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先走啦

戚寒枝愣了一下：“师父……别闹了。”

        可又见林雀满脸疑惑：“……啊？”

        戚寒枝迟疑了一阵，低下头，声音很轻：“这么久没见了，连我这个徒弟都不认了么。就算是跟我闹着玩的，我也会有点难过的。”

        林雀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啊？你叫我‘师傅’，不是‘司机师傅停车’那种？你说你是我徒弟？你才别闹了，我哪有本事收徒弟啊……还是那么厉害的徒弟……不是，你这是什么新的戏弄小妖怪的把戏？”

        戚寒枝：“……”

        起先戚寒枝还是坚信师父是在逗他。

        他的师父向来是这样的，往前数个三百年，他刚让师父捡回去那时候，师父就这么逗过他。

        彼时戚寒枝十来岁，被驱逐出族里，带着一身伤，无处可去，要不是偶然下山溜达的林雀把他带回去，他就该成了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林雀带他回去，给他吃好的给他用好的，他倒矫情，不敢承人家的好意，死犟着不吃人家的，也不用人家的。

        明明林雀没要求，小孩儿自己在外面劈柴打水。小身板瘦弱，又没多大力气，偏要提满桶的水，咬着牙慢慢挪，几趟下来手心都磨得皮开肉绽。

        林雀当时说：“你这样我不要你了啊。”

        戚寒枝也真轴，听了这句话，当夜就跑下了山，害林雀一通好找。找到之后林雀哭笑不得，抱着孩子在怀里哄：“我逗你的，不是真的不要你，我带你回来不为了让你吃苦，你别再折腾自己。你要是觉得咱们非亲非故，没什么理由在我这儿白吃白喝，那你叫我一声师父，以后好好跟在我身边学本事，知道吗？”

        戚寒枝喊了第一声“师父”，两个字简简单单，被他说得支离破碎，只因他当时咬着牙流眼泪，一开口，字词都变了调。

        林雀笑他：“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孩啊？别哭了，以后不逗你了。”

        不逗是不可能的。说不准是不是鸟类天性，林雀这嘴是有点碎的，成天说个没完还喜欢占一些嘴上的便宜，动不动就语出惊人。戚寒枝一开始还会被吓到，被逗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后来很长的一段年岁里，再也没人在他耳边这样逗他。

        那年林雀留下一封信说自己闭关，就再也没出现过。戚寒枝起初真以为林雀闭关去了，久了才知道之前林雀和别的妖物有一场恶战，有知情人说林雀早就丧生火海，早就魂飞魄散了。

        戚寒枝不信，到处找林雀的踪影，只要沾一点边的他都去找，无厘头的事件他涉足过，刀山火海的险境他毫不犹豫进去过，日月轮换了无数回，人间也换了新貌，唯独戚寒枝还在找。

        也有迷茫和难忍的时候，但戚寒枝总想着师父是给他留了信的，信上写了：好好修炼，好好活着，等为师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

        ……

        他仔细观察起林雀此刻的表情，终于察觉从刚才到现在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从前要是林雀逗弄他，哪怕演得再真，眼里也是带着笑的。现在林雀看他时，眼神里只有茫然和陌生。

        戚寒枝想过许多种再会时的场景，唯独没想到过这一种。他定在原地，大高个儿杵在那像块石雕。

        戚寒枝又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现在样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身量长相可能是没什么变，但穿着打扮都和这个时代的人相同，且因为长期在外跑，肤色也比从前深了不少。

        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师父，您认不得我了吗？”

        戚寒枝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林雀仍是不解，但也答得认真：“我觉得你认错人了……我生在凤鸣山长在凤鸣山，刚化形没多久，这是我第一次跑到山下，真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徒弟……”

        这次戚寒枝没等林雀说完，便伸出双手捏住林雀的肩，动作称得上粗鲁。他鲜少这样，惯常他都是听师父的，哪怕自己有什么情绪，也断然不会这么唐突打断师父，甚至待师父以无礼之举。但此刻他脑子一片空白，他捏着林雀的肩，手不自觉用上了力气，以至于骨节都泛白。

        他声音微哑：“师父，别闹了。”

        戚寒枝说的还是刚才的话，即便林雀已经认真解释，但他坚决不信。

        师父怎么会不认得他了？

        直到林雀皱眉，吃痛地“嘶”了一声。

        戚寒枝这才后知后觉松开了手。

        林雀连忙后退几步，整个人呈瑟缩的姿态，看戚寒枝没有再上前来，他才小心翼翼开口：“谢谢你今晚救了我……但是我真的不是你的师父，对不起哦。”

        他有点被吓到了。

        眼前这人是个厉害的角色，随手就能收拾掉一只他对上了就无可奈何的妖怪，刚刚却一副像要把他拆吃入腹的模样。

        也忽然想明白了，这人白天想追着他跑不是为了拔他毛，多半是因为认错人。今晚或许也不是专程来出警办案的，说不定他能从险境脱身也托了那位“师父”的福。

        林雀真担心这人会不会因为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就干脆灭他的口。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当公务员的正义人士。

        林雀脑子里冒了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戚寒枝仍立在原地，没再答话。过了一阵，林雀连胡思乱想也想不下去了，他感觉空气都要凝固，他不自在，边往门口挪，边说：“那个，那就，告辞？”

        “嗯。”身后传来戚寒枝闷闷的声音。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混乱的甜品店。

        刚才店里是打得昏天暗地，可外头的世界一切如常。商场里还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行人往来如织，可能因为是周末，各家餐厅门口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号。

        林雀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轻松快乐，唯独他如芒在背。他不得不和戚寒枝并肩，两人一起走到商场门口。

        本来应该就此别过，一路上都只知沉默的戚寒枝却在林雀说了“拜拜”之后拦下了他：“……这就要走了吗？”

        林雀怂怂地点头：“嗯啊。”那不然呢？

        戚寒枝问：“您住哪？”

        林雀倒是没想到戚寒枝会问他这个。他心说本小鸟居无定所，晚上随便挑一棵看起来顺眼的树当一晚上的家吧，但这话说出来一是丢人，二是……就算他真有去处，也不太敢告诉戚寒枝。纠结一番之后，林雀道：“不太方便说。”

        “这样，”戚寒枝垂下眼，“……那能加个好友吗？”

        林雀怔了怔，露出和拒绝王元哲时同样的神情：“那个……我真的没有手机。”

        戚寒枝明明没什么表情，林雀却莫名觉得他像要哭了一样，惹得林雀自己也莫名一阵焦灼。

        但林雀此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局促是来源于什么，他又往后退了退，抛下一句“我就先走啦”，随后没入商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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