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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察觉


此刻遥引千里之外长安暗流汹涌的西疆,却正一片平静。

        倪寄道三人在亲自登门向容睡鹤告状无果之后,理所当然的前往孟家乾所居别院求助,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孟家乾甚至根本没有亲自接见他们,只让一名亲卫出来传话:“既然密贞这么想接手西疆军,就让他接手!”

        “这真是太荒谬了!”倪寄道三人对于这个答复自然是不满意,不仅仅不满意,甚至还很惶恐,“本来密贞郡王就是来势汹汹!若非吉山盗人数不多,这西疆怕不早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这会儿他们夫妇串通一气,图谋大军,孟将军不但不阻拦,反而顺水推舟!这不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么?!”

        甚至怀疑,“难道孟将军由于重伤在身,急于返回中原休养,为此同密贞郡王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以咱们三家性命权柄为代价,换取他自己平安归返?”

        虽然倪寄道三个对孟家乾十分恭敬,但这份恭敬主要是建立在孟家乾乃是孟氏子弟的基础上的。要说他们对于孟家乾本人有多少看重,可是真的说不上。

        毕竟孟家乾比容睡鹤也才大四岁,今年不过二十五。

        倪寄道三人里头随便哪一个站出来,都足够给他当爹了。

        除了年纪的缘故之外,还有个就是孟家乾手握三千精骑,还被容睡鹤伏击的七零八落,这不免越发让倪寄道三个觉得,这位云麾将军纯粹就是命好,生在了孟氏,还是孟伯勤这个骠骑大将军的爱子,不然只凭本身的才干的话,哪儿有今日?

        这种情况下,倪寄道三人怀疑孟家乾不堪落败的压力,以及本身伤势的担忧,意图放弃西疆,返回中原疗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反正以孟家乾的身份,就算这么做了之后,必然会让孟氏族中长辈失望,以后只怕也很难有翻身的机会,然而到底是孟氏嫡系子弟,只要孟氏不倒,锦衣玉食是少不了他的,顶多就是以后被排除在议事的圈子之外,大事上头说不上话而已。

        像孟家乾这种出身优渥、深受长辈宠爱支持的贵胄子弟,禁不起打击、过于看重自己的性命安危,本也是常见之事。

        倪寄道三个这么想着,心中都是十分忧虑,遂在别院赖着不肯走。

        他们这一赖就赖了一天一夜,到次日清晨,才带着且喜且忧的心情,陆续离开。

        这情况跟脚被报到容睡鹤跟前,不久,倪寄道三人那边又一块儿传来消息,表示西疆军人数众多,他们也不知道刺杀盛惟乔的刺客以及阻拦公孙喜的所谓西疆军士卒长什么样,所以只能开放军营,请容睡鹤夫妇自己派精锐前往搜查确认。

        “这不像是孟家乾的决定。”乐羊文在容睡鹤之侧,才听完就说,“孟家乾之所以深得孟伯勤喜爱,就是因为他性情勇猛,对人对己都狠的下心来,不是那种稍遇挫折就后退的人。这从他方出发就遇刺,却执意不肯返回北疆或者前往长安诊治,坚持前往西疆,还有遇伏大败之后依然进入益州城,想方设法意图挽回败局,都可以看出来,他是不会那么轻易认输的。这次居然会让倪寄道三个服软,要么别有用心,要么就是听取了其他人的意见。”

        容睡鹤“嗯”了一声:“别有用心的话,最可能的就是煽动西疆军,反对彻查‘刺客’,不过倪寄道几个因为长年贪赃枉法,尤其是吃空饷这点,在西疆军中声望其实不高。就算他们能够稳坐现在的位子,定然笼络了一批心腹,但底层的大部分士卒,对他们其实是有怨望的。否则孤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打西疆军的主意。”

        也就是说,煽动西疆军来反对容睡鹤夫妇,顶多制造点麻烦,不能从根本上阻止容睡鹤趁这个机会,染指西疆大军。

        “至于说其他用心的话,就目前所得的关于孟家乾那边的消息,尚且看不出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至于说听取了其他人的意见……孟家乾抵达益州城时,没听说过他身边带着够分量的军师之类的人。孤猜这可能是因为他看不上寻常幕僚,而北疆如今战火正炽,孟伯勤手底下最出色的人才,忙着应付战局都来不及,不可能拨给他的。就算偶有人抽得出空,也要考虑孟家乾只是孟伯勤的嫡五子,并非长子,哪怕他将西疆拿下,将来前途也未必能跟他的长兄比。人家真正有才学的幕僚,却也未必看的上他。”

        “还有个缘故。”乐羊文补充道,“郡王论年齿比孟家乾还要年轻,孟家乾自幼深得孟伯勤喜爱,常有赞誉之词,难免自视甚高,既知郡王左右也无智者,自然觉得自己也不需要什么人帮忙参谋!”

        容睡鹤笑着说道:“孤是没带智者上路,但这是因为孤早知道先生已在西疆等孤。”

        乐羊文谦逊道:“在下不过一介落拓之士,岂敢当郡王‘智者’之称?”

        二人稍微客气了下,继续说正事,容睡鹤道:“如果不是一早带在身边的谋主,却能够让孟家乾做出违背他性情为人的决定,这说明,要么此人常伴孟伯勤或者郑国公左右,在孟家乾心目中有着相当的地位与分量,要么就是此人……乃是孟家乾的长辈!而且不是那种终日游手好闲、在上层决议中说不上话的长辈!否则以孟伯勤在孟氏的特殊地位,以及孟家乾在孟伯勤跟前的得宠,未必会将那种可有可无的长辈放在眼里。”

        乐羊文沉思了下:“孟家乾前来益州的队伍里,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先生忘记前不久的高家商队了?”容睡鹤哂道,“当时孤虽然命人去强买了商队之物,却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据说那商队的主事人,后来是去拜访了孟家乾,且至今都待在孟家乾的别院中的!”

        “郡王打算如何?”乐羊文挑了挑眉,问。

        “既然知道有贵人白龙鱼服,当然是请他过来做客,问问乔装前来西疆的目的了?”容睡鹤眯起眼,淡淡说道,“毕竟孤受朝廷之命,放牧西疆,地盘上的事情,怎么能不弄弄清楚?”

        而此刻,孟家乾所居别院内,孟家乾正皱着眉头,同高且仪说:“姑父不该打着我的名义,让倪寄道他们对密贞让步。只怕密贞此刻已经猜出姑父的身份了!”

        “那就让他猜出来!”高且仪冷静道,“西疆军是他势在必得之物,就算知道我这么做,肯定有所算计,他也未必舍得拒绝!”

        孟家乾说道:“我不明白,姑父这么做,能有什么算计?密贞本就已经占据上风,若连大军也为其掌握,那这西疆哪里还有我孟氏的立足之地?到时候我死不足惜,然而家族大业,包括姑父的心愿,却要如何实现?”

        “这件事情已经在商议之中,不过暂时还未达成,为策万全,所以先不告诉你。”但高且仪一如既往的拒绝透露,只平静道,“你只要知道,此事是你祖父亲自过问就是了……还有,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记得你重伤在身,一切皆是有心无力!”

        孟家乾心头一跳,说道:“祖父?”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乃是郑国公的嫡亲孙儿,也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不知道轻重,为什么高且仪这个郑国公的侄女婿可以知道的事情,他反而不能提前与闻?

        不过到底因为不是郑国公跟前长大的,同高且仪见面次数也不多,关键就是这次西疆争夺自己大败亏输,底气不足,这种想法在心头转了几转到底没说出来,只无可奈何道,“密贞要是猜到了姑父的身份,必然有所动作!此人心狠手辣又底牌众多,姑父千万小心才是!”

        高且仪“嗯”了一声,说道:“我自理会得,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得赶紧好起来才成!”

        他们说了这话之后不久,果然刺史府的邀请就到了。

        这时候容睡鹤还不能确定来者是高且仪,只能判断在孟氏之中地位不低,而且不常露面,所以来人只说请孟家乾这儿的主事人去刺史府赴宴。

        半晌后,容睡鹤在刺史府里看到高且仪的时候,客客气气的询问了名姓,才恍然:“原来是高家主当面!家主乃是江南名门,远道而来,为何竟也不与孤说一声?实在是太见外了!”

        高且仪从容笑道:“郡王见谅:下官虽然在江南有些薄名,然而又怎么配让郡王挂齿?遑论妻侄重伤,下官心中牵挂,急于前往探望,所以怠慢了郡王,还往郡王海涵!”

        他的功名只是秀才,后来因为天资所限,也是为了接掌家业,是没有继续念下去的。不过娶了孟碧晨之后,孟氏当然要给姑爷照顾,所以授了五品散官,也算是宦场中人。

        容睡鹤笑吟吟的,表示这种小事完全没必要在意,稍作寒暄之后,就问起高且仪的来意:“高家主向来琐事缠身,此番隐瞒身份,前来西疆,不会只是为了探望孟将军的吧?毕竟孟氏子嗣昌盛,高家主之妻乃武安侯爱女,孟将军却是郑国公之孙,何以郑国公膝下众多闲散子弟无人前来,反倒是向来忙碌的高家主竟抽出了这个空?”

        “郡王既然开门见山,下官自也不敢隐瞒。”高且仪坦然自若的说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下官不远千里前来此地,当然是为了‘利’之一字。”

        容睡鹤和颜悦色道:“西疆苦寒,此地百姓每多贫病,孤虽然上任未久,却已深觉黎庶困苦,生活不易!高家主家财万贯,想必生就一双识财利眼,如今又言来此为‘利’,却不知道,利在何方?”

        高且仪微笑道:“对于下官来说,利就在郡王!”

        “未知家主此言何意?”容睡鹤做出不解之色,问。

        “下官膝下有亲生三女一子,如今三女已嫁,独子不肖,不敢污郡王之耳。”高且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不过尚有早年收养的义女二人,皆姿容曼妙能歌善舞,下官愿以泰半家产为陪嫁,许与郡王为妾,未知可否?”

        容睡鹤笑着说道:“家主如此慷慨,实在教人意外!这样吧,泰半家产孤要了,毕竟西疆军如今辎重不齐,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无奈国库有限,如今不得不紧着正在鏖战的北疆,照顾不来也是没办法。至于说家主膝下的两位小姐,西疆距离江南千里迢迢,孤怎么忍心家主慷慨解囊之后,还要与义女骨肉分离?还请家主就近在江南为二位小姐择婿便是!”

        高且仪说道:“实不瞒郡王,下官那两个义女,久为下官娇纵,十分心高气傲,常言非英雄豪杰不愿委身,故此这两年以来,下官为她们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纵观大穆朝上下,论豪杰,有几人能与郡王比?当然下官知道郡王与郡王妃恩爱和谐,这俩女孩儿,断不敢与郡王妃争锋,只作寻常仆役侍女,为二位端茶递水,偶得郡王怜惜,便是她们的造化了!”

        “家主这几日既与孟将军同住,日前倪寄道等人也尝登门求助过,岂不知孤对郡王妃,乃是俯首帖耳、无不听从?”容睡鹤慢条斯理道,“如今家主要赠孤家产也还罢了,居然还要献上义女,这莫不是想借郡王妃之手,谋害孤不成?”

        高且仪所谓赠送义女、陪嫁大半家产,本来也只是试探,却不想容睡鹤稍微推辞了下,就这么爽快的直承惧内,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本来寻常人这时候就该劝容睡鹤不该畏惧盛惟乔的。

        不过考虑到盛惟乔刚刚玩的那出“刺客”,高且仪可不想正面得罪这位郡王妃,谁知道这会儿嘴快说上几句,回头会不会被盛惟乔带人打上门去,用武力教导他不要教坏她丈夫?

        “郡王既然不愿,下官怎敢强求?终究是小女福浅,没有伺候贵人的福分。”高且仪迅速调整情绪,含笑说道,“至于下官来益州城的目的……”

        “唉,孤已经知道了。”只可惜他还想说下去,容睡鹤却不想听了,摆手说道,“就是捐献泰半家产的对不对?家主请放心,孤不日就会派人前往江南接收,绝不要家主费任何心思!家主的大义之举,孤也会让人在西疆军营外刻碑留念,宣扬家主之善行……家主没其他事儿,孤这边却还有些公务要处置,还请家主暂时回避?”

        ……半晌后,孟家乾无语的问高且仪:“所以,姑父您走这么一趟,就是为了让他得一个跟高家讨要泰半家产的理由的?”

        “他想呢?”高且仪冷笑,“且不说高家不同盛家,我这个家主也不可能说随口处置泰半家产的去处,就算能,口说无凭,他以为他是个郡王,派些人去了江南,就可以对我高家予取予夺?!简直做梦!”

        不过虽然没把容睡鹤这话放在心上,高且仪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不过,他中途打断我的话,草草将我打发出刺史府……这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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