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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善恶


“这么硬气?”这倒全在主子预料之中了,男子忽地扬了扬眉,“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灭了你家满门?”

        “是谁?你们既是知道,为何之前不告诉我?”彩娟闻言怔忡了一瞬,紧接着神色大变,她猛地上前抓住男子的衣袖,目光中露出刻骨的仇恨,姣好的面庞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不对,你们之前在耍我!”

        她之前会帮对方做事,盖因对方答应了她,事毕后会告诉她自家灭门的真相,可到头来却只说了些线索,这些线索于她而言虽有进展,但离真相到底还是有些距离。

        可话说回来,彩娟在风月场上浸淫多年,自然也不会是个天真单纯的。她之前会答应对方,除了那微乎其微寻到真相的可能,也是因为对方来势汹汹威胁十足,而她并不想死,她还想活着,她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这才会痛快答应。

        倘若对方在此之前,就一次说出真相,彩娟疑心之下未必就会相信。但男子再次抛出诱饵,彩娟想不信都难,就算他明知对方不安好心,明知自己跨出这一步,等待她的很可能会是万劫不复,却不想与机会失之交臂。

        将彩娟的神情收入眼中,男子勾了勾唇,再次冷冷将彩娟甩开,“耍你?我家主上可没功夫与个妓子兜圈子,不过是事不关己不曾细查罢了。”

        “你!”彩娟猛地后退几步,心中又气又急,恼怒与怨恨在她脸上不停交织,浑然一副上当受骗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男子见状心情大好,就跟逗猫逗狗似的,顿了顿才补充道:“不过,依我家主上的实力,想要帮你查清当年的真相并非难事。”

        “此话当真?”彩娟急急反问,但问过之后却是又眉头紧锁,她垂眸敛下眼中的异色,沉默了一瞬才看向男子,面露迟疑道:“你家主上想让我做什么?”

        “你想知道?想知道就要付出代价。”眼见鱼儿上钩,男子朝彩娟招了招手,彩娟迟疑着上前,男子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末了道:“怎么样,这对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吧?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家主上自然会告诉你真相。”

        他面上带着蛊惑,彩娟闻言面色变了变,她半眯着眼看向男子,似是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深吸了口气,这才道:“倒是不难,可我连你们的身份都不知晓,又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男子嗤笑一声,“彩娟姑娘是聪明人,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想与我家主子谈条件,你还没这资格。”

        “我需要一个信物。”彩娟出声,话落转身往床边走去,“你若是同意,这买卖便算成了,不同意便尽管杀了我!反正我烂命一条,想要报仇等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是最终等不到,与家人团聚也无所谓。”

        谈交易讲合作,拼的就是态度,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虽然心下意动,但面子上却要绷得住,再说她并不信任对方,若是能留下个信物来,于她而言便是机会。便是对方最后出尔反尔,她被发现了,也可以拿着信物将功折罪。

        “这绝无可能!”男子皱眉,这人很可能是姜衍的人,又如何能让她拿到信物出卖自家主子。他心下过了一遍,面上顿时杀气森然,居高临下的睨彩娟道:“我家主上之所以让你去做,不过是你恰好在王家挂了个名,可以省上不少功夫,你若决意如此,我便杀了你!”

        话落他抽出腰间的长剑,不等彩娟反应过来,剑尖瞬时没入彩娟胸口,彩娟被疼得一滞,她并没看向男子,而是看向自己胸前的长剑,烛火下,鲜红的血液正蜿蜒而下,瞬间就将雪白的中衣染红,微暖的热度昭示着她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又或是砧板上的肉,对方完全可以予取予求。

        疼痛感瞬间席卷全身,彩娟忍不住冷嘶一声,她皱了皱眉,随即机械的看向没入胸口的长剑,发现这深度不深不浅,堪堪刺破皮肉两寸左右,心中禁不住一松。

        她知道自己并不会一命呜呼,对方不过是在恐吓她,至于对方是不是看在她已经在王家面前挂了个号的份上才非她不可,她并不能确定。

        双方胶着不下,一时安静无声,蓝二静静的趴伏在屋顶,清冷的空气中,能清晰的嗅到屋内散发出的血腥味。她抿了抿唇,有些僵麻的手指蜷缩了下,下意识抚上腰间的短匕。

        在被胡良带回凌云山庄之前,她同样险些被卖入青楼,若是不曾遇到胡良,她的命运应当与彩娟相差无几。是以,不管彩娟是好是坏,到底是什么立场,先入为主同为女子的相似遭遇,已经让蓝二对彩娟产生了同情心。

        倒是这男子,左一句贱人右一句妓子,蓝二心中骤然有戾气升起……倘若彩娟仍是不应,她是否要出手?

        夜色中,这一方天地安静得有些诡异,距离蓝二不愿的芸初与小禾察觉到蓝二的异常,心下顿时提起,二人相视一眼,有些担忧的朝蓝二看去。

        芸初与小禾的视线明晃晃的,蓝二能被蔚蓝委以重任,也不是个拎不清的,抿了抿唇,蓝二当即将放在腰间的手收回,再次专注屋中的动静。

        等待是漫长的,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

        胸前还有血液涌出,彩娟低垂的眼睑眸中有厉色划过,但面颊上却有泪珠滚落,她忽的抬头,神色有些疯狂道:“不给就不给,你给我滚!”他妈的贱人,等她找到机会,定要让这男人身不如死!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凡她还想活着,目前就只能做对放砧板上的肉,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就算她能,也还不到时候。

        男子笑了笑,却并未收回长剑,而是再次确定道:“这么说,彩娟姑娘是答应了?”

        彩娟深吸了口气,“滚吧,事成之后,你若再左顾右言,便是你家主上权势滔天,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彩娟说的又气又急,但气息却很是不稳,男子也并不当一回事,他嘲讽的勾了勾唇,这才收剑入鞘道:“彩娟姑娘若早便如此,又何需受这皮肉之苦?行了,你且安心等着吧,过两日自然会有人来找你,等事情了了,必然让彩娟姑娘如愿。”

        如愿,呵呵,按照主子的手段,彩娟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数,不过是下九流出来的娼妓而已,还真当是个人物了。但彩娟如今还有用处,他也不好多做计较。大不了等事情了了,再出手收拾她。

        听说这还是个清倌儿,换句话说,便还是个雏,男子上下打量彩娟,最后将目光落在彩娟高高隆起仍流血不止的胸口上,停留了片刻,眸光暗了暗,这才闪身离开。

        彩娟目光凶狠,眼见男子顺着窗户遁走,就跟不曾来过一样,不由狠狠啐了口。

        大开的窗户有冷风灌入,彩娟稍微平复了下才上前关窗,她也没叫丫鬟,今夜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吃力的将窗户关好,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桌椅回到床上,脱下亵衣给自己草草上了些药,这才形同走尸般躺下。

        素色的承尘不染杂色,彩娟眸中划过浓浓的讥讽与狠扈,好半晌,才闭了闭眼,泪珠顺着颊便滚落。

        蓝二三人早在黑衣男子离开时就下了屋顶,三人在庄子上的角门汇合,“芸初,你与小禾就在这盯着,顺便给小姐传信,我得先跟上去看看。”

        芸初与小禾点了点头,但却不放心她,“蓝二姐姐,你还是再叫上几个人吧,那人看来不好对付,别被发现端倪。”

        “放心,我知道轻重。”蓝二点头,她已经恢复平静,“对方的身份非常可疑,小姐早就怀疑过会有人与彩娟姑娘联系,眼下是送上门的机会。”所以不能错过,便是有风险,也不能错过。

        索性芸初与小禾也清楚这点,当下点了点头,等蓝二离开,又悄无声息的回到彩娟屋外。

        黑衣男子离开后先是去了庄子外的树林,一炷香后牵了马出来,打马径直往西南方向的坳谷而去。

        兰富强在夜半时分收到孔志高传的第二封信,给幕僚看过之后,沉声开口道:“两位先生有何高见?”

        两名幕僚自兰富强做县丞时就跟在他身边,自然对他身边的事情了如指掌,闻言将字条递了回去,其中一人沉吟道:“在下倒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

        “哦,先生此言何解?”兰富强年近五十面无白须,整个人长得白白胖胖的,西北的酷寒与风沙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慈善柔和。

        这人轻笑着摇头,目光中闪过钦佩之色,“老爷料事如神,想必在决定将粮草圈定在坳谷解决之时,就已经猜到那位的心思了,在下又岂敢在老爷面前班门弄斧?”

        另一位幕僚也笑着点头,“刘兄说的不错,在下私以为,老爷如今的安排正中那位下怀,十五万事粮食虽是不少,但说穿了,也不过十五万兵马一月的粮草罢了。

        皇上不将这些粮草看在眼中,那位自然也不会将这些粮草看在眼中。眼下有镇国将军府与睿王对这批粮草出手,咱们只需稍微做做样子,就能在尹尚尹卓与蔚池姜衍之间掀起风浪。双方一旦发起狠来,自然对咱们有利。

        至于粮草最后能不能到咱们手中,老爷已经拼尽全力,想来就是皇上知晓了,也无法怪罪老爷。”

        “文生所言有理。”兰富强面上也露出笑容,“不仅如此,也能转移尹尚与姜泽并蔚池和姜衍落在咱们身上的视线,之前孔志高传信过来,这几人未必就没收到消息,必然会猜忌本官,但有了如今这出,咱们留了余地,这几人便是猜忌,一时间也无法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本官身上,如此,本官便有了喘息之机。”

        这是兰富强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其应对方式,与蔚蓝朱定滔猜测的相差无几。但无论是尹尚尹卓还是蔚池姜衍都是聪明人,他会这么做,倒也并非真的寄希望能通过此事将自己完全撇清。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纸包不住火,他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要拖延时间。

        而孔志高最初传信与兰富强的时候,却是并未针对这批粮草提出任何意见,也不曾与兰富强说过半点有关拓跋珏心思的猜测。可孔志高向来与拓跋珏身边的林笃走得近,又如何会半点猜不出拓跋珏的心思?

        若说孔志高半点不清楚,兰富强是不信的,那么,孔志高的用意,就有些值得深究了。话落,他喝了口茶,面色紧跟着沉了下来,若有所思道:“两位先生既是如此说,本官倒是也放心了,只孔志高,”

        他说到这眯了眯眼,眼中有利光划过,“这老狐狸,看来他还是防备着本官啊,本官能猜到的,孔志高必然能够猜到,但他事先却半点口风不露,甚至苗头都无,也幸得本官是早有准备。如若本官按字面上的意思行事,放开了手脚去将粮草截过来,岂非反倒弄巧成拙,将自己暴露了。”

        刘青山点头,“老爷说的不错。不过,这事儿原也无需多做计较,这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想来孔志高最初与老爷传信时,那位的信也还没传到孔志高手中,具体要如何做,孔志高应该也是不知情的。”所以,便是孔志高真的能猜到那位的心思,凭空想象的事,也完全怪不到孔志高头上。不仅没立场,也没证据。

        思及此,刘青山笑了笑,“再则,孔家与兰家虽是姻亲,说起来是一家人,也同为那位效力,但在那位眼中,却还是有差异的。毕竟,孔家为了北戎,已经忍辱负重前后四代人在启泰不曾挪窝,足见其心想要一枝独秀独占圣心的野望。

        麻城毗邻萧关,粮草之事兹事体大,大夏与启泰的战场又在西海郡,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而在启泰国范围,除了孔志高,也只有老爷得用,孔志高会担心老爷得了那位青眼,代替他在启泰的地位,下意识会防备老爷也全在情理之中。但前程都是自己挣的,依照老爷如今的地位,本也无需事事仰仗于他。只要他不起歹心暗中使绊子,倒也无甚要紧。”

        兰富强又如何不清楚这点?但差点被自家亲家坑了一把,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他起身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不得不防。”说着又冷冷一笑,“本官看孔志高也是穷途末路了,毕竟……”毕竟姜泽的地位岌岌可危,眼看着机会来临,孔家的地位还能更近一步,但孔欣瑜与姜澄的婚事一拖再拖,却是半点动静也无。

        当然,这话兰富强不好明说,因为孔欣瑜不仅是孔志高的孙女,也是他外孙女。

        刘青山和陈文生也清楚这点,二人当即点了点头,“所以,老爷安排舅爷前去坳谷的事情,若是事情成了,不愁找不到在那位面前立功的机会。”

        这话刘青山原是不敢说的,毕竟王起是兰富强的小舅子。但兰富强既然已经对王家出手,且二人这些年也是看着王家到底如何行事,如何让兰富强被压得毫无尊严抬不起头来的,如今说来,倒是没什么压力,也不觉的扫了兰富强的面子。

        兰富强出身不高,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不把面子当饭吃。

        他本就擅于专营,便是在自己下属面前,也会刻意做戏,营造自己委曲求全迫不得已的形象,从娶了王氏的那天起,他与王氏并王家之间的牵扯纠葛,他就并未瞒过二人,到如今已经是一团乱麻扯都扯不清,谁也说不准谁对谁错,谁欠谁更多,所以,刘青山如此说,他压根就不以为意。

        丢了面子算什么,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面子能值几个铜板?更何况,他原也没想要王起的性命,至多不过想让王起吃些苦头,已经算是仁慈,又遑论这个计策能够成型,还是与刘青山陈文生一同商定的,哪里用的着遮掩?

        不过,他到底还是暗中给尹尚透了个信,王起最后能不能活着,端看他的运道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起已经出发的王起和后院的王氏,兰富强原还有些不忍。但他本就不是心善之人,转念间思及王氏这些年的作威作福,还有王家打着他的名头在麻城作恶,诸般横行霸道的事可说举不胜数,当即又硬起心肠,笑了笑点头道:“如此,王家的动静,就麻烦刘兄与陈兄了。”

        一报还一报,便权当他是为民除害了吧,如此既可不动声色的拿下王家,又于他名声无碍。至于他自己的业报,若真有那一日,他自会受着。

        “分内之事,老爷不必客气。”刘青山与陈文生起身拱了拱手,见他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辞了各自回房。

        待三人各自散开,暗处两道黑影这才打了个手势,将听到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下传给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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