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噗嗤——”

        正在着面前的场面揪心，一脸严肃的宣羽听到这话，一时间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在气氛紧绷的画舫上显得十分突兀。

        这一声噗嗤，让卫轻尘有点不悦，道“你笑什么，怎么，我不像是高手吗？”

        见大家的目光都朝他转过来了，宣羽收了笑容，诚恳道：“说真的，你们要是见过他御剑，就不会有这种猜测了。”

        当时现场有一些弟子是看见了卫轻尘他们四人刚到沈宅的状况的，卫轻尘在地上趴了好久都没爬起来。

        这个……确实……不太像……

        叶空山摩挲着手中的空酒杯，道：“是不是，一试便知。”

        话音未落，叶空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抽出软剑，瞬间落在了卫轻尘面前，直冲他喉咙口而去。

        然而，洛云间拔剑比叶空山快得多，几乎就在眨眼间，剑尖就顶在了叶空山的喉咙上，他连避闪都来不及。

        月色掺着剑光，闪在洛云间的眉间，寒意煞人。

        顶尖修者之间的较量，往往在一刹那间便定了胜负。

        他看着自己的剑刃离卫轻尘还有一寸。

        洛云间百年未下沧崖山，居然真的修到了化神境。

        而他只是元婴境，元婴与化神之间存在天堑之壁。

        叶空山是个识相的人，顷刻间收住剑势，回身避开。

        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楚这俩人是如何拔剑，又是如何在眨眼间便收了剑，也就没有瞧出来谁胜谁负，只看见画舫被扬起来的红纱帐，正在轻轻落下。

        杵在漩涡中心卫轻尘只觉得面上有两股细风刮来刮去，再一看，这俩人跟没事儿人似的相视一笑。

        笑得寒意丛生。

        叶空山笑道：“青杳君，有些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试。”

        洛云间微微点头：“在下恭候叶掌门。”

        众人一言不发地围观神仙打架，在心里暗自琢磨比较自己与这二人的修为差距。

        叶空山面上仍旧从容，向着众人朗声道：“今日也不早了，大家回客栈休息罢，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画舫上的众人听到叶空山的话，都相互看了看，纷纷点头称是。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惊人，在座的各位门派掌门长老们都思忖着回去同自家弟子或是心腹密友筹谋此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

        炉鼎出世，沉轻复生。这些都明晃晃地预示着这修界的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他们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以便占得先机。

        在回客栈的路上，洛云间拎着灯笼走在前方。

        那只灯笼是洛云间在沈宅给卫轻尘的，被他扔在石狮子后面，火舌燎着了小半边灯笼纸。

        晚间起雾，月色黯淡。

        前方隐没在夜色之中，斑驳破旧的青砖路，被洛云间手中的灯笼照亮，投下融融光晕。

        这是卫轻尘第一次下山。

        沧崖的课本上，写满了中州修界的修士们斩妖伏魔、惩奸除恶的正义之行。按理说，洛云间不该让他这样早地直面中州修界各门派的卑琐不堪的一面。

        只是，如若卫轻尘炉鼎一事如若为人所知，那么今日画舫上的门派会一如百年前那般向他拔剑。洛云间不希望，卫轻尘到那一天才见识到人心的险恶与卑劣。

        “今日之事，你会觉得中州修界的人不好吗？”

        前方洛云间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这雾气一般，朦胧如梦。

        “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他们人都挺好的啊。”

        洛云间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人好？”

        “是啊，你看云水榭请我们吃了那么好吃的饭，今晚宣羽给我剥了一晚上的螃蟹，还有坐我隔壁的小七，是剑珏宗的弟子，他邀我去剑珏宗玩呢，说要请我吃他们那里的大龙虾……”

        少年人的声音很轻快，仿佛刚刚那些纷争都没有进入他心里。

        “可是今日大家起了争执，也动了手。”

        “起争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我还天天跟你起争执呢，人在生气的时候说话都会不怎么好听。不过，我确实才知道有这么多人不太喜欢咱们沧崖，但这也没什么，就像我爱吃螃蟹，小七不爱吃，螃蟹也没做错什么。别人人讨厌沧崖，跟我们又没关系。”

        洛云间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这辈子还要做菩萨呢，做菩萨也上瘾吗？

        但洛云间没放弃，继续道：“大家让沧崖三月后独上无妄山，你不是也觉得过分吗？”

        “我没觉得过分啊。”

        ？？？？

        洛云间皱眉道：“你方才在画舫上不是这么说的。”

        “我确实没觉得过分，大家不想去是因为怕死嘛，这是人之常情啊。”卫轻尘摸出刚刚从席间打包的桂花糕，咬了半口道：“可是这种冒险的事情总有人要做啊，那就得选最厉害的人去做，所以他们想让沧崖去，我觉得这也没什么。”

        “你觉得我该去？”

        卫轻尘点点头：“谁让咱们沧崖是天下第一的门派呢。”

        “那方才你为何要在众人前说那些话？”

        “因为这种事情得自愿而为，哪有他人强逼的道理。”卫轻尘又吃了一口桂花糕，道：“我不想看他们逼你，你要是不想去，谁也不能逼你。”

        洛云间淡声道：“若我真的不去呢？”

        “那就不去啊，你又不欠他们的。”

        洛云间没说话，卫轻尘沉默了片刻道：“但……你肯定很想去的吧，毕竟那是你师弟，总得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活了呀。”

        “确认了又如何？”

        “确认了，就让他改邪归正啊！”

        “然后呢？”

        “让他重新拜回沧崖啊！”

        “然后呢？”

        “然后你就不必伤神啦！”

        洛云间回头看了眼卫轻尘，道“我伤神？”

        “是啊，就没见你开心过，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拉着个脸。按理说你修为好，又不缺钱，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想来想去就只有你师弟的事情。”

        洛云间没说话。

        卫轻尘抬头看着前方的那个人，他手中残灯摇曳映着幢幢灯影，在晚雾中勾出他朦胧的身影。

        夜色混黑，仿佛天地之间的所有光都落在了这一盏小小的灯笼里。

        让人觉得洛云间似乎在这暗夜里已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是啊，前面这个人已经走过了人间的一百五十个春秋。

        卫轻尘快走几步，与洛云间并肩而行，笑道：“你吃桂花糕吗，很甜的！”

        洛云间一偏头便看见卫轻尘明亮的笑眼。

        递过来的油纸包里躺着两块松软的桂花糕，他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桂花糕还是温热的，确实很甜。

        其实洛云间早已经不需要吃人间的五谷了，可是卫轻尘很热衷拉着他吃各种各样的吃食，从酱肘子口水鸡到灯芯糕糖三角，所有他觉得好吃的东西，都会记得给洛云间捎一份。

        他觉得洛云间成天闷在沉月湖打坐，每日就喝几杯茶，日子得太苦了。

        卫轻尘第一次从修习院小食堂打包芝麻甜饼的时候，说是要给师兄带回去。当时小食堂的师伯们跟卫轻尘说，洛云间打小就不爱吃东西，更不爱吃甜的，他现在这个修为就更不必吃东西了，还告诫卫轻尘不要再拖累他师兄飞升了。

        这话让卫轻尘很生疑，洛云间明明很爱吃甜的，每次他好不容易从四处搜刮来的小点心大多都让洛云间吃了个干净。

        后来他想了想，会不会是洛云间觉得自己快两百岁的人了还爱吃甜的，很丢人，所以跟长辈们扯谎了。

        年纪大了，好面子，也能理解。

        所以后来卫轻尘每次打包吃的，都说是自己饭量大，晚上饿得慌。

        洛云间吃完了那块桂花糕，卫轻尘又从袋子里摸了一个小油纸包出来：“我还打包了螃蟹呢，你吃吗？”

        洛云间瞥了眼卫轻尘手上，才发现他居然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你……”洛云间觉得自己眉头跳了跳：“打包了这么多？”

        “也……没有很多吧……”卫轻尘拎着那个大包袱，有些心虚地笑道：“主要是你们那几桌都光顾着吵架了，好多东西都没动，太浪费了，这可是云水榭的席呢……”

        “会坏的。”

        “不会的！我跟云水榭的弟子打听过了，咱们住客栈里有冰室，能存好几天。”

        “………”

        卫轻尘又摸了块鲜肉饼出来，咬了一口，道：“我觉得无妄山还是得去，但是你别一个人去，可以叫上掌门师兄他们一起，你要是不嫌我修为烂的话，我也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一定要去？”

        “那是你挂念了一百五十年的师弟，你当然得去啊！如果他真的活了，那就有机会劝他重回正道，这对天下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师父也会高兴吧。”

        洛云间淡声道：“他若是回来了，你怎么办？”

        卫轻尘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沧崖沉月湖，只收两名弟子。如若他回来，那你就得离开。”

        “……”

        卫轻尘的心突然狠狠地沉了一下，但下一秒又一脸笑嘻嘻的，语调轻快地开口道：“那我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本来你唯一的师弟就是他嘛，只是突然出现变故才有我的，这有什么……”

        卫轻尘很快绕开了这件事，继续道:

        “而且你师弟的事儿很奇怪，我觉得你师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大家当时都没有疑问吗？在沧崖长大的弟子为什么突然就变成大魔头了。我听师叔师伯们说，当时两边只要一见面就是生死战，根本没机会了解始末。如果能坐下来谈谈，兴许事情不会这么糟糕。其实这么多年你都惦念着你师弟也很正常，这确实让人很难释怀，他那么厉害，天赋那么高，落到这样的下场，真是太可惜了。”

        洛云间笑了笑，没说话。

        卫轻尘道：“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得不对吗？”

        前方客栈的灯火遥映着夜色。

        洛云间偏头看了眼卫轻尘，仍旧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笑了笑。

        他没办法跟卫轻尘说。

        你说的话确实有一句不对。

        我唯一的师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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