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看向丹炉旁无人问津的尸骨，陈沐沐压下心中的无力感。

        没有人想过要反抗，天轨显示什么，判定什么，这里的人全都默认是对的，根本没想过会出问题。

        刚才的感觉不会错，她看到的那些，是湘昙留下的幻境，和上次在落城一样，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湘昙死前虚夜就在丹炉旁，幻境中能看到他的衣袖，和隐在黑暗中的半张脸。

        甚至于那句模糊不清的“你真该死。”陈沐沐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声音。

        和上次落城的幻境不同，像是被一团浓雾阻隔，她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湘昙在丹阁炼丹，是有人将他推进了丹炉。

        可具体是谁，她看不清。

        想了很多可能，要想不触动界规，就不能亲自动手，想到最后，只能猜测当时丹阁中还有第三个人。

        或者不能称之为人，是已经被操控的邪灵。

        她见过的邪灵，不能开口说话，浑身也已经畸形，可幻境中推湘昙的那双手，明明修长白皙，还带有鲜活的气色。

        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将邪灵炼制的和生前一模一样，看不出分毫差别？还是说她想错了，那双手的主人和她一样不受界规影响，是个例外。

        神思恍惚间，不防被毕若轻声叫醒，陈沐沐闻声抬头。

        见毕若眼含愧疚的看着她，“都怨为师，不该给你说那些。”

        陈沐沐摇头:“没有，不是因为师父。”

        知道毕若向来小心敬慎，处处合规合距，她并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湘昙，方才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还未散去，“湘昙的尸骨，能让人带去凡界么？”

        他眷恋宣城的家人，应当是想回家的。

        毕若没有答应陈沐沐，应当说天澜的界规并不允许这样的僭越。

        已入天澜，便是仙府弟子，湘昙并未修成仙骨，无法坐化，按照规矩，他的肉身要葬于缥缘海尽头。

        他回不了家。

        幻境中的青年，来天澜不过是为了完成父母遗愿，他志在散仙侠客，也曾想成为拥护一方的炼丹师。

        这样的决定，仿佛是对青年一腔热血的莫大嘲讽，陈沐沐低垂眼帘，掩住眼底的失落:“这算什么，死了都要关在这里。”

        还专门往清除凡体邪怨的缥缘海扔，像扔没有用的废品一样，什么都不留下。

        “我会派人将他的遗物送去凡界。”知道陈沐沐心中难受，毕若轻叹一声，拿出怀中还未雕刻的一个小木牌递给她，“我听说凡界会把愿望刻上木牌，挂在树枝高处，借此祈祷愿望能够早日实现。”

        “每次宫中来新弟子，我都会做木牌给他们。湘潭的还未做好，我们一起帮他做个木牌好不好？把他的心愿写下来。”

        陈沐沐怔住:“愿望写下来……”

        毕若轻叹:“我记得新入门那天，湘昙同我说过，他想学成归家，当宣城最好的炼丹师。”

        他眼中似有回忆，一如既往的温柔，“就当是弥补遗憾，也能留下一点痕迹。”

        原来师父都知道，他明白钧天的界规过于苛刻，碍于身份不能言明，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全力做到尽善尽美。

        陈沐沐眼中雾霭朦朦:“好，我们一起。”

        师父说的对，要是什么都不留下，谁知道宣城有一位名唤湘昙的丹修，谁记得他有心怀天下的赤忱，也曾被人爱重半生。

        斗木宫剩下的诸事还需要毕若安排，忙中偷闲只有片刻，师徒二人坐在发黑的尸骨旁，一笔一划用灵力刻好字迹。

        陈沐沐刻的很慢，她第一次做这种东西，生怕雕坏了巴掌大的木牌，笨拙的有些小心翼翼。

        毕若在旁边指点她，耐心教她用怎样的力道，何处该断开，何处该留有余白。

        他是一位好老师，在陈沐沐短暂的校园生活中，很少有人呵护学生的细微情绪，也很少有人想的这样周到。

        很久以后，斯人不在，陈沐沐依然能清楚记得这一日的场景。

        绿袍神君悉心教她木刻，原本空白的木牌在对方温声细语的引导下逐渐成型，丹炉中跳跃的火舌被青藤气息揉散，带起习习暖风。

        可惜，那时候已经没有人会轻抚过她的头，眉眼弯弯夸她做得很好。

        说起来斗木宫早年并不得益于丹术，毕若的师尊歧言星君，当年也是钧天风光无限的金系强者，座下弟子无数，斗木宫在他手中繁盛一时。

        可惜好景不长，歧言下界后被妖火重伤，灵根不稳，为了活命只能收手不再动武，宫中弟子大多改投他处，斗木宫也由此势颓不复往昔。

        毕若少时拜入斗木宫，是歧言最小的徒弟，他灵根是常青藤，有药补作用，平日里时常为宫中弟子疗伤制药。

        当初木系灵根在钧天毫无建树，星君直系弟子听学从来没有他的名额，因为长相过于秀雅，时常被师兄们排挤在外。

        歧言与毕若父母有旧，将他收到宫中是碍于颜面，却没想到，自始至终只有毕若这个徒弟一直不离自己身旁。

        将斗木宫败的差不多后，歧言的命星如愿陨落，还没来得及嘱托后事，就在星台坐化了。

        留下一堆烂摊子给这个最小的徒弟，他一生几乎没教过毕若什么有用的东西，唯独人心莫测四字，可谓是亲传亲授。

        好在毕若不负所托，不知怎得学会了炼丹，还自此独成一派，一个人撑起斗木宫。

        继任星君之位后，毕若收容木灵根弟子，广纳丹修，斗木宫中炼丹术盛行，丹阁作为教授弟子们炼丹的场所，一直由宫中普通弟子轮番看守。

        丹阁是毕若当星君后的第二十个年头建成的，最高层存放着三界最大的丹炉，由特殊材料制成，炉身有三人高，可以容纳数十名弟子一同炼丹。

        丹炉中圣火由虚家提供，可凝炼大多草木药性，也能帮助弟子们化丹。

        虚家锻鼎五十余载才使丹炉中的圣火燃烧不灭，圣火周围布有结界，一般来说，不会有弟子受伤。

        可如今竟然在丹灰中找出未燃尽的人骨，天轨并未示警，一时间众说纷纭。

        幽冥邪物暗害斗木宫新弟子的传言愈演愈烈，更有甚者，竟然说出堕仙哲辞重返天澜，报复众仙的话。

        陈沐沐最后是被沐璃亲自带回芙仙苑的，消息传开后，斗木宫乱作一团，毕若无法分神顾及她，只能和沐璃说明情况，特意叮嘱他们最近要小心谨慎。

        于是乎，放心不下的沐璃星君在整个芙仙苑围满了水幕，导致现在芙仙苑周围全是水灵屏障，别说是邪灵，他自己进来都需要费很大力气。

        陈沐沐倒是没什么话说，毕竟她现在属于法宝寄存器，再加上斗木宫又出了事，难保虚家没什么歪心思打到她身上。

        她可不想被抓去生剖灵源。

        因为牵扯到幽冥，各宫都加强了守卫，灵泽和沐璃他们每日早出晚归，整天忙着找凶手，毕若也很忙，不能去打扰。

        她索性呆在芙仙苑翻钧天册录，从灵泽寝宫搬来的名册很多，记录了钧天近万年的变化，册录不同于其它书籍，是一个方方正正盒子。

        想要找什么，只需要触摸上面的灵纹，脑海里想你要找的人或事，很方便，简单来说就是钧天发展史。

        上面记录天澜设立后所有在册弟子的生平事迹，还有发生过的各种大事，听说每年都在更新，而且只有神君和星君可以随意查看。

        当然神君家属偷偷看也可以。

        点过册录上方的透明书页，陈沐沐仔细琢磨上面漂浮的每一行金色古字，在末段那句，“虚易五胜昭鹤，星台未有明示。”停下视线。

        天轨最后选择让昭鹤继任星君，也就是说，它并不承认虚家这位弟子。

        这样就说得通了，虚家千年来不遗余力往上界送了这么多家族嫡系，差一点就能坐拥星君位。

        却被天轨拦下来，不高不低只能当仙使，这种变相打压肯定忍不了，所以他们在各宫渗透人手，打算暗中铲除有能力的修士，让天澜仙府除了他们无人可用。

        灭落冉全族，还暗地里炼制邪灵，似乎一切都很合理，刚才查到的所有虚家弟子册录，均匀分布在各宫各殿，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

        可这会不会太简单了，陈沐沐很疑惑，这么明显地意图，灵泽和哥哥他们真的没注意到？

        不等她多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沐沐立马将册录放回原处，在灵泽敲门的前一秒，迅速跳上床，解开头发，用手将自己的发髻抓成一团鸟窝。

        “谁呀……”做完这一切，她装作刚醒的样子跑去开门，“都说了在家里不需要敲门，直接进来就可以。”

        蓝朋友看到她果然害羞了，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她的脸。

        “我知晓，下次不会了。”

        陈沐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微笑，拉着灵泽进门，笑嘻嘻的凑上去嘘寒问暖，就在她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

        神君大人看了一眼桌上的册录，皱眉道:“为何会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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