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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乌子昆自从昏倒在季青面前以后,就算彻底赖上了季青。他身量颀长,黑发梳成一个圆圆的发髻,金丝拧成的发绳上坠着一枚小铜鱼,额前留着细碎的刘海,面容如玉,鼻梁高挺。

        看着就是个不经世事的风流公子哥,季青也不知道他怎么沦落到初见时蓬头垢面的地步来。

        喝酒把家里喝没钱了?还是睡的姑娘太多成了负心汉,一窝蜂把他家砸了?季青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倒也没心思去管,反正要是他不听话、心思不正,一飞镖扎死就完事了。

        昨夜酒楼里突然出了那档子事,住宿的倒都有些怕了。季青早上起来洗了把脸,刚慢吞吞地下了楼梯,那老板娘好大一股热情劲儿迎过来,喜笑颜开道:“姑娘你醒啦?昨儿晚上忘问了,还不知道怎么叫你呢。”

        乌子昆正巧也下楼,老板娘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他,又补了句:“这小郎君叫什么呀?”

        季青:“我叫小绿。”

        乌子昆:“老板娘你喊我小铜就行。”

        两个人倒是异口同声,不由得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那乌子昆嘿嘿一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讨喜得紧。

        季青礼尚往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尽力地贴近温柔那个方向去笑。乌子昆一见她笑,就忍不住打个寒颤——怎么她一笑就好像要用飞镖扎人似的?

        老板娘从后厨里端出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手在汗巾上随意抹了两把,热情招呼道:“咱们家拿手的阳春面,你们且吃着吧,吃了保准说好吃,我们这里的客人呀,吃了就没有说不好吃的,吃了还想吃,有一次一个客人点了五碗吃呢……”

        乌子昆还在为昨晚因讲价被奚落的事记仇,小声嘀咕道:“一看就没辟谷……”纯纯是在挑刺。

        老板娘没听清,一直自顾自说自己的,听他嘟囔了什么,问道:“小郎君方才说什么?”

        乌子昆面不改色道:“我说,昨晚真是惊险啊。”又冲季青挤眉弄眼道,“你说是吧,小绿仙女?”

        季青正吃着面条,忽的听见“小绿仙女”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呛得一口面条不上不下,静了半晌,憋得脸也红了。

        她也不给乌子昆留情面,笑眯眯拆台道:“也不知道是谁辟谷了还要吃饭,你说是吧,小铜?”

        乌子昆干笑两声,不说话了,闷头吸溜面条。虽说修真之人都要辟谷,辟谷以后一般也不再吃了,却总有些修真之士非要吃点东西嚼嚼滋味。譬如季青,譬如乌子昆。

        低情商:管不住嘴。高情商:接地气。

        乌子昆边吸溜面条边问:“老板娘,你们昨晚说的那个花灾是什么啊?”

        昨天季青和乌子昆下山,两人都人生地不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听了一圈儿才知道这里叫长眉城,其他的一应不知。那些“花灾”什么的,他们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板娘敲算盘的手一顿,神神秘秘四下瞧了一圈儿:“你们都是侠士,应该都知道我们上一任城主花子言吧?”

        季青想了想,好像有那么点儿印象。这名字倒是越想越熟悉——

        “一年前失踪了,一点儿踪影都没有,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老板娘很缅怀似的说道。

        季青无言以对。

        这下不用绞尽脑汁回忆这花子言是怎么回事,她想起来了。一年前西沙楼让她去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长眉城的花子言。西沙楼让她杀人从不解释任何原因,只是非常简明直白地告诉她。季青不会多问,西沙楼不会多说。

        要是说她娘亲手杀了很多人,叫做罪大恶极,那么西沙楼这个表面上的名门正派,倒是学了好一手借刀杀人,也能称之为罄竹难书。两人的罪孽比起来,恐怕是不相上下。但西沙楼高明就高明在,他挺会装的。

        季青有时候好笑地想到,西沙楼鼓动众仙家再度声讨季莫如,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变相的贼喊捉贼了。

        “从上一任城主死了以后,城里的花就再也没开过,到了夏天就是光秃秃的树枝,我们长眉城一直以来还算富庶,就是靠着这些花呢,仙门世家都爱花,我们长眉城的花开得好,年年都卖得不错,这下好了,花不开了,钱也少了。钱一少了,长眉楼的弟子就出来为非作歹……”

        老板娘一说起来就刹不住车,两个人眼前的面条已然吸溜到只见碗底,老板娘还沉浸在那笔买花卖花的买卖里。

        过了半晌她才继续往下说:“……不过自从五天前开始,满城的花都开了,而且开得很凶,比以往任何一年开得都凶。一开始我们老百姓还都高兴,这样买花卖花的买卖又做得起来了,那些弟子们也不至于下来刮我们的油水,但很快我们就知道我们想错了。”

        老板娘似乎还心有余悸:“夜里,不能靠近那些花。”

        乌子昆捧哏道:“为什么不能碰那些花?”

        老板娘道:“那些花好像都有怨气,非要杀人泄愤才好。”

        “一旦碰了那些花,人就会失心疯,说一些什么不要靠近,又说快来之类前后矛盾的话。之后会像昨晚那个散修一样,变成厉鬼来索命。”

        季青稍加思索——不能碰花?

        管辖长眉城的氏族是长眉楼的花家,花家嫡传弟子都有百花之力。所谓百花之力,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控制花开花凋,不过这种能力比较鸡肋,花家世代只把它放在观赏用途上发扬光大,从未往实干方面去发展,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对照一下时间,长眉城确实是在花子言死后便不再开花的。也就是说,从她杀了花子言的那天开始,因百花之力暂时被封锁且没有嫡系弟子传承,长眉城就不会再开花。

        若是与此有关,那么幕后的邪祟必定会是花子言的鬼魂。可她当时下手很爽利,想来那花子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飞镖暗杀了。平时也没听过花子言有什么执念,若是魂魄没有怨念,今年早也入了轮回,哪来的邪祟?

        除非花子言的魂魄被困在了这里,不能入轮回。不过花子言的魂魄凭什么不能入轮回?

        天地有灵,万物有道。

        这不合乎常理。而且为什么偏偏花灾是从她重生到这具身体里的那一天开始?花灾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那老板娘见她沉思良久,刚开口想打破沉静:“也不知道花子言到底——”哪想话还没说完,青天白日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子一脚踹开了客栈的门,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走进来,才跨过门槛又垂头丧气地坐下。

        老板娘目瞪口呆,习惯性的把话说完了:“……到底死没死。”

        季青心里答道:早死了,都死透了,尸骨都在山上腐烂了。

        店小二赶过去想把那少年拉起来,没成想拽也拽不动,店小二很生气,他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客官:“要住店你就住,你在这里哭不是砸我们客栈的招牌吗?”

        那少年敞开两腿在地上瘫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手臂猛地打直了往外一伸,店小二还以为他是个习武之人,要给他来一闷拳,没想到只是把荷包往他面前一送,以此佐证:“我住你们店!我有钱!”

        老板娘有些不悦意,却也不好意思赶客,走到那少年身边,劝慰道:“小郎君,你要是不高兴呢,想哭呢,现在交了房钱我带你上楼,你在楼上有褥子,有枕头,爱哭多久哭多久——”

        那少年悲愤地吼了一声:“我不!我就要在这里哭!这样才能发泄我心里的痛苦!!”

        引得大家都往这里侧目。

        老板娘没法子,正手足无措间,忽的见他不哭了,擤着鼻涕坐在地上,红着眼睛发呆。他好像忽然又成功自我开解,拍拍屁股站起来,随意走了两桌,不知道怎么就眼神一瞟,坐到了季青和乌子昆这桌。

        那少年很自来熟地说道:“我叫史稞郎,你们呢?”

        季青:……

        乌子昆:……

        还真是……还真是牛啊……至少在和陌生人攀谈这方面,还是挺牛……的吧。

        史稞郎一抹鼻子,说道:“我叫史稞郎,我爹娘收养我那年,家里收成特别好,我的稞是禾加果的那个稞,我也不知道禾字和果字怎么写,我没读过书。”

        季青:……

        乌子昆:……

        叫史稞郎这名字,还不如叫冷悠沫呢。

        史稞郎吸吸鼻子:“咋?你们咋都不说话呀,你们叫啥呀?”

        两人纷纷报上胡乱起的名字,本以为自己的艺名已够惊为天人的,没料到这还有颗惊雷。史稞郎听完一点头:“不错!”在对比之下那当然不错,稍胜一筹。

        史稞郎大手一挥,穿着粗衣粗布,却显得很阔绰似的,喊店小二道:“给咱来两壶茶!这位姑娘,这位兄弟,咱请你们喝!”

        上了茶,史稞郎对着老板娘和店小二一拱手道:“方才对不住了,人都有失态的时候。“老板娘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店小二一搭汗巾,撇撇嘴走了。

        史稞郎举起粗茶碗,架势颇有对影成三人之感:“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一醉方休!”如果忽略他拿着的不是酒的话。

        季青:……

        乌子昆:……

        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谁家的傻子跑出来了?

        史稞郎没管他们俩那几乎抽搐的面容,自顾自道:“喝点小酒,心里畅快,唉,人生太苦了,有时候就得醉一醉,醉一醉才好呢。”

        老板娘插话道:“看你年纪也不大啊,哪里来那么老多苦水?”

        史稞郎就像久旱逢甘露,忽然遇知己,话匣子跃然一开,噼里啪啦开始说:“老板娘你不知道,我年纪小,但我经历得多,不过我爹我娘告诉过我,有啥伤心事哭一晚上就够了。我从昨晚哭到今早,正好哭了一夜,唉……我要听我爹娘的话呀。”

        说着很惆怅地喝了一碗粗茶。

        老板娘同意道:“不过你年纪还小,有啥事都能化解,像咱们这条街的那个老李头,他就是有心事,一直没化解开,前几天在屋里,病死了。病死了吧,心里他也不畅快,所以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唠唠叨叨个没完。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史稞郎又抄起两大碗粗茶,咕咚咕咚一口闷便站起身来,不等老板娘讲完,大喊道:“我喝醉了!我要去睡觉!睡醒了什么愁也没了!”

        季青:……

        乌子昆:……

        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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