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阳光

“哪有这种契约？”行走的图书馆提出异议，“离开他就会死？”

        “你抓住了重点。”商听雨说道，“其实并非桓修所说禁锢陆离的，因为后来陆离发现，他离开了桓修，自己仍旧活蹦乱跳的。”

        陆离呆在了桓修的祖宅里，这一来就是五十年，据说这五十年里他们没少吵架，但是桓修原本就是八纮精锐，如今又有了吸血鬼的能力，陆离一直没办法绕过他离开。

        陆离倒也不是恨桓修，他对桓修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他不想伤害桓修，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桓修，但是他又不能接受桓修强行留下自己，他想去狩猎吸血鬼，而不是和桓修相看两厌。

        陆离恨的是自己的血仆身份。

        他的家人死于吸血鬼之手，他居然还是吸血鬼的血仆，这种认知让他郁郁寡欢。

        多种情绪的折磨下，陆离越发沉默，他不再和桓修主动交谈，偶尔说起话，也都是浅谈几句，随后就转身离开。

        桓修的神色又开始变得忧郁，每天看着天。而心理有些不同往日的陆离认为他是无病呻吟，故作姿态。

        这一对怨侣互相折磨了五十年。

        陆离对桓修说过：“只要你让我离开，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不恨你，但是这样下去，我没办法爱你。”

        桓修几次欲语还休，最后只是淡淡说道：“我办不到。”

        事情的转机还是在八纮身上。八纮来黄泉外部建立分部，找到了陆离和桓修，问他们要不要重新加入八纮。

        陆离一意孤行要走，桓修阻止也没有用，桓修那几日似乎身体不算好，恹恹地，最终没能留下陆离。

        陆离想着死也要死在外面，结果他和八纮离开后，发现自己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

        八纮当时的技术人员帮他扫描了身体，发现确实有一个契约，那个契约把他变成血仆，来救他的命。只不过桓修并不是必须要吸血才能活，所以这个契约名存实亡。

        但是要想不再做血仆，还是要桓修来解除契约。

        不过八纮的人也说了：这个契约和普通血仆契约不同，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契约似乎一直在往陆离身体里传输灵力。

        陆离决定回去和桓修说清楚。

        桓修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他看着外面的阳光，听陆离五十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和他说话。

        就像是他们初遇那时。

        “若是你放我离开，我们日后说不定，还能回到相爱的时候。”

        桓修盯着阳光，缓缓道：“你知道契约不会让你离开我是假的了。”

        “是，但是我不愿意做血仆。”

        “可我从未把你当做血仆。”桓修垂下眼睛，“我甚至没有吸过血，你看，我现在多虚弱。”

        “可我不愿意和吸血鬼扯上交道。”陆离淡淡说道，“我的一家人上下十余口，死在吸血鬼的手里。他们又差点杀了我，而你有把我强行留在这里五十年，你要我如何看待你们？”

        桓修出了会神，回眸看陆离：“对不起。”

        他站在阳光里会很不舒服，但不会死。然而即使会痛苦，他还是喜欢看阳光。

        “不必道歉。”陆离沉默了片刻，“你当初也是为了救我，只是我真不能留在吸血鬼的身边。或许让我出去走一走，回来之后，我会放下一切心结。”

        桓修凝视着陆离：“如果我说解开契约你就会死呢？”

        陆离一怔。

        桓修说道：“这次没骗你。”

        “那我也要以人类的身份死。”陆离语气坚定，“麻烦你了。”

        桓修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陆离不明所以，桓修说道：“我其实很早就想死，阳光却杀不死我。后来想自杀，却机缘巧合没成功，重伤流浪，遇见了你。”

        “我原本是想一次不成，再来一次的，结果遇见了你，我忽然就不想死了。”桓修垂下眼睛，“早知如此，第一次自杀的时候要是成功了，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端。”

        “我帮你解开契约，你能剩一口气可以离开这吸血鬼的宅子。”桓修走上前，“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

        “你既然决定离开我，就永远不要回来。”

        陆离当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解决契约后，他果然觉得浑身无力，五十年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最后看了一眼桓修，桓修拉上窗帘，站在暗处，陆离看不清桓修的脸。

        陆离想说些什么，但是想着自己马上要死了，没必要画蛇添足。

        桓修的命还有很长，慢慢会忘了陆离，会遇见另一个能拯救他的人。

        陆离起身离开，桓修则缓缓坐下，又一次拉开了窗帘。

        陆离到了八纮，后事都安排好了，医护组吓得连忙安排检查，却发现陆离一点事没有。

        最多是他五十年前受的伤有些后遗症。

        奇怪的是之前这些后遗症并没有任何症状。

        陆离一琢磨，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他抓起东西往桓修的家里赶。

        他到了桓修的卧室门口，居然有些手抖。

        陆离颤抖着推开门，看见一室阳光，窗下的栀子花开了，香气阵阵，透过窗子还能看见院子中的桃花开得灿烂。

        桓修就坐在阳光下，在椅子里安静地睡着了。

        阳光原本杀不死他。

        “他找到能杀死自己的阳光了。”商听雨说道。

        “彻底死了？”

        “没有，陆离发现得及时，还剩了一口气。”商听雨给积玉倒满可乐，“那契约若是撤掉确实会死人，但死的是主人方。”

        “桓修也有私心，陆离到的时候，他还能说几句话，他说：‘他编出离开就会死的谎言，一是要用自己的灵气救陆离，陆离当时的伤太重，必须时刻用灵气顶着，离得太远灵气会断开。可直到当他们签订血仆契约开始后的第二年，陆离就没了生命危险，所以他不让陆离离开，也是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积玉轻叹一声：“是痴情人。”

        “最后桓修说自己不想活了，要不是陆离，他早就死了，如今能闭上眼，也是幸事。”商听雨淡淡道，“陆离差点发疯，强行留住了桓修的命，只是桓修那之后就再未苏醒，有点像是植物人。”

        “所以陆离在找各种良方要救醒桓修。”

        “是。”商听雨看着眼前的火锅，夹起一片羊肉卷，带起数缕粉丝，瞥了一眼桌上的调料盘里的腐乳汁，“他们的恩怨纠葛太过复杂，这二人的关系就像是这锅里的粉丝和羊肉一样，最后沾上点腐乳汁，连颜色都齐全了。”

        积玉忍不住笑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不清，还带着不详血色？”

        “是这样。”商听雨淡淡道，“而且都是有嘴却不知道说话，到了末路才追悔莫及。不过我觉得他们两个的悲剧根源不仅仅是不交流，还有一点是他们俩心理都不算健康，桓修疑似有较为严重的抑郁症，而陆离在灭门的打击下有强迫症和焦躁症的倾向。只是他们的故事发生的时候，没什么人知道心理医生，五十年前，谁又知道心理疾病是什么呢？”

        “事已至此，他们互相伤害又难以割舍，到底是桓修的日子更惨烈些，然而如今陆离近乎疯狂救人，也让人心有戚戚焉。”积玉看着商听雨给自己夹羊肉，有些心不在焉地笑道，“你之前希望我救的人就是桓修吧？我可以帮他们一把，等桓修醒后，何去何从再由他们自行定夺。”

        “那可得快点。”商听雨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都靠八纮的药物维持。要是今年桓修再不醒，那就必死无疑。”

        “倒是对可怜的情侣。”积玉话虽如此，表情却有些淡漠，“我会尽力。”

        虽说他说了两次会帮忙，但是在商听雨眼里，积玉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我帮陆离救人，陆离帮我找情报，等价交换很合理。

        “你虽然说他们很惨，但是似乎不算很同情？”

        “倒也不是不同情，只是天下这种事情太多，同情也有限。”积玉缓缓道，“可怜么？可怜。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原本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一个不解释，自顾自地付出却不让对方知道。另一个则是对方在说一些不好的事情时，说什么信什么，自己不去查验。而在一些好的事情上，从不信任自己的爱人，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和我想的差不多。”商听雨面无表情说道，“给你总结一下，两个锯嘴葫芦不要谈恋爱。”

        积玉笑起来：“确实还是要多沟通。若是能救醒桓修，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你我还是不要插手。”

        “当然，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也仅限于同事。”商听雨慢条斯理地舀着汤，“哪有管人家家事的道理，我觉得桓修是挺惨的，我想他怎么选，陆离都会同意。”

        “那就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事情。”

        商听雨继续说道：“五十年过去了，之前那一批吸血鬼被陆离杀得差不多了，新的这一批吸血鬼都不知道陆离的故事。他摇身一变，成了某位神秘‘吸血鬼贵族’的血仆，现在在吸血鬼内部做我们的间谍，混得风生水起。这件事交给他，可以放心。”

        窗外的雨稍微小了些，风也不再咆哮，天却彻底暗下来，商听雨感受着身前锅里传来的暖气：“现在也不知道这位痴情的兄弟在风雨里有没有饭吃。毕竟桓修死后——”

        他淡淡说道：“我就没见他允许自己过上一天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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