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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梦时书11


隔壁那位老兄经过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后,终于把呛住的水咳出来,屋里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

        所有人都在看沐星莁,神色各异,大多是同情。

        沐星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是再早个八、九百十年,她正少女心思容易春心萌动的时候,还可能会对此恼羞成怒,觉得遇上了变态。

        但现在,她只感觉到了烦躁和疲惫。

        就是你明明一直,不说是顺,最起码不会事事绊脚,结果忽然某天水逆降临,先丢了所有金钱,然后旧伤复发,辛苦得来的药效全部作废,再之后被一个更倾向会是敌人的家伙既抱且摸。

        而细想之下这些破事没一个和那个叫巫炤的男人无关!

        起杀心了。

        要不是她现在打不过。

        于是沐星莁木着一张脸说:“也许他是个瞎子。可能他当时摸了所有人的脸来辨识长相,只不过凌星见看见的时候正好摸到我。”

        北洛:“……”

        岑缨:“?”

        凌星见摸摸下巴,觉得好像道理,但又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沐星莁不是特别想让他继续想下去。

        她正要开口转移话题,一道饱含思念和委屈先她一步划破寂静,由远及近,然后重重撞在了北洛身上。

        “主人——!”

        原天柿四脚生风扑向北洛的小腿,死死抱住。

        “呜~主人,我以为你把我丢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

        一通闹腾之后,医馆安静了下来。

        北洛和云无月准备去原天柿在巫炤墓里捡来的莲子里瞧瞧。那个莲子已经坏死了,没有和外边那些莲花一样发生什么变化,但北洛发现里面有一个空间。

        岑缨既惊讶又好奇地想跟去看看,被北洛无情拒绝,留在医馆休息。

        而当代的青年凌星见和常陈也认为生命在于奋斗,大好的夜晚哪能用来睡觉?于是带着师兄弟们去湖面上探查,准备把能毁的黑莲先毁了再说。

        对此沐星莁想表示,人族的青年都很有前途。

        岑缨被秋文曲叫走了。

        沐星莁独自呆了一会儿,忽然怔了一下,抬手覆上胸口。

        那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闷疼。

        她深呼吸两下,依然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对劲。

        她不对劲。

        沐星莁缓缓坐直,零星破碎的线索间开始穿梭丝线。

        她忽然有一个问题。

        巫炤在鼎湖为什么不杀他们?

        ————

        岑缨跟师兄聊完去找沐星莁时,却发现她人不见了。

        少女在医馆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都没找到,院子里也没人,正纳闷,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岑缨闻声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水绿色的眼睛。

        沐星莁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屋脊上边,头发和衣服都是雪色的白,被夜风微微撩起,水绿的瞳孔向下看着岑缨。

        少女忽然想到了一个《青丘尘中记》里的形容——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你……这是你原本的样子吗?”岑缨蹬蹬蹬登上台阶,在她几步远处停下,声音还有点激动地颤抖。

        沐星莁被她炽热的目光盯得忽然就不太自在。

        “啊,是的。”她左右看看,“你想找什么?我帮你?”

        “啊,不用……”岑缨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找你。”

        岑缨的心思其实非常好猜,或许根本就不用猜。

        她是那种相处一段时间就可以一眼看透的人。

        大家族出身的姑娘,性格开朗,眼界开阔,博学善思,求知欲旺盛,没有经历过什么残酷现实和人心阴暗,从小到大都生活得不错。

        很少有人还能吃出“五辛糖”的甜味。

        她心里没有阴暗。

        “来坐会儿?”沐星莁弯起眼笑了,拍拍身边的屋脊,“我瞧你是又睡不着觉,想找人聊天。”

        岑缨被说破心思,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抬脚跨上屋檐。沐星莁扶她一把,看她在自己旁边坐下。

        夜风多少有点凉,岑缨曲起腿拢了拢衣服,轻轻哈出一口气,有点沮丧:“我也没想到又会这样……这趟出门发生了好多事,几天就像过了几个月一样,我脑子一刻都停不下来。”

        微弱的绿光从后面包围过来,绕着一人一妖围成圈,纹理一晃一晃,有点像水里的波光。

        风不见了。

        岑缨转头看向沐星莁,她指尖还缠着一点未散去的光。

        岑缨震惊,忙摆手:“啊没事,我不冷!”见沐星莁摇头,她有点感动:“谢谢……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云无月说你不能乱用灵力。”

        “小伤,不值得在意。”

        “可看起来很严重……”岑缨皱眉,忽然觉得沐星莁很不在乎自己的样子。

        沐星莁扭头看岑缨。

        她看起来很温柔,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水绿里有暗色的光。岑缨望着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别总问我的事了,也说说你吧。”沐星莁撑着下巴支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岑缨,“你为什么会那些东西感兴趣?这次经历算很危险了。”

        “嗯……大概是我从小就喜欢想东想西。一开始只是想想眼前的,后来长大了,就想出去看看更多的人和事。”岑缨说起这些,眼里有藏不住的星光,“不只是街坊邻里,也不只是我住过的城,许多东西书本上不一定会有,我要亲眼去瞧一瞧……可能在很多人眼里这样有些奇怪吧。”

        “不,这样很好。”

        岑缨看向沐星莁,听到后者接着说:“我曾看过人族许多史书,有时候会对很多事说法不一。若未深加体审,不过纸上猜度。所以,我一直很敬佩那些愿意花一生时间去实地考察的人。”

        “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岑缨抱住膝盖,笑起来,“我也喜欢好看的衣服,漂亮的首饰,可我更喜欢和老师、师兄他们呆在一块,一起跑东跑西,就算弄得脏兮兮的也无所谓。我知道,这路上一定会有重重艰辛,但我都不怕。”

        沐星莁看着岑缨,她继续说:“老师说,我们看古物,其实是想看到过去,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虽然永远不可能知道真正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但只要寻找到一点点痕迹,我们就能看到过去的人是如何处理事情、应对灾变,能够以史为鉴,还要传承下来过去辉煌的文化和精神,甚至找到历史的规律。”

        “那你自己能从过去见到什么?”

        “嗯……”岑缨想了想,“我觉得,大概是浩大的时光和梦想。”

        沐星莁挑眉,岑缨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也只是我隐隐约约的想法。要是老师在场,肯定要说我是管中窥天了。”

        “对于我们人来说,除了求神拜佛,其实还有一样也是人们特别崇拜的——是祖先。耕种田地,烹饪食物,制作器具,所有这些让我们活下去的记忆都是从祖先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连治理国家的法子也是一样。”

        “越是知道天地之大,越是明白人之渺小,所以更会觉得祖先真的很了不起。当然,那个时候一定也有我们不知道的辉煌吧,很多都已经埋没了。”

        听她说完,沐星莁愣了片刻,忽然嗤得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城外方向:“黄帝要知道有你这样的后人,肯定很欣慰。”

        “啊?”岑缨听到这样的夸奖,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还差得远了,怎么敢这么想?”

        沐星莁笑问:“你今年多大?”

        “我?我今年十六。”岑缨正在想要不要也问一问对方的年龄,忽然意识到妖和人的寿命也许很不同,“那个……沐星莁,你是不是活了很久呀?”

        “嗯。”

        “那你能跟我说说一千年前的事吗?”岑缨期待地看着她,“随便什么都可以,我特别好奇。”

        “行啊,你想知道什么?”

        “唔……你就随便说说,比如一千年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那时候真有人能造出来和人一样的偃甲人吗?”

        “一千年前啊,那个时候街上走南闯北背剑的人很多,人间的修仙门派比现在多多了,人妖两族势同水火……”

        ……

        “真的吗?!”岑缨瞪大眼睛,“他……竟然是人和妖的孩子?!”

        “他登帝位的时候当然是人,身上一滴妖血也没有。”沐星莁对此没什么个人看法,纯粹说给岑缨玩,说着还觉得有点好笑,“当年的侠义榜流行排名,他一直高居榜首,又是风流采花的人设,我就很感兴趣,想见一见真人。啊,你知道,少女年纪嘛,难免产生一点奇怪的想法。”

        “然后呢?”岑缨水灵灵的杏眼在发光。

        沐星莁:……

        果然这种事总是让人很感兴趣。

        “然后我就向一些小妖打探他的所在,想去找他……”话没说完,她若有所觉,忽然回头。

        “怎么了?”岑缨顺着看过去,除了一片高低错落的屋瓦,只有城外遥遥河面上掠过的几只鸟影。

        是错觉吗?总感觉刚才有人在看她,很明显的视线。

        沐星莁慢慢回过头。

        ……

        她猛地转回去,噌一声站起来,流光划出弧线,长刀瞬间出现在手里。

        与此同时她对着某个方向的空中厉声:“出来!”

        夜风吹过,无人回应。

        岑缨跟着刚站起来,就被沐星莁抓住胳膊,一把拉到身后,“出来。”

        黑暗里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黑雾凭空涌现,裹挟着血色咒文扩开后又迅速收敛,闭目的男人悬浮在半空,灰褐色披风被风微微带起,翻出里面的暗红。

        巫炤姿态优雅,身形颀长,眉眼间像幅水墨画,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岑缨在她背后轻抽了一口气,随后被沐星莁挡得更严实。

        沐星莁在快速判断敌我双方的力量。

        如果和巫炤硬打,以她现在的情况,最后死的肯定是自己;如果现在是在魔域或者郊外,她还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手段出其不意,也不用在乎对方是否会被激怒而心神动荡。

        但现在脚下就是阳平县城,岑缨就在身后,而北洛不知道是不是在种子里憋死了。

        希望云无月没事。

        沐星莁思来想去,觉得不宜立刻动手,只好缓缓抬头,对上空中那人,“你又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巫炤总觉得沐星莁的敌视里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

        “怎么,你怕了?”他似笑而非。

        沐星莁:?

        这人说话自来熟吗?看气质不像啊。

        “激将法,没用的。”只听她一本正经说,“我早就宠辱不惊了。”

        而且跟她玩诛心,可说不准到底谁更狠。

        趁巫炤还没别的动作,沐星莁侧头低声示意岑缨离开。

        岑缨很懂利害,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拖累到她,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巫炤,然后转身快速跑下楼梯。

        巫炤的视线果然向她一偏。下一秒,凌厉刀风横扫而至,白影瞬间侵入到他身前。

        “别分神啊。”沐星莁嘴角挂着类似嗜血的笑,手上用力压下,“我没说不想揍你。”

        巫炤双手架住刀,被她推得向后滑出一段距离。他忽然侧身,动作疾速抓向刀刃。

        然而沐星莁更快。

        黑刀晃成一线虚影,避开巫炤的手,像利箭直袭他喉咙。

        ————

        曾经有一条很好的路摆在她面前,她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够给她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记住,珍爱生命,远离巫炤。

        而如果时间还能再提前的话,她会选择不和北洛云无月同行。

        沐星莁其实不是要和巫炤决一死战。

        主要是他过于危险,态度又奇奇怪怪,她想试探一试,心里起码有个底。

        其实试探一个人有很多办法,打架是比较魔域的一种。

        虽然她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魔域不少妖魔的确都很喜欢通过打架来获得一些东西,比如朋友、信息、地位甚至爱情之类。

        哦,不止如此,这些“强者”看到比他强的还会产生挑战心思。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错选了这种方式。

        而错选的原因,她反省,是因为她错判了巫炤的实力。

        她看出来了对方依靠某种秘术靠魂魄操纵尸体,看出来对方自身力量究竟如何,甚至看出来了他需要靠什么恢复力量。

        唯独没看出来,他身上有一个魂魄。

        那把曾经刮鱼鳞没断,串着肉在火上烤没断,砍树没断,甚至斩杀大天魔也没断的刀,在逼近巫炤脖子的时候

        断成了碎片。

        哗啦啦撒一地,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沐星莁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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