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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6章:先天下之忧而忧


杨峥点了点头,三杨之中,若说对仁宗有拥立之功非杨荣不可了,永乐二十二年,成祖与第五次出兵蒙古的途中病逝于榆木川,随从宦官马云等人不知所措,与杨荣、金幼孜密商如何处置。杨荣指挥若定,与金幼孜商议,认为离北京尚远,为防止军心涣散,应秘不发丧。为处理遗体,两人命工部官搜取军中所有锡器,销熔后打造成一只圆桶,将遗体装置桶内,再密封桶口,而将承造的工匠杀之灭口。同时也命光禄官每天三餐照常进膳。军纪号令更加严明,直到入境,竟无人察觉成祖已驾崩。杨荣和少监海寿先回京师,向太子报告情况,决定处理方法。结果,朱高炽顺利地即位,这份从龙之功,杨荣当之无愧,所以但凡设计到功勋之事,大多以杨荣出面对仁宗说,赦免建文帝时的臣子就是最好的说明,当时满朝文武谈及建文帝时方孝孺等人莫不是扣上书生误国的帽子,唯独杨荣称赞建文帝登基四年,方孝孺等人为大明做出的功勋,建议仁宗对永乐一朝的有功之臣进行赦免,对此朝廷百官一片哗然,但仁宗觉得杨荣说得对,先赦免了建文帝旧臣和永乐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又平反冤狱,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如建文忠臣方孝孺的“诛十族”惨案,永乐朝解缙的冤案都在这一时期得到平反),并恢复一些大臣的官爵,算是做到了对有功之臣的肯定。

        “至于在皇上私事上,三杨老夫不敢说,杨荣也不敢说,为何只因我们的情分比不上杨溥!”杨士奇并没有停下话头,想当年,成祖北归,仁宗只不过是迎架迟了些,被汉王乘机进谮,成祖一怒之下,下令将东宫官属全部逮治下狱。这成为继解缙入狱后,立储之争中的第二场大事变。当时只有兵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金忠因系成祖“靖难”旧人而幸未被祸。金忠是个敢于仗义执言的人,他不顾触怒成祖,以身家性命力保太子,才使太子未遭废罢,但是作为东宫宫僚的杨溥、黄淮等人却因此事件而被关入诏狱在狱中,家人供应的食物多次断绝,而成祖的心意也不可预测,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杨溥却更加勤奋读书,从不间断。狱中十年,他把经书史籍通读了好几遍。十年之苦,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守得住的,当时的杨溥完全可以为了活命倒向汉王,可他没有这份操守,这份忠贞不二堪比宋之岳王爷,仁宗自是十分看重,所以但凡仁宗在私事犯了过错,杨溥所言,仁宗从没有没改正过的,所以在仁宗一朝,老夫、杨荣、杨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国事,家事都能走上正道。可如今却不同了,当今圣上从登基到执掌大明十年,十年都是平顺的,我三杨除在国事上略有微薄之功,与皇上恩情、功勋、情分上都难以与仁宗比拟了,这也是为何在国事上我等都可畅所欲言,唯独在皇上私事上三杨难以为继的应由了,宣德三年,皇上废毫无过错的胡后,三杨在此事上什么也没说,宣德元年皇上坏祖宗规矩,设置内学堂,授太监识文断字,三杨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后人将这两件事归罪在三杨的头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峥默默点了点头,这两件大事三杨的确负有一定的罪责,作为三朝老臣,明知道宣宗此举不当,却不置一词,有些说不过去。往日,杨峥也只是猜测,三杨为了抱住自己的内阁大学士的地位,才对新皇帝做出的一种妥协,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了,只因这两件事看似是国事,实则是皇上的私事吧了,大学士干预国事,那是应该的,没道理连皇上私生活也干预吧,退一步说,那会儿宣宗刚刚登基,朝廷局面并不好,可以说是百废待兴,这时候君臣关系不和睦,许多大事,难以解决的事情根本难以完成,从大局上看当初三杨选择了在宣宗私生活上妥协是正确的,只是这种风气一旦开了,就难免少了些约束,眼看着宣宗在私生活上越来越不像话,三杨纵然想说什么也是有力无心了,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了。

        这么一想,杨峥对三杨当年的选择也多了几分理解,只是三杨为何选中了自己去做这个说客还是有些难以理解,所以听杨士奇说了半天,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

        杨士奇倒也不慌,喝了杯酒汤,慢慢酝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年仁宗离世,汉王在侧,是你暗中相助当时还是太子的宣宗,才让宣宗得以顺利返回京城,继承了皇位,这份从龙之功,宣宗可不敢忘记,这十年,你为开创宣德盛世,先后讨伐汉王,整治江南,开海禁,下西洋,设内库,评定北方,开疆拓土毫不含糊,这是你对圣上最大的恩情,宣宗又岂敢忘,宣德元年,你深入乐安州,九死一生才换来了讨伐汉王的胜利,这是什么,这是情分,如今的你可算是集恩情、功勋、情分与一身,满朝文武最能获得宣宗信任的除了你还能有谁,这几年你为了朝局稳定,甘愿深入大漠,一去就是半年,几番生死,这些皇上可都是知道,记在心里的,圣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那是因他们只懂得一个伴字,而不不懂得一个君字,天子天子,说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懂得谁好谁坏,是人就懂得冷暖了,这些年你一心为国,立下无数功勋,世人都说仁宣盛世,这里面你的功勋有多少,皇上岂能不知,就凭这些皇上对你就与我们这些老臣有所不同了,你这几年你也看到了,但凡你给出的建议,皇上什么时候反驳过,太子的老师这个头衔,满朝文武百官那个不想要,可皇上偏偏给了你,难道这还不明白么,如今皇上沉迷道术,沉迷女色,太子还小,朝局并不稳定,在这等非常时期,无论是大明的江山,还是我们这些鞠躬尽瘁的老臣,还是太子都需要你的来劝说皇上爱惜自己的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话说到了这儿,杨峥还真寻不到话儿来反驳,这些事情的确是他做的,虽说有君臣合力的作用,也有老天爷帮忙的缘故,但不否认这些事都是在自己的手里完成的,要说功高盖主,那是在汉高祖,汉武帝、宋高宗,明太祖的时候,在宣德的这十年里,还真就没这事儿发生过,有的只有从底层不断被提拔重用的官员,可以说在宣德这十年里,百姓,官员甚至是皇帝,敌人都是最舒服的十年,只因这十年里,对于百姓来说,皇上励精图治,臣子兢兢业业,边疆安稳,对于臣子来说,这十年君臣和睦,太祖一朝的杀戮彻底不见,无论是地位,还是身份都充分得到了尊重,对于皇上来说,这十年里,一切想要的,一切想做的,甚至是祖宗没做的都做了,短短十年开创大明盛世,千古明君的声明流传千古,对敌人来说,这十年他们是奔波的,是不断见证大明强大的旁观者,最终能以和平的手段从旁观者变成见证者,十年他们不再厮杀,不在颠沛流离,所以这十年是让人羡慕的十年,让人怀念的十年,让人惊叹的十年,让人铭记的十年。杨峥庆幸自己参与了大明这十年的点点滴滴,风云际会的尽了些力道,让这个本就十分辉煌的十年,多了几分别样的光彩,如今十年到了尽头,是延续辉煌,还是走向没落,杨峥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那就是尽最大的能力,尽量让这十年的辉煌走得长久一些,杨士奇的话儿听起来似有些不切实际,但细细想来却隐含着大道理,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也不例外,恩情也好,情分也罢都逃不过一个情字,自己与宣宗这十年恰好有这个情字,所以杨士奇看似不可行的话,其实是大有可为的,自己只是说几句劝慰的话,皇上还能杀了自己。

        这么一想,杨峥也有些动容,冲着杨士奇点了点头道:“老哥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小弟若再不答应,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杨士奇淡淡一笑道:“那也不尽然,这事儿杨小弟答应与不答应,老夫都不会这么想,伴君如伴虎是古人的偏激之言,但其警惕的作用还是有的,天下的心普天之下又能谁真正看得透彻呢,老夫出于对国事的担忧才来劝说小弟,这是出于公心,可私底下老夫还是希望杨小弟不要答应才好,因在老夫内心深处,着实不想让杨小弟去冒这个险,老夫既不想你去,又何来不近人情之说呢?”

        “用不着这么煽情吧?”听着杨士奇如此真挚的话儿,不感动那是假的,一向自问心硬如铁的杨大人眼里已涌出了几分泪水来,为了掩饰才将酒杯举了起来,笑着道:“多余的话不多说了,在公在私,这事儿我都要去做的,这满朝文武百官,可不止杨大哥一人希望它走得更好,走的更远的!”

        杨士奇道:“这是自然!”话音一落,两只酒杯便轻轻碰在了一起,玉杯在空气中发出“当”的一声清脆,杨峥与杨士奇各自将杯中酒汤一饮而尽。

        “杨大哥,你觉得我这次能行么?”放下杯子的杨峥兀自担忧的问。

        杨士奇道:“满朝文武百官再没有比你更行的人了!”

        杨峥道:“若是皇上仍执迷不悟,又当如何?”

        杨士奇定定望着杨峥轻叹了声,道:“不瞒你说,这也是老夫担心的!皇上的性子看似宽厚仁和,那是在国事上,在私事上却是固执得近乎不讲情理了,宣德三年的废后何尝不是皇上固执己见才酿成了这种局面,时隔多年,皇上亦感到后悔,曾自我解嘲道,这是我年少冲动所为,在大事上皇上可以做到井井有条,一切以为百姓,以江山社稷为重,可在私事上,皇上却极少能这么想,单说信任胡文这件事上,以皇上的聪明如何不知,道术给自己带来的危害,望云省气,推断好坏,有时似乎有些灵验。可是这类东西毕竟有些渺茫,高深玄妙,颇难探究,所以孔子不讲怪、神之类,很少谈到性命。有时提到结尾不讲其来源,有时转弯抹角说说大意,就是让人们照着做,而不让人知道其中的道理,可皇上却放着这些大道理不去想,竟凭那个臭道士给了一粒丹药,就对其重新有加,群臣的劝阻那一个他听进去了,就连张太后的话,皇上也很少理会了,老夫很担心皇上怕是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了,以皇上这身子骨,又如何经得起这等折腾呢?”

        杨峥看了看杨士奇,迟疑了片刻,道:“杨大哥是不是觉得皇上……?”话儿虽没说出来,但两人相交多年,想要说什么,各自心知肚明。

        杨士奇略带赞赏的看了杨峥一眼,古人常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一忧一乐体现的是一种忧患意识,无数的先哲正是有了这份忧患意识,才不断的告诫后人要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老子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强调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范仲淹,强调“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为己任,任劳任怨;魏征忧国忧民,告诫后人居安思危,戒奢以俭,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强大的民族,离不开这种忧患意识,但凡有大成就的人都离不开忧患,比如,舜出身于农家,后来成为一国之君;胶鬲这个人遭遇战乱,以贩卖鱼盐为生,后来周文王提拔了他,为周朝做出了很大贡献;孙叔敖隐居在海滨,楚庄王推举他做令尹,有很大的政绩。对于一个有作为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忧患”的磨练,没有失败教训的反思,是成就不了大事的,同样的道理,一个朝廷同样如此,难得可贵的是,宣德一朝非他有,杨荣、杨溥都有,如今就是眼前的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年轻人,也有了忧患意识,毫无疑问这是值得敬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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