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乡

“先休息会吧。”积玉语气温柔，“下飞机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商听雨一想也是，在飞机上什么也干不了，而下飞机后会非常忙，不如现在养精蓄锐，免得到时候体力拉胯。

        他努力让自己屏蔽那些纷扰的信息。

        他们这次做的飞机，正好是一排四个座椅，左右各两个的配置。商听雨和积玉坐在一侧，商听雨坐在窗边，要了毯子，往身上一盖，调好座椅角度，看向积玉：“需要我帮你把调一下小电视么？无聊的时候你可以看看节目。”

        “不必了。”积玉微笑道，“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那我就先睡一会。”商听雨低声道，“有事情喊我，或者可以让柳晨见帮你。”

        “好。”积玉手中也有毯子，他递给商听雨，“要不要再盖一层？温度有些低。”

        舱内空调确实开的有些大，商听雨接过毯子，盖在膝盖上：“发餐不用喊我。”

        积玉微笑点点头，商听雨眼睛一闭，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他总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只考拉，这辈子总觉得睡不够。

        昨天打斗一番又折腾到大半夜，将近天明才睡了一会，方才在车上也只阖了阖眼，如今他终于心满意足地休息了起来。

        他醒来时感觉口渴，正好空姐路过，商听雨便要了杯可乐，就这么一偏头的功夫，他看见坐在外侧的积玉正对着窗外出神。

        商听雨接过空姐递来的可乐，眼神却没从积玉脸上收回来：“虽然你知道这些东西，但是你是第一次坐上飞机对吧？”

        积玉回神，看着商听雨：“确实，见过它在空中飞，也能透过外壳看见里面的座椅仪表，但是确实是第一次坐上。”

        “我看你一直在看外面的景色。”商听雨靠在半放的椅子里，缩在毯子里，像只大猫一样动了动，“我们俩换一换座位？”

        “不必。”积玉微笑道，“我倒是不是在看景色。想要看云雾碧空，俯视八荒，我自己平日里就可以腾云飞起，倒是没什么好奇的。”

        商听雨来了兴趣，懒懒地侧身，捏着杯子：“那你在凝视什么？”

        积玉神色慢慢淡下去，似乎在回想什么，商听雨也不催，只安静地看着他。

        良久之后，积玉缓缓开口：“天界原本就在云端。”

        “听闻天界类似一个异次元。”商听雨也放缓了语调，居然还带了几分温柔，“同在地球之上，却立于云端，平时看不见，凡人也进不去。”

        “不错。”积玉垂下眼眸，“彼时并无这些工具，凡人本就无法飞上云端。即使现在天界仍在，飞机在云中飞行，一样看不见，进不去。”

        “我见过当年仙君留下的画卷。”商听雨放下杯子，撑着下巴，“壮丽巍峨，瑞象万千。”

        “那是很美的地方。万里清气，光影交错中，天宫高立，水送琼浆，风盈微香。”积玉慢慢笑起来，“每日推开窗子，便见盈盈星光，乱花如毯。不过我不爱在宫殿闲睡，平日都是在一处洞府里。”

        “什么样子的洞府？”

        “奇花异草，葳蕤繁茂，岸芷汀兰，常带异香。碧草千年如织，青竹万年成林。”积玉微笑道，“白昼时阳光倾洒，夜间萤火如星。山青水碧，桃红柳绿。”

        “还真是瑶池仙境。”商听雨忽然问道，“你想家了，是么？”

        天界是积玉的家乡。

        再也回不去的家。

        积玉沉默片刻，回答道：“没有人会不想家。”

        商听雨忽然就想起当年积玉和五君定下的暗号。

        何处故土？处处故乡。

        吾去处不知，君来路无向。

        为何处处故乡？

        来路为何无向？

        因为故乡已经没了，故土倾塌，云端天界，只剩云雾。

        积玉已经没有故乡，没有家了。

        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商听雨轻声问道：“后悔么？”

        放弃了洪荒至尊之位，舍弃了天界故土，倾尽所有，护住了人间。

        甚至重伤难愈，在人界被封印了数千年。

        若没有这变数，积玉不会主动破封，即使伤好了，为了压制魔族，他也会继续留在封印里，千百年孤寂下去。

        后悔么？

        积玉看向商听雨，微笑起来：“不后悔。”

        即使是仙，这一生也有许多事难以十全称心、会让他觉得要是能重选择一次就好了。

        可唯独这件事，不曾后悔。

        商听雨听他斩钉截铁说的那三个字，忽然觉得心里敞亮。

        敞亮的同时，有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莫名其妙的点在于，他是替积玉难过。

        商听雨抿了抿唇，坐直了身体，他们怕吵到其他客人，说话都声音极轻，商听雨靠近积玉，两人眼神交缠，无端暧昧：“我们换点开心的事聊聊。”

        “你说。”

        “积石如玉出自白石郎曲，不过那是宋朝的曲子，你出生那年人界有没有人都两说，所以你父皇给你取这个名字，必然另有缘由。”商听雨微微一笑，“有什么典故？”

        积玉不答反问：“我的事情对你而言，是轻松开心的事？”

        这句话倒是问得商听雨猝防不及，不等他回答，积玉就自顾自笑开了：“确实不是出自那首词，甚至我的名字和那句话的意思都有些出入。”

        “我有一处洞府在未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那里有一座玉山，通体为白玉和碧玉混合，别无杂质，是天生的祥瑞之物，父皇便以积玉为名。”

        积玉顿了顿：“那时向你介绍我自己，一时想到白石郎曲中有这两个字，所以便随口说来。”

        积石如玉的意思和纯玉做的高山意思相近却不相同，不过这首曲子用来形容积玉倒也不错。

        商听雨便说出心中所想：“虽然意思有些差别，但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句话适合你。”

        谁知与此同时，积玉也开口：“至于为什么想起白石郎曲，是因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着那曲子里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真会聊天。

        商听雨半垂眼睛：“殿下在天上的时候，别是专管甜言蜜语的神仙吧。”

        “我钟意之友，自然不吝赞美之词。”积玉笑道，“你不是也一样？”

        “好，现在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彼此心中的地位了。”商听雨瞄了眼时间，“快到了，收拾收拾吧。”

        他正要探出身子，让柳晨见去把小姑娘的鬼魂带过来的时候，积玉忽然说道：“现在该说说让我觉得有趣的话题。”

        商听雨虚空弹了柳晨见一下：“想说什么？”

        “你是八纮第一刀客，却用过几次弓箭，在封印所在的地下室里还用过鞭子。”积玉说道，“你似乎擅长很多种兵器。”

        “我最擅长刀法，但是一般妖鬼不必让我出刀，所以平日打架我多用弓箭。”商听雨说道，“毕竟自古弓兵多开挂，我觉得弓自带幸运buff。”

        积玉失笑：“那鞭子呢？”

        “我姐擅长鞭法，教过我一些。那鞭子也是她送我的。”商听雨说道，“我不常用，那次是因为在地下室，空间不大，用弓不方便，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的事情也是能让你开心？”

        “是。”积玉大大方方承认，“你的事情让我很感兴趣。至于为什么问这个……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商听雨懒懒地说道：“要送我兵器？”

        “说出来就没趣了。”积玉向他伸出手，“坐起来罢，我们要落地了。”

        商听雨握着他的手坐直，顺手把座椅调整好，一边按按钮一边想：最难消受美人恩。

        虽然眼前这位更适合帅哥这个词。

        他本来可以跟着座椅一起慢慢起来，结果为了不辜负积玉骨节分明的那双手，他硬是动用了自己还没休息过来的老腰。

        不过这样一位英俊又温柔的人向你伸手，谁能抵抗得了呢。

        反正都要加班，同事长得好看，性格好，脑子聪明，情商高，实力强总比干啥啥不行惹祸第一名的要强。

        他们最先做的事情，是把少女送回了家。

        少女站在家门口，回头看他们，商听雨语气虽然淡漠，但是眼神很认真：“你放心。”

        少女笑了笑，又哭起来：“要是当时你们在该多好呀。”说完她对着三个人鞠了一躬，转身飘进了奶奶家的门。

        他们只听见少女喊了一声奶奶，随后就再没有什么声音。

        商听雨心情有些不好。

        他加班就是为了世人安定，虽说没有预知未来，拯救所有人的办法，但是真的遇见了受害者，他的情绪不可避免地暴躁。

        他一回到m市，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合该是商听雨和这地方犯冲。

        柳晨见欠欠地非要和商听雨去看看他的花式辞职，积玉自然是打算陪着商听雨一起，于是柳晨见被商听雨一脚踹去开车。

        柳晨见大冤种踩着油门：“你那几个同事航班比我们早，现在应该已经到公司了。”

        商听雨冷冷说道：“我知道。”

        “你心情不好。”柳晨见说道，“一会可要收着点。”

        商听雨深吸一口气：“知道了，我不会暴打陆登的。”

        他在心里添了一句：我只会在语言上暴击他。

        “你的那三位朋友到哪里了？”积玉忽然开口，“也在公司？”

        “刚问了，小宋他们早上刚回来就要去上班。”商听雨看着微信，“由于这种行为太过周扒皮，他们三个已经就地辞职了。”

        “这就是他们给自己辞职所脑补出的假理由？”柳晨见放起歌，“就这么个公司，就算没出昨天那事，他们也迟早要掀桌子走人吧？”

        “这是必然。”商听雨无声叹了口气，“他们记忆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柳晨见说道，“你这次离开后，怕是没机会再看见他们几个了。”

        “不能再遇见我是好事。”商听雨语气平淡，锁上手机屏，“如果我出任务时遇见的人都想起我，那时必然天下大乱。所以就这么别过再好不过。”

        积玉原本只是安静看着窗外风景，忽然开口问道：“你会舍不得这些终成过客的朋友么？”

        “本就萍水相逢，离散而去也能潇洒。”商听雨说道，“偶有怅然而已。”

        积玉收敛眼神，似乎在想什么，最后也只是笑叹一声罢了。

        ——“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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