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冬与盛夏

把苏月送进手术室后，沈竹和宋柏就在外面走廊等手术结束。

        第二天早晨，两家人在病房里围在病床边看刚出生的小孩子。孩子的脸又皱又黄，看过他的人都说：“怎么那么丑？”

        “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宋广白开玩笑说。

        话音刚落，孩子就放声大哭。

        “哥哥在这里，不哭不哭，哥哥陪着你……”宋柏轻轻拍着孩子安慰道。

        “虽然是有点不好看。”宋柏在心里说道。

        哭声没多久就停了，孩子的鼻翼一扇一扇地动，又睡着了。

        “弟弟喜欢你呀。”苏月笑着说。

        孩子小名的取法随着他的大哥，出生的月份就是孩子的小名。孩子大哥的小名叫五月，孩子的小名叫十一。

        在医院住了几天，两家人带着十一回到了五号巷。

        陆东旭提了桶用柚子叶熬制的热水进到屋里来，把水倒进红色的洗澡盆后，陆东旭又往里放进秤砣和鸡蛋，寓意大胆和平安。

        宋柏挽起袖子蹲在旁边，配合着陆东旭帮弟弟洗澡。

        “弟弟好软啊。”宋柏说。

        宋柏比十一要大两岁，正是上学的年纪，但每天一有空，他就会来找十一。

        “十一十一，你又在睡觉啊？”宋柏趴在十一旁边问，“你做了什么梦？等醒来后告诉我好不好？”

        “十一十一，你什么时候长大啊？”宋柏举着两只脚在空中来回晃，“快点长大，十一，快点长大。”

        “十一十一，一横一竖再另起一横，就是你的名字了。”宋柏钻进被窝里侧身抱着十一，“一加一等于二，一乘一等于一，十加一就是十一。”

        “十一十一，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苏月进门，看见兄弟俩紧挨着躺在被窝里睡着了，十一的嘴角还挂着笑。

        “做了个好梦呀……”苏月说。

        外面大雪仍在下，陆东旭坐在火炉边，拿着新华字典要给十一取名。他打算取两个字的名，第一个字随着自己的“东”、大儿子的“北”，就定作“南”，只是第二个字究竟要怎么取还没有结论。

        “星星……”宋柏看着炉子里冒着火星的碳，喃喃地说，“星星……”他记起在弟弟出生的那天晚上，天上有一颗星星，像一豆火一样，颤巍巍地亮。

        几天后，陆东旭到民政局去登记户口，负责相关事宜的工作人员问：“您好，孩子的名字是？”

        “陆南星，”陆东旭回答“南方的南，星星的星。”

        巷子里的树开始抽芽，叶片慢慢舒展开来，软软地趴在枝头，在愈发明媚的阳光下无声无息地生长，一天比一天郁郁葱葱，又在逐渐凉爽的清风里褪为枯黄。

        宋柏蹲在一棵挂着几片叶子的大树旁，张开双臂，笑着对十一说：“来，来。”

        十一举起双手，踉跄着跑进宋柏怀里，宋柏抱住十一，说：“十一真棒。”

        巷子里树上的树叶落光了，准备孕育出新芽。十一在宋柏的引领下学会了走路。每天傍晚的时候，他都会坐在门槛，等自己的哥哥回家。

        天边滚起一排排橘粉的云，夕阳没在山的那头，走在回家路上的学生的脸被霞光映得红润。

        十一望着远方树林上浮着的一弧夕阳，两只脚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门槛，敲了十来下后，他就看见宋柏背着书包回来了。宋柏刚踏上第一级石阶，十一就从门槛上站起来。

        “哥哥。”十一刚学会说话，发音并不清楚。

        宋柏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走上前来蹲在十一身前，轻轻抱住十一。十一咯咯直笑，露出嘴里几颗糯米白牙。

        周末时阳光很好，巷里偶有微风绵绵游过。

        宋柏睡了一觉醒来，觉得有一个重物压在自己身上，他微仰起身，看见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十一。他不知道十一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风从窗户进来，带着樟树清丽的香，宋柏抱着十一睡去，窗外时不时响起风吹树叶的声音。

        十一喜欢吃橘子，宋柏就经常坐在台阶上给十一剥橘子吃，十一吃完橘子后就把橘子核吐在墙角。久而久之，橘子核在墙角发了芽。

        苏月告诉十一：“这棵橘子树是因十一而生的，十一要好好照顾它。”

        于是十一每天早上都会蹲在墙角跟橘子芽说：“快点长大，橘子芽，快点长大。”

        “十一在干什么呀？”江洛过来找十一，刚进门他就看见十一蹲在墙角，于是自己也跟着在一旁蹲下。

        “橘子树，”十一说，“我种的橘子树。”

        墙角的橘子树芽又长大了一点。今天早上下过雨，橘子芽两片小小的叶子上还凝着露珠。

        十一伸出自己的食指测量橘子芽的高度，橘子芽已经高过十一食指的第三节指节了。

        “长得好快啊。”江洛走过来蹲在十一身边，说道。

        “对呀。”十一说，“我要去找我哥哥啦，我要去接他放学。”

        “老爷爷，你能告诉我樟树头——樟树头第五小学怎么走吗？”十一拿着一只狗尾巴草，问道。他除了五号巷，凭借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去找通往宋柏小学的路，但出了五号巷，他就迷了路。他一直往前走，看见了一个老人，于是就走过来向老人问路。

        阳光透过樟树树叶的缝隙落到地上，十一正站在这片斑驳之中。睡在摇椅上的老人睁开眼，手中的蒲扇也跟着摇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知道怎么去樟树头第五小学吗？”十一又问。

        “噢——你去那里做什么呀？”老人摇起了摇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哥——你哥哥是谁呀？”

        “我哥哥叫宋柏，住在五号巷。”

        “哦？”老人睁开了半眯的眼睛，“那你是谁呀？”

        “我叫陆南星，也住在五号巷。”十一来到老人身边的一只矮竹凳上坐下，摇着狗尾巴草侧着头看老人，“你又是谁呀？”

        “我？你不记得我了？”老人挑起一边眉毛，也侧着头看十一。

        “我怎么会——记得你呢？”十一轻轻皱起眉头，“我不认识你呀。”

        “你手上戴的银手镯，还有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对了，还有你哥哥的手镯和长命锁，也都是我送的。”老人重又闭上眼，闭上眼，摇着蒲扇，“我还知道你小名叫作十一，你大哥小名叫五月呢。”

        “你怎么知道我戴的是长命锁？”十一的长命锁被衣服盖住了。苏月告诉过十一，要把长命锁给藏好，不能让它露在外面。“我的小名……”十一喃喃道。

        “哼哼——”摇椅摆动的幅度更大了，“你干什么要去小学？”

        “我要去找我的哥哥。”

        “你这么早去，学校还没有开门。”老人看出了十一的想法，继续说：“你在这里玩会儿，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去，成不成？”

        “真的吗？”十一喜出望外。

        “真的。”老人说着站起身往屋里走。十一跟着往屋里望去，发现这是一家小卖部。

        “‘许爷爷的好朋友小卖部’”十一看向小卖部门楣上挂着的木牌，上面的字是用绿色的油漆写的。木牌本身没刷漆，还是原色，只是随着年月渐长，木头的颜色也有些发黑了。

        老人拿着一大包陈皮糖、一大抓红瓜米和两只竹蜻蜓走出来，重又坐到摇椅上。

        “你是叫许爷爷吗？”十一接过老人递来的一只竹蜻蜓。

        老人笑起来，露出了只剩几颗牙齿的嘴：“诶诶——是叫许爷爷。”

        “你这名字好占便宜。”十一说，“你为什么一直笑？”

        “因为我开心了，所以笑。”许爷爷边说边把红瓜米和陈皮糖放在摇椅旁的一只更高一些的竹凳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来比放竹蜻蜓。我的竹蜻蜓高，你就帮我剥十个红瓜米；你的竹蜻蜓低，我就给你五颗陈皮糖。”

        十一一听到有陈皮糖可吃，就高兴地连点头：“好！好！”

        许爷爷站起来伸直手掌合十，把竹蜻蜓的杆子夹在手掌中间，然后轻轻一搓，竹蜻蜓便旋转着飞向天空，飞到了两人头上，飞出了浓郁的树荫，飞到了樟树之上。

        竹蜻蜓两片叶子旋转着，阳光就在叶子上绕着圈流动，亮亮的一朵盛开在阳光之下。

        没一会儿，叶片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空中颤巍巍地晃动几下后，直直地坠了下来。许爷爷走上前去，伸开满是皱纹的大手，接住了下落的竹蜻蜓。

        “好！好！”十一拍起了手掌笑道。“到我了。”十一也学起许爷爷的样子，只是他的两只手还太小，根本无法使自己的竹蜻蜓也像许爷爷的那样高高飞起。在竹蜻蜓脱离了十一的手掌后，它的叶片就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摇晃着，不一会儿就落回了地上。

        十一笑着捡起了竹蜻蜓，对许爷爷说：“许爷爷，我可以吃陈皮糖了吗？”

        许爷爷坐回摇椅上，从袋子拿出十个陈皮糖。十一忙将两手合在一起，捧过了陈皮糖。

        “谢谢你！”十一说。

        “嗯——不用谢，”许爷爷说，“好了，现在你要帮我剥红瓜米了。”

        十一拿起瓜米，尝试着用手去剥开它，但是无论十一怎么用力，红瓜米都无法被剥开。

        “我用手剥不开，”十一说，“我可以用牙齿咬开它吗？”

        “可以的。”许爷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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