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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舒酒自出生起,就是大小姐,所以对发号施令这一行为,非常有研究。

        三言两语间,她就指挥着家里的仆人张罗出一桌好菜。不过菜色普通,只算家常。毕竟时不同往日,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显山露水的好。

        衡京年却显得很高兴,还自作主张落座于舒酒身侧。

        舒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觉得这位义弟未免有些自来熟。

        不过真论起来,他和舒府确实是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

        舒酒凤眼悠悠一转,率先发起了攻势:“义弟,你近些年过得可好?”

        衡京年咽下汤水:“也好,也不好。”

        舒酒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一时也没想出话来接,只得略微疑惑地“哦?”了一声。

        好在衡京年顺水推舟地接话道:“如今做了个小官。”

        “义弟还是谦虚。”舒酒淡淡道。

        她早就认出来了,衡京年身上的行头,都是当下昂贵时兴的,若非有钱,是绝对买不来的。况且,有钱也不一定买的来——好东西,都是有量的。

        “也就是个管盐的。”衡京年乖乖交代,同时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舒酒,似乎在期待她会作何反应。

        舒酒只淡淡一颔首,心道难怪。管盐的差事一向是最暴利的,看来,她这义弟混得不错。

        她继续同衡京年攀谈,目光也不闲着,就见衡京年进食进的很选择,专挑面前的松鼠鱼还有桂花糕吃——都是甜口。

        回忆涌上心头,幼时的他,也是这般嗜甜。三天两头便吵着要吃糖人糖画,家里奶妈怕他小小年纪就生龋齿,对他的饮食格外苛刻。

        然而小衡京年天生反骨,越是吃不到就越要吃,反倒练就了翻墙爬洞的一身好本领——专为了悄悄出去买甜食。

        不过常在河边走,必定会湿鞋。当被奶妈抓现行后,小衡京年的哭喊声响彻舒府,绕梁三日而不绝。

        想到此处,她就没来由觉得两人亲近了一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姐姐,近来可好?”

        舒酒正在专心致志地陷入回忆,冷不丁听到衡京年发问,下意识扭过了头。然而这一扭头,她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二人就这么对视了。

        舒酒这才彻彻底底看清了衡京年的长相。

        从前的义弟,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剑眉星目,还有从小就显了形的高鼻梁,而嘴唇是有棱有角的薄唇,因为受到热汤润泽,此时正红润有气色。总之,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舒酒收回了目光,心里除了一点点尴尬外,倒没有多余的想法。

        然而一旁的衡京年竟是悄悄地红了耳根,然后发狠似的用筷子尖戳了一下盘中桂花糕。

        “当然是累的。”舒酒啜了一口茶,“但我还能应付的来。”

        衡京年叹了口气,感慨似地道:“义父走的突然,我没能赶上葬礼。”

        他对舒竹君是有感情的。他的出生着实不好,是作为孤儿被舒竹君带回舒府的。

        然而他本人也不知舒竹君为何会在众多孤儿里选中他。

        如果是论相貌,他确实能在虎头虎脑的同伴中杀出一条血路。可这又如何?一个小娃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除非,对方是想给自己家里添个童养夫。

        于是,小衡京年懵懵懂懂地进了舒府,然后懵懵懂懂地见了个小女孩。小女孩名唤舒酒,是舒府的大小姐。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然而懵懵懂懂间,居然成了好玩伴。

        他唤舒酒姐姐,虽然对方只比自己大三日。

        小衡京年天真以为自己的职责就是做舒大小姐的玩伴,所以傻乐傻玩,愉快地长到了十岁。

        然后,他就被舒竹君带走了。见到了外头的繁华世界,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栽培,却再也没见过姐姐。

        直到今日,足足十年。

        在这十年中,他报答舒竹君,做对方的良弓、利刃。也知道对方不是外人眼中的正人君子,否则哪里能敛财掌权?

        然而人死如灯灭,生前滔天的富贵,死后也带不走分毫,甚至反让后人头疼。

        舒酒听到他提到父亲,也不禁有些神伤。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父亲走的并不痛苦,是在睡梦中驾鹤西去了。

        “哎你能来尽一份心就很好了。”舒酒敛了波澜心绪,随意搪塞。

        然后她朝侍立一旁的老妈子招招手,老妈子立刻扭着步子端来了元宵。

        “家里厨子做的,很甜。”舒酒很自然地将一碗元宵推到了衡京年面前,“今儿是冬至,不能少了元宵。”

        衡京年心头一动,同时鼻尖微微发酸——他这十年活得算风光,可深究起来,却是狼狈的。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从未在冬至吃上过热元宵,更没有人会同他讲这种话。

        为了掩饰流露出的软弱,他埋头苦吃,脸隐在徐徐上升的热气后。嘴里的元宵果然甜,几乎沁进他心中。

        一旁的舒酒自然不知道一碗元宵带来了如此大的冲击,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给小乞丐盛元宵的碗,没拿回来。

        不一会,衡京年碗中见空,舒酒暗自纳罕:饭量可真大,一碗便顶我两顿。

        心安理得地腹诽完毕,她挂上了招牌微笑:“义弟长途跋涉,早些休息吧。”

        说罢,她欲唤来仆人,带衡京年去客房。

        然而衡京年忽然正色道:“姐姐,我有要事同你商量。”

        舒酒动作一滞,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何事?一定要现在说吗?”

        但凡衡京年有点眼色,那他定能听懂这言下之意。况且,若真是急事,方才见面为何不说,如今时辰已晚,反倒分秒必争了?

        可惜衡京年是铁了心的没眼色,他认真颔首:“一定。”

        “好吧,请讲。”舒酒无奈认命。

        她向后一靠,预备洗耳恭听。可衡京年环顾四周一圈,竟是下了逐客令,“我与大小姐有要事商讨,诸位早些下去休息吧。”

        这话太过自然,仿佛他才是舒府的主子。

        诸位仆役用探寻的目光望向舒酒,她酌量一番,末了点了点头,“都下去吧。”

        忠仆们这才鱼贯而出,为衡舒二人留下了清净空间。

        “义弟,这回可以讲了吧?”舒酒不大耐烦。

        可衡京年骤然起身,径直走到门口,“咔哒”一声插上了门闩。

        “你做什么?”

        舒酒不安发问,此刻她同衡京年正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衡京年见她慌神,这才反应过来,也觉自己行为有些不妥,只得讪讪解释,“莫要误会,我是怕隔墙有耳。”

        舒酒狐疑地嗯了一声,就见衡京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叠得十分整齐,只是边角发毛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是舒伯伯留给我的信,也算是遗嘱。”衡京年斟酌着词句,“他在信里说,若是舒家有难,要让我全力相助。还说了一件要事。”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沉重,让舒酒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

        “还是姐姐自己看吧。”

        衡京年将信纸展开,递给舒酒。同时双眸紧盯着她,似乎怕她会承受不住,轰然倒地。

        一炷香后,舒酒捏着信纸的双手颤抖起来,信纸一角被她攥得发皱,长甲几乎要穿透薄纸。

        她的父亲,她的好父亲,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而这外室,还有个孩子!

        舒酒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一向灵活的脑袋也没了主意。

        此,时衡京年的眼色又回到了身上,他倒了一杯温茶给舒酒,“姐姐莫要动气,对身子不好。”

        舒酒接过茶一饮而尽,然后蓦地抬眼,目光如炬直视着衡京年,“你早就知道?”

        对方没有半分畏缩,笃定答道:“非也,是那日拿到信后,才知道的。”

        舒酒叹出一口气,将胸中郁闷也叹了出去,她开始思考要如何对待这位外室。

        按照父亲信中所说,是要舒酒善待他们母子。哦,孩子竟是个男丁。

        舒酒的心悬了起来,舒家之所以会如此乱,便是因为没有“合理”的继承人。而外室所生的男丁确实很合理。

        合理到几乎只要他出手,舒家财产便大半归他。

        “姐姐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一届女流,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舒酒懒懒自嘲,内心却不真的这么想。她怎么可能真的束手就擒?

        待空闲之时,她必要见见这对母子,若是良善之辈,她自然会善待他们;可若是心怀邪念,她也奉陪到底。

        “姐姐不要忘了,我会竭尽所能,助你渡过难关。”

        衡京年淡然提醒,眼底却如幽潭深不可测。舒酒抬起眼,凝视着他,似乎想要将他看个透彻。

        衡京年嘴角噙笑浅浅,也回视着她。

        两人就这么相互注视着,仿佛身遭万物都为虚空,只有对方真实,值得静心细品。

        “我信你,京年弟弟。”舒酒率先移开目光,“那明日,可别让我失望。”

        明日,舒家的几位长辈会登门“拜访”。她可不想一个人对付这些生着七窍玲珑心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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