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鸟精

林雀才下山没两天，后悔的念头已多次由他心间冒起。他后悔下山了。

        尤其是在他饿极却没东西吃的时候。

        ——他是偷摸着下山的。凤鸣山的主人小凤哥三令五申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山界，但林雀尚是一只鸟时就长期在山脚的小村里乱飞，通过电视之类的渠道成了妖怪里的人类通，他对人间向往已久，自然是把小凤哥的话当耳旁风。才修出人形没多长时日，他就趁着小凤哥闭关溜下山来。

        下山时他带着多年来攒的小金库，里头有去人间游历回来的长辈给的人间钱财。本以为能在人类世界快活一把，走到小店要了盒馋了许久的雪糕，想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小金库让贼给摸走了。

        林雀讪讪走人。太倒霉了，下山伊始就这般不顺。

        但他总不能因为这点小困难就立刻掉头往回走，何况在人间潇洒走一回的愿望很能抵消掉被偷钱的不快，他还是孤勇地继续闯荡下去。

        只是在人类的世界，没有钱的确是万万不能的。

        因为没钱，林雀这两天都没能吃上东西。他是妖怪没错，是个小鸟精，但他远没修炼到能够辟谷的境界，一顿不吃是真饿得慌。

        他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回山上去，继续过他栖良木、饮露水、吃果子的日子。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并没有真想饿死这只小鸟精。

        林雀也不知道自己晃悠到哪了，只是好不容易在钢筋水泥森林里遇到一棵龙眼树。这树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果实挂了满枝，还有不少熟透了，裂开了壳掉到地上。熏风穿过龙眼树繁茂的枝叶间隙，树上的、掉地上的果实被日光烤出一丝甜香。

        林雀猛地嗅了嗅，对老龙眼树合掌一拜：“冒犯了哦，我能吃您几颗龙眼吗？”

        一阵风过，树叶发出沙沙响，算是应了他。

        于是林雀手脚并用爬到树上，开始这两天来他的第一顿饱餐。

        有东西吃真是太好了，餐饱饭足，林雀栖在龙眼树上昏昏欲睡。这树枝干生得稳健，林雀在上面，一点儿没有一个不稳就往下坠的担忧。

        就着暖融融的日光，林雀惬意得想变回原型。

        然而好不容易将要沉进梦里了，意识忽然又被一阵喧闹拉回来。起先林雀并不想让人扰了好梦，仍旧合着眼，将外界杂音当作无物。然而这吵嚷声越来越近。

        林雀不情不愿睁开眼，抱好了树干，上半身往外一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对此地还没太多了解，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个人迹罕至的郊区，他现在待的龙眼树不远处更是一片看着就阴森森的烂尾楼，怎么就突然那么吵了？

        原来是烂尾楼里陆陆续续来了一批人，从这个角度看，林雀刚好能清晰看见这些人忙前忙后开始摆摊。这些摊位上要么摆着大八卦、人脸上的痣的分布图，要么写着“周易神算”……好家伙，居然都是些算命的。

        很快林雀就看到摊位都布置完毕。摊上的人各回各位，这些算命的有些是白发老头，也有中青年人，看起来都有种故作的不食人间烟火感。

        林雀刚刚那点睡意全没了，他就觉得新鲜，怎么回事啊这，这地方又没什么人，怎么有在这儿摆算命摊的？能有人来算吗？

        很快林雀就得到了答案，还真有人来算。

        有打车过来的，有拿着手机一边看导航一边走过来的。

        林雀：“？”

        林雀理解不了。如果说这些算命摊摆在人多的闹市，路过的人为之驻足并且算个乐，那是很正常的。但在这偏僻的地方，有这么多人过来，甚至还是专程过来，就很令鸟费解。

        而且林雀还注意到，来这里的大多是年轻人。

        这就更匪夷所思了！林雀一直以为新时代的年轻人长在红旗下，是不太信这些东西的，他就曾亲眼见过山脚村里的小年轻和搞封建迷信的爷爷奶奶大吵特吵。

        难不成真有什么大师在这？

        林雀把吃完的龙眼壳装进路边捡的小塑料袋里，跟大龙眼树又道了声谢，随后攀着树干缓缓下了地，走近这栋烂尾楼，往那些摊位处靠近。

        他站定在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摊位前。

        白胡子老头估计以为他也是来算命的，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随后自顾自地讲起来。

        老头摸着一小年轻的手，讲得头头是道的：“后生仔，你看你这个八字财星强盛日主衰弱，在工作中会处处受到压制，再加上你最近事业运走低，恐怕没法面试上心仪的工作啊……”

        林雀听得直皱眉。光看这年轻人的面相，红光满面的，就是走好运的时候。这老头净胡扯。

        果然老头下一句就说：“我这里有些提升运道的符咒……”

        这么低劣的骗钱手段真的会有人信吗？！林雀讶然。

        今天林雀被打脸的次数着实有点多了，下一秒，他就看见这个小年轻就打开了手机准备扫付款码。

        林雀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鸟，赶紧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把他拦下。

        理所当然的，换来一个白眼。那年轻人道：“你干嘛？你谁啊？”

        林雀：“他这很明显骗钱啊，你别上当了。”

        那年轻人并不领情：“神经病！”

        算命的老头也捋了捋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胡须，施施然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信这个，你们现在都讲究什么崇尚科学……但我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学问，既然这门学问绵延至今，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你要是不信，我也为你起一卦，不准不收钱。”

        谁要你算，我可是能直接看到未来的人，都不用像你们一样拿到个八字在那里排半天。林雀心说。

        ——林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鸟，总之天生就有点半吊子预测未来的能力，只要他和其他人有身体接触，就有概率能看见对方的一些未来片段。

        他没理会老头，对那年轻人说：“你别信他哦，我也会算，你正走大运，别花钱买他那个什么符。”

        本来林雀光看这人，只能看出他最近运势不错，但刚刚一拍肩，他十分幸运地看到了这人具体的未来片段，于是乎林雀这一开口，就更有底气了。

        “你这是来砸场子的？”那老头急了，也去拉开始有些动摇的年轻人，“我是怕耽误你的事，所以才想帮你提升一下运气，为人化凶转吉那都是要收点钱的，这是行规，不然我会遭天谴。你愿不愿相信我是你的事，反正耽误的不是我这老头子找工作。”

        “你那叫收点钱吗？就一张没什么用的破纸，你卖人一百块哦？你在这坑蒙拐骗才要遭天谴。”林雀刚都看到了，那年轻人在支付框里输入了一百的数额，要不是林雀拦得快，这钱就到骗子手里了。

        那年轻人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想信老头的话，甚至对林雀道：“你管得着吗？哪怕是假的，我花钱买个心安不行？”

        他们几个在这争论，引来了边上另外几个路人围观。

        林雀：“……”

        林雀深吸一口气，像是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最后他还是咬咬牙道：“你就等十分钟，十分钟后你必然会收到你那份工作的录用通知邮件，如果没收到，那我认输，你爱买他一百张符都没关系。”

        老头听罢林雀这话，哈哈直笑：“小朋友，你不能这么张口就来，算命算的都是大体的运势，哪有人能帮人看到具体时间点发生什么事的？你就是想装成我的同行来劝人家，你好歹也做做功课……”

        说出去的话即为泼出去的水，林雀也知道他说得夸张，旁人很难相信，而且如果实现了，他很可能会被当什么怪物。但当务之急是拦着那小年轻，别让他上当受骗。于是林雀摊手：“反正就十分钟，哦，现在只剩八分钟了，你们马上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还死鸭子嘴硬，”老头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模样，“行，那我就等等看你怎么收场。”

        然而林雀的预言还没来得及显灵，由远及近地先传来了一些脚步声，随后这算命一条街上不知谁先开口喊了一声“跑！”，原本在摊上一个个装得跟世外高人一样的神棍们手忙脚乱乱窜。

        林雀循声望去，看见几个穿着天蓝色制服的人往这个方向过来。

        像这种制服打扮的人，林雀经常能在法制节目里看见。他们是警察，专门抓恶人。

        只是这几个警察手上并不持枪，而是拿着类似法器的东西对着这边照了一通。

        林雀是不清楚他们具体干嘛的，但……或许是专门抓坏妖怪的？之前也有听说过人间有个特殊事件调查局，专门处理非人类问题。

        他刚才就觉得不对劲，这些人一个个像中了邪似的，只是没往妖邪作祟的方向想，现在一嗅，倒确实闻到了一丝妖气。

        林雀有些雀跃地想，很不错，这样一来这个骗人的算命一条街就能直接被端掉。

        “都不许动！”

        前前后后的路都被堵上，神棍们见逃不脱，纷纷高举双手以示投降，还有人开始讨饶。其他专程过来算命的人则一脸懵逼。

        一片混乱。

        那几个警察身后又多出个没穿制服的，他走过来，其他警察往边上让了让，林雀听到警察们叫他“七哥”还是什么。

        那位七哥走到人群前，语气并无起伏地道了一句：“安静，别吵。”

        也许是这话听着过于冷冰冰了，刚才还在此起彼伏的各类声音居然真的消了下去。

        真厉害，林雀想。

        他在一边偷偷打量这个七哥，生了双剑眉和星目，面容像被雕琢出来的。这人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旁边也有人是这么穿……虽然这样讲很不礼貌，但这七哥穿着像模特，旁边的人穿着就是不爱收拾的普通宅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雀不自觉就多看了这七哥几眼。

        不过此刻比较重要的还是看看这些疑似特调局的人要怎么办案。林雀对此还是很好奇的。

        还没等看到特调局的人开始调查盘问，林雀先听到一声突兀的手机信息提示音，来自他身边那个小年轻。

        林雀转过去，瞧见这年轻人点开了信息，随后眼睛逐渐瞪大，并发出一声惊呼：“卧槽，神了，我特么居然真的被录用了！”

        这还不够，小年轻立刻抓住了边上林雀的手：“卧槽，大师！神算，你真的是神算！”

        林雀：“………………”你这个时候喊我是神算是不是要让我蹲大牢！他们就是在抓给人瞎算命骗人的人吧！！

        在一片安静中，这小哥的呼喊实在太过格格不入，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们这边。

        包括刚才被林雀欣赏了一通的那个七哥。

        林雀看见七哥转向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七哥脸色变了变，疾步往林雀这个方向过来。

        “……救命，我不是我没有！”

        林雀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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