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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八方风雨


局势风起云涌,几乎是无一天不变化。

        奉系的通电之后,直系也相应奉系的号召,要求罢免许远征“清君侧”。

        继而,张安平总统下令,罢免许远征边防军司令一职,边防军隶属于陆军总部管辖。

        随机,杜祥和发布通电,声讨罗震和杨倍磊,罢免杨倍磊的职务。

        同日,皖系与直系同日宣战。

        然而,皖系的匆忙筹兵宣战是有目共睹的,争议甚至持续到了宣战的那一天。

        杜祥和任总司令,许远征任副总司令和参谋长,负责东线京奉铁路杨村一带的战事,赵德平负责西线京汉铁路高碑店涿州一带战事。

        许远征急调绥远和察哈尔的边防军,然而,东北军却设防,严禁他们入关。边防军总共才三万多人,尚有五六千人驻守库伦不能动,两万多人的军队再难通过东北十几万的防区,俨然是守株待兔之势。许远征下令边防军仍在绥远和察哈尔驻地,不要轻举妄动。

        西线的赵德平与直系的杨倍磊对阵,赵德平消极应战,据说是一边打着麻将一边发布命令,他们一上战场,便节节败退。似乎是与敌人都没有见过几个罩面。

        许远征这边,在杨村架炮台,做好了阵地战的准备,然而大雨,许远征下令将炮入库。

        凌寒出出入入的传递着消息,虽然着了雨衣,却也早是浑身湿透。

        把命令发布出去,凌寒向许远征复命。

        许远征手里拿着红蓝的铅笔,看着桌子上的底图,却只是皱着眉头。

        许远征远不是凌寒在库伦时候见到的那般飒爽英姿,他几日没有好好吃饭,黑眼圈很大,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也有些嘶哑。这是一场很难取胜的战争,饶是他拼尽全力,也不可预知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司令……”凌寒倒了水递给了许远征。

        许远征见是凌寒,放下了手中的笔。

        凌寒拿起了桌案上的战报,一页页的看着也不由得皱眉。

        桌子上有枪,许远征不动声色的拿过枪。

        似乎是不能的反应,凌寒就想抬头。然而,未及凌寒抬头,却听见许远征冷冷喝他:“别动。”

        枪口顶在头上,冰冷。凌寒不由得一慌,手按住了桌子才将将的站住。

        “哒哒”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司令……”凌寒的声音有些惊恐。

        出身于武将世家,凌寒有记忆的时候就见过枪,十来岁的时候,就学会开枪,及至军校,军人生涯,他无数次的开枪,杀人也不少。然而,却是第一次,有枪顶在了他的头上。他也是一样的恐惧。

        “害怕了?”许远征问道,声音不大,带着疲惫。

        凌寒手按在桌子上,指节都有些发白:“怎么能不害怕,司令,为什么,请您明示。”

        凌寒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许远征冷笑:“你是真不知道,还用我明示吗?跟我打哑谜啊,我还真不屑明示你!”

        凌寒缓了缓,镇定了些:“凌寒明白了,那司令动手吧。”

        “呵呵……你意外吗?”许远征轻笑着。

        “不意外。凌寒做的时候便知道不可能瞒了司令。凌寒没有回扬城,留在了司令身边,便知道有今日。”凌寒倒是坦然了。

        不知道结果的时候,会惴惴不安。而今,图穷匕首见,最多不过一死,凌寒倒是也坦然了。

        许远征看着凌寒认命的样子,摇了摇头:“我真是大意了,没有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我许远征自负就是胆大妄为的了,你比我过之而不及。”

        凌寒沉默着。

        “赵德平弃城逃跑了。我们就算是再坚持,也怕是大势已去……许远征自难活命,我也不怕死,但是,你这样背叛我,我没道理饶你。”

        许远征道。

        这战报,凌寒恰没有看到。不过,结果不出意料。赵德平一直对直系和奉系都暗通曲款,只是他有嫡系部队,不得不用,他会投降都不出意外,更别说弃城逃跑。这倒是也好,败就败了,也少些伤亡。

        “凌寒受司令教导,获益匪浅。凌寒是背叛,自知死罪,司令不必饶我。”

        凌寒闭上了眼睛。他不是没有不甘,只是,哪怕这些代价他无力承担,但是既然是他做的,他都必须承受。

        “章云清值得你为他死?”许远征问道。

        “司令当时暗杀卢四海我不同意,而暗杀章帅我更不赞同。若是章帅身死,奉军哀兵入境,难免杀戮,那是怎么样的再难,司令可想而知。这不关云清和章帅的事情……”凌寒坦率的说道。

        “你不想想老章死了,章云清那只小猫儿真能咬人?你也能不让他咬人吧……”许远征道。

        “如此取利,都不是凌寒所为。”凌寒道。

        “你倒是仁义,宁愿死还留下来。”许远征叹道。

        凌寒眼中划过一丝的悲凉:“我并没有想留下来,可是既然是大哥安排的,我,不能不从……”

        许远征收了枪,仍在了桌子上:“不吓你了,凌晨这般心思,我不能负他。回去吧,告诉你大哥,我没怪他,也从来当他是兄弟,不过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再做兄弟吧。”

        凌晨站直了身子,长呼了口气:“大哥叫我一定战后尘埃落定再回去。不是大哥承诺了司令您,一旦危机,一定保全杜总理?”

        许远征斜了凌寒一眼:“你不走也行,不过你想清楚,我现在不杀你,未必不会后悔。你坏我大事,若是我后悔了,杀你泄愤,你可就没命了……”

        凌寒低头,沉默不语。

        大雨滂沱,两军都困在阵地,人心惶惶。许远征挥手,让凌寒去安抚部队。

        东线的第一师师长冯年是杜祥和的旧部,率军在前线布防。他急于冒进中,是最先取得军功的,然而,也是这分冒进,让他自己深陷危险,竟然陷入了直军的保卫,继而全员被俘。由于大雨,枪炮哑火,他们只能投降。

        消息传到军中的时候,许远征仰天长啸。

        奉军通电,对皖军宣战,继而,线报报告奉军入关。

        大势已去。

        许远征召唤凌寒退回北平。

        凌寒有些茫然:“就这样走吗?”

        “你不是一直都反对战争?这样的战争还要拼死坚守吗?”许远征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眼中都是血丝,却依旧是语气坚定,目光锐利。

        凌寒明白许远征的意思,沉声应着。

        次日,杜祥和宣布辞职。皖系宣告战败。

        轰轰烈烈的直皖战争前后半月,卷入战争的有二十万军队,伤亡不足二百人。因为皖系军队大部分在没有见到敌人的时候,都撤退投降被俘虏了。

        直军进入北平城的时候,杜府一片混乱。

        杜祥和坚持不肯撤退。

        “让他们来抓我,杀了我呀!”杜祥和端坐在客厅,就是不肯挪一步。

        “总理,我们先保证安全,再图将来啊!”许远征等人劝阻。

        杜祥和摇头:“我自清末投军,三十余年风雨,我问心无愧,不会逃避。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远征,他们在悬赏你,你先走吧。”

        许远征理解杜祥和的风骨和坚持,点头应着,磕头道别。

        凌寒随着许远征出去,换了便装,想带许远征绕道天津去扬城避难,却已经找不到许远征了。

        问询门人,说许远征乘车出去了。

        凌寒大惊失色。

        “现在满城都是许远征的悬赏令啊!是在悬赏十万大洋要他的人头,他去哪儿了?”

        然而,门人只指着东边说,往东走了,并不知道去哪儿了。

        凌寒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着。

        总理府的仆人们已经很慌乱,都在收拾着东西,准备一声令下,就可以逃跑。

        杜祥和待下人是从来的宽和,虽然自己身处艰难的境地,却还叫儿子取了几千大洋,分给了下人,让他们躲一段时间再谋生计,免得被他无端的牵连了。继而,杜祥和又吩咐了秘书收拾了保密的文件、重要的文书和自己的部分私人物品,更告诉了管家,剩下的物品,比如被褥、茶具等等,皆是分给了下人吧。一时之间,总理府简直陷入了混乱,到处是搬着杂物的下人们,在院子里穿梭着,有些搬出来,又没有搬走的桌椅更是仍在了院子里,整个总理府,乱如市场。

        凌寒看着此情此景,心中一阵戚戚然。不由得浮起“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的兴亡之感。

        终于不多时,许远征回来了,依旧的步伐稳重,神色从容。

        “许大哥!”凌寒冲上去一把抓住许远征的手臂,是失而复得的恐慌与庆幸。他已经慌乱了太久,再没有能半分从容了。

        许远征嘲笑凌寒:“你这是干嘛?”许远征不动声色的抖抖手,甩开了凌寒。

        凌寒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太过失态了,连忙是站直了:

        “您去哪儿了?现在满城抓您呢,我们赶紧走吧……”

        “我去了趟银行,取了钱还了古董店的欠款,去了一家书店,顺便买了两本书……”许远征道,扬了扬手中的书给凌寒看。

        “都这时候了您还惦念着这个……”凌寒哭笑不得。

        许远征轻轻一笑:“老板也是这么说的,我告诉他,要不是现在去还他钱,搞不好,这钱就还不上了,他总不能追着我阴曹地府要钱去吧。人家信得过我赊欠的,我不能不还。”

        凌寒无言以对,他再怎么样都难以预料到许远征如此胆大,有这种生死从容气度。

        凌寒再不敢离开许远征一刻,追随着他进屋收拾衣物。

        “许大哥您快点吧……现在您是他们抓捕的头号将领,他们可是悬赏十万大洋要您的人头呢。现在他们在北平城搜捕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总理府了!”

        听着这话,许远征把一本书扔进了柳条箱子,又缓缓走向了书桌。

        椅子已经被搬走了,桌子大抵是太重,留在了屋子里,却也被搬运的人撞得歪歪斜斜。书桌上原有一对插花的花瓶,一个被抱走了,一个摔碎在地上。花枝儿倒都仍在了桌子上。

        许远征无奈的叹气。他把花枝放在书桌的一旁,收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又吩咐着凌寒:

        “凌寒,帮我研磨。”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要写什么?”凌寒气苦,他恨不得把许远征一把拽出去。

        “研磨!”许远征呵斥。

        凌寒咬着牙,帮许远征研磨。

        许远征铺开纸,挥毫泼墨。一张潇洒的字写就。他看了看字,似乎是颇为满意的,然后不疾不徐的盖上私人印章。

        凌寒凑过来看,是一首七律。

        “购我头颅十万金,真能忌我亦知音,闭门大索喧严令,侧帽清游放醉吟。白日歌沉燕筑市,沧波梦到海舟琴,云天不尽缠绵意,敢负生平报国心。”

        在嘈杂的庭院里,在这一片狼藉的屋内,许远征从容的站在书桌前,洋洋洒洒的写着字,心中依旧是如此的豪情万丈。

        凌寒由衷的叹服。在此绝境,仍有这般胸怀这般豪气,除却许远征,再不会有第二人。

        许远征已经收拾好箱子,回看了一眼这间办公室。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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