路遇匪徒,被硬生生打坏了”

        心口那种绞痛的感觉再次凶猛袭来,似乎不拧尽他心口最后一滴血液誓不罢休。霍丞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努力克制住,才没扇自己一个耳光。

        今时今日发生的一切,似是轮回,一个惨痛的轮回。

        “小冉接受治疗的态度很积极,她的状况也确实在好转,甚至近些年里已经不再需要依靠药物。在她给我的电邮中,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她对生活积极向往的态度,她很开心。她一直很努力控制自己的理智,避免发疯。但是她精神上的那根弦很脆弱,一旦到了她没办法承受的度,就会崩断”

        裴家康往后靠在沙发上,讳莫如深地看着他,“她身体的情况除了她自己,便是我这个医生最是了解。我不希望她走太远,希望她能留在苏城完成学业。可是她说被困太久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简单的愿望,我没办法剥夺她的自由,也是不忍心。毕业之后,我曾多次劝她回苏城发展。她很固执,说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也不说是什么。这一处理,就是四年……”

        裴家康当天晚上留宿在海市。霍丞回到病房的时候,萧冉因为镇静剂的作用还在熟睡,姣好的面容憔悴苍白,睡着了眉毛都是皱着的。

        这些天,霍丞发现她睡眠质量变得很差,以前雷打不动的人现在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睡。即便倚靠镇静剂,夜里噩梦缠身也没有多大用处。

        霍丞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脱掉外套、皮鞋,掀开棉被躺了进去。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侧过身拥着她的腰闭上了眼睛。心疼的发狠的时候只是想离他的女孩子近一点,没想到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帘没关,可以看到几颗星星,很亮。

        明天大概又是个晴天。霍丞心想。

        萧冉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发现旁边多了个人时是吓了她一跳的。因为这几天霍丞担心碰到她伤口一直没有到床上睡过。

        他睡的很熟,就躺在她肩头的位置。知道他肯定是累坏了,萧冉小心地躺着,尽量不去打扰他。瞧了会窗外头的朦胧夜色,察觉到身旁的动静,慢慢转过头来。

        霍丞嘴角弯着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模糊柔软,“好像睡了好久啊,做了个好长的梦”

        “梦到什么?”

        “你坐在火车上,车子开的好快,我怎么都追不到你”

        “……你说你多傻啊,只是梦,追什么”

        霍丞舒服的把下巴垫在她肩上,声音轻的发软,“幸好只是个梦,不然你为什么都不回头看我一眼。被吓醒了,挺丢人的吧”

        萧冉沉默了好久,才极慢极慢地道:“明天裴叔回苏城,我打算跟他一起走”

        神经竟是一阵僵痛,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不期然地想起上次的冷暴力。现在想想不免觉得荒唐。他干什么要为了那些龌龊事跟她吵?明明可以好好跟她说的。她这个人有时候挺傻的,他说什么她都信。如果好好跟她谈,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可那时候就是生气,冷战,不回家,其实不过是犯着矫情劲等她来哄。然后她就真的来哄他了,板着他的车门不让他走,和他认错道歉,求他留下。那个时候她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喜欢她,是不是还要她。

        她独惯了,如果不认识他,没有他的出现,她可以像以前那样洒脱肆意的过她的日子。没心没肺也好,怎样都好。至少不必为他忧,为他伤,为他流尽了眼泪最后落得一无所有。

        赔上了一双耳朵,一副健康的身体,赔上了她寂寂人生中,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人。

        一想到这一点,仿佛肺里最后一寸空气都被残忍的捏碎了。

        将她的头发仔细理顺到枕旁,霍丞声音干干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无措的孩童,冰天雪地里小心翼翼的守护手中最后一点儿火柴的温暖,唯恐它熄灭,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还不知道,事务所的工作我不想要了,之前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干的,又食言了”

        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她转过脸,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这样亲密的距离,说出口的话却是戳心伤肺。

        “魏医生瞒不住,都同我说了。你还年轻,一辈子那么长,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废人身上。谢谢你来看我,还有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会回苏城去,那毕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这二十年来我麻烦院长的已经够多了,她应该也不会嫌弃我再给她添麻烦。我想,还是要跟你说一声的,不能再偷偷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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