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江明笙没有想到,  穆琮闭关还能分出心思关注她。

        “可是师兄……”

        “没有可是。”穆琮抓住她背在身后的小手，抬起一看,  手背上全是已经结痂的伤口。

        他面色越发难看：“不许去了,  没用的，在山上好好修炼。”

        穆琮不让她去是有原因的，彼时江明笙年纪尚小才九岁，修为也不高,  只能接到一些外门弟子采灵药灵石的任务,  靠这些任务想换破神丹,  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

        江明笙表面答应的好好的,  但师兄一闭关,  她就又去了。

        江明笙当然也知道这些任务作用不大，但她同样也知道,  强行突破师兄并没有绝对把握。

        所以她瞒着穆琮干了一票大的，她去了擎渊秘境寻青壶草。

        青壶草是渡劫丹的主要原料之一，但这种灵药只长在擎渊秘境。恰好擎渊秘境有个特点,  修为越低的人越好进,  反而金丹以上的修者很少有人能进去。

        青壶草十分难寻，但江明笙那时候却莫名自信，觉得自己穿越而来多少有点气运在身上。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自信她勇往直前,  虽九死一生但最终还是拿到了青壶草。

        江明笙成功换了一颗破神丹，虽然满身是伤，但笑的十分轻松。

        她赶回长穗崖把东西递给穆琮的时候，他深深看了她一会,  而后什么都没说,  转头继续闭关。

        没几天,  他突破成功结丹,  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师妹下山点了一桌子好吃的。

        回去的路上忽然变天，细雨连绵中，穆琮一手打伞，一手背着江明笙，她趴在他肩头昏昏欲睡，他好像忘了用法术一样，就这样在雨中走了许久。

        事情过去以后，他们继续住在长穗崖，一切好像都没变，但好像又有什么变了。

        穆琮嫌弃江明笙的话少了，也不再念叨要她辟谷，反而时不时夸赞她。

        江明笙一开始还挺不习惯，尤其当她看见师兄出现在厨房的时候，简直像见了鬼。

        “师兄，你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你真的是我师兄？”

        穆琮脸一黑，将一盘色泽诱人的板栗鸡往她面前一放：“吃不吃，不吃我倒了。”

        成功堵住了江明笙的嘴。

        两人一起修炼，穆琮教师妹练剑，闲了就下厨做几样菜，对她越来越好。

        日子平淡又温馨，一晃几年过去，江明笙很快就长大了。

        她十八岁这年，师兄再一次突破，成了灵剑宗最年轻的元婴修士，长穗崖的平静忽然就被打破，每天都有人前来拜访。

        甚至还有许多女修，变着法来送东西。

        “穆琮师兄。”

        “穆琮师兄。”

        “……”

        江明笙恍然发现，身边一下子多出许多声音，都在喊师兄。

        “穆琮师兄天资极好，长相俊美，若不是待在长穗崖这偏僻地方，早该名扬天下了。”

        “穆琮师兄前途不可限量。”

        “穆琮师兄，我心悦你。”

        江明笙甚至撞见过几次，有人和师兄告白，为了避免尴尬，她只能狼狈躲起来。

        她觉得很不开心，心里有种闷闷的感觉。

        很快，江明笙十八岁生辰到了。

        这年冬日，长穗崖上忽然下起了雪，一片银装素裹中，穆琮打着一把伞，一袭青衣缓缓朝她走来，璀璨烟火在他身后绽放。

        穆琮在江明笙跟前站定，将伞移到她头顶，低眉说道：“师妹，生辰快乐。”

        没了伞，雪花瞬间落在他身上，他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发梢肩头被染白，像是雪中走出的灵妖。

        江明笙愣在原地，她脑子里忽然想起那些师姐私下说师兄长相俊美的话，此刻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心脏忍不住扑通、扑通……一下下越跳越快。

        江明笙晕晕乎乎过完生辰，而后狼狈逃回房间。

        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怎么都无法否认，她好像……心动了。

        分不清是日久生情，情窦初开，还是见色起意，总之，有上辈子记忆的江明笙，很清楚自己喜欢上了师兄。

        往后一段日子里，连修炼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走神。

        “师妹，可是近来有什么心事？”穆琮见她频频走神，忍不住问道。

        “没……没有。”江明笙心里纠结忐忑，说话都结巴起来。

        直到有天，江明笙又撞见，有师姐来找师兄表白，而且还是灵剑宗长老之女晴栾。

        “穆琮师兄，我是真心的。”

        “我一心修道，早已断情绝念，晴栾师妹还是请回吧，往后不必再来。”

        “可是你知不知道……”

        江明笙本来是偷听，但见师兄拒绝了晴栾还不依不饶，终于忍不住现身。

        “我师兄都这么说了，师姐你死心吧。”

        晴栾表情一收，瞪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喜欢穆琮师兄？”

        江明笙被戳中心事，顿时一慌。

        穆琮比她还快，脸色一沉，挡在她身前，开口道：“晴栾！注意你的言辞，莫要信口开河。”

        “你就这么护着她？”晴栾半响没得到回应，看着眼前的两人，忽而冷笑了一声：“穆琮，你会后悔的。”

        她说完，御剑离开了长穗崖。

        留下江明笙，面对穆琮关心的神情慌乱难熬。

        借着师兄妹的身份，江明笙可以尽情享受师兄的好，但她有私心，这份私心让她忐忑难安，再找不回从前的感觉。

        江明笙渐渐下定决心，她要和师兄告白！

        就算……就算师兄不喜欢她，她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江明笙准备了好多天，终于鼓起勇气约他崖边相见，积雪的桃树下，江明笙喝了酒脸颊通红。

        “师兄，我喜欢你。”她说完，紧紧盯着穆琮。

        穆琮先是愣了下，而后笑道：“师妹，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

        “长穗崖这阵子的确吵闹了些，往后不会了。”

        江明笙没说话，一脸执拗。

        穆琮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叹了口气道：“师妹，你还小，才会道心不定。”

        风吹过，树上积雪漱漱落下，在江明笙脸颊上化成水，像是流泪一样。

        她也确实很想哭，师兄说的委婉，其实就是拒绝。

        江明笙从崖边跑回房间，趴在床上嚎嚎大哭，心里难受得紧。

        穆琮跟过来敲她房门。

        “师妹，修道之人当守心断情，方能早登大道。”

        江明笙哭得更厉害了，师兄不喜欢她，还要说这些话让她好自为之。

        门外顿时没了声响，江明笙哭着哭着便睡着了，第二日也没能起来。

        穆琮又来敲她房门。

        “师妹，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你出来吃点吧。”

        江明笙情绪下头这会不哭了，肚子叫了一声，想吃。

        但穆琮表现得太正常，好像没发生过这回事一样，她又觉得心里别扭得很。

        她穿越前年纪便不大，穿越后又一直在长穗崖，心智和情窦初开的少女差不了多少。

        江明笙别扭起来，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出去。

        她朝外面喊了一声：“不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不似师兄，凡心重心不净，此生恐难登大道。”

        敲门声顿时消失。

        江明笙等了会，忽然有些后悔，她到底在干嘛？

        为什么要向师兄发脾气？是她要喜欢师兄，和师兄告白的，师兄只是没答应而已。

        江明笙哭丧着脸起身，在厨房找到了穆琮，抢过他正准备倒掉的饭菜，在一旁桌子上坐下。

        她默不作声吃完，这才低头转过身道歉。

        “师兄，对，对不起。”

        穆琮摸了摸她头顶，声音柔和的不可思议：“你是我师妹，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江明笙更惭愧了：“师兄，我想闭关一段时日。”

        穆琮手一顿，说：“好。”

        别人失恋怎么样不知道，但江明笙冥想半个月，忽然想通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她干嘛非在身边找。师兄又不喜欢她，她若是强求，岂不是连师兄妹都没得做。

        江明笙又回想起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师兄一手将她带大，对她极好。

        对象可以再找，师兄就这一个，她要是恋爱脑上头毁了这份情谊，得不偿失。

        江明笙想开了，准备放下，然后她就出关了。

        出关第一件事找师兄，但是江明笙找遍长穗崖，却发现师兄消失了，她等了好几天，依然不见师兄踪影。

        穆琮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就这样不见了。

        江明笙一开始还觉得，是不是师兄恼了自己，故意给她个教训。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师兄哪怕躲着她，不可能躲着所有人，也不可能不回长穗崖。

        江明笙问遍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师兄去了哪里，她将此事上报宗门，依旧杳无音信。

        整整半年，江明笙片刻不敢阖眼，疯了一样找穆琮，相依为命十几年，师兄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如果他真的出事……

        到最后，江明笙憔悴不已，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听到穆琮两个字，就心里一颤。有时候她心里着急，既想得到他的消息，但又惧怕那不是什么好消息。

        直到有一日，她意外遇到晴栾，她身边跟了四五个男男女女，各个珠光宝衣，面色愉悦，似乎在说什么好笑的事。

        江明笙透支灵力，隐匿气息站在廊柱后面，听到他们的谈话。

        “听说后日便要开祭坛，加固邪虚境封印。”

        其中一人挤眉弄眼道：“晴栾，你之前不是喜欢穆琮吗？怎么不去救他。”

        几个人对视一眼，顿时笑作一团。

        晴栾的声音听起来冷漠又无所谓：“救他？我疯了吗？”

        “就是，谁让他当初拒绝我们晴栾大小姐。”

        “我早说过他会后悔。”

        “我可听我师父说了，他纯阳道体这事，掌门当初让保密就几个长老知道。晴栾，不会你把这事捅出去的吧？”有个人问道。

        晴栾顿时踹了他一脚：“瞎说什么呢你，晦气。”

        “不说了，不说了。”

        几人说着走远。

        江明笙紧紧闭着眼，手一直在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

        开祭坛加固邪虚境封印，这和师兄有什么关系？什么天生道体？

        江明笙忽然踉跄一下，朝灵剑峰御剑赶去，她要找掌门问个清楚。

        刚到正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争论不休。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抓我灵剑宗弟子祭阵，还要我们派人坐阵，简直荒谬！”

        “以往都是这样，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当初掌门说保他我就不同意，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封印破碎，妖魔尽出？”

        “那也不能……唉！”

        “外面已经有传言，说我灵剑宗故意藏人，意图使妖魔乱世，我看还是去吧。”

        江明笙心跳的厉害，很想推开门大声质问他们，但理智让她缓缓后退。

        她藏在远处，见正殿走出一个手拿令牌的长老，连忙跟了上去，跟到山门口，见他等来十几个弟子，而后唤出一艘可容纳数人的飞天宝船。

        江明笙趁众人不注意，也跟着混入其中，她穿着一样的弟子服，一时半会倒也没人发现。

        “一二三……”一个师兄数完，上报长老道：“各峰弟子都到齐了，人数正好。”

        “那就出发。”

        江明笙本来还提心吊胆，但没想到这师兄脑子一抽，漏数了他自己，而且这些弟子似乎是各峰临时抽调，彼此并不熟识。

        心惊胆战熬了两天，飞天宝船终于到了目的地。

        尚未落地，江明笙便看清了下方的场景。

        平坦的地面有座拔地而起的高台，高台的一旁有道冒着黑气的深渊，像是被什么生生劈开一样。

        高台之下，几大门派泾渭分明，大致一掠，几乎修真界有名的门派都来了。

        灵剑宗长老带着弟子们刚一落地，就有人嘲讽：“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为什么不来？我灵剑宗弟子穆琮今日舍身护道，为天下苍生先，修真界因他可安稳三百年，此乃大义。”

        身前的长老说的慷慨正义，江明笙却瞬间低下了头。

        站在这里，她已然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加固邪虚境的封印，需要师兄以身为祭。

        可是……师兄愿意吗？

        江明笙咬着下唇，心里压抑得厉害。

        若是愿意，师兄为何不告而别？若是愿意，为何宗门不肯跟她详说？

        答案呼之欲出。

        舍一人为天下，还是舍天下为一人，这样深奥的哲理，江明笙想不通。

        没过一会，穆琮被人拖了上来。

        他垂着脑袋，脸侧满是伤痕，手脚耷拉仿佛是受了重伤。

        那些人动作粗鲁，把他绑在高台的柱子上，就像是对待一头待宰的猪羊，他挣扎着睁开一丝眼缝，里面死气沉沉。

        江明笙眼睛顿时一红，从中看出一点不甘，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她在脑补，但都不重要了。

        她心里酸涩得要溢出来，将之前那些想不通的统统抛之脑后。

        她师兄风光霁月清俊无双，凭什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江明笙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主角剧本，可到了现在，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可能拿的是反派剧本。

        几大门派的长老各站一方，一同开启祭阵，弟子们也传灵助阵。

        唯有江明笙悄悄捏紧一大把符篆，掐算着时间，见众人渐入佳境之时，一个跃身上前，猛地劈开师兄身上的绳索，抱住了他。

        “你做什么？”

        台下的人惊讶看着这一幕，纷纷从祭阵抽身来阻止她，可惜他们慢一步。

        江明笙自知无法离开，早就做好了打算，一句话未说，抱着师兄直接转身跳入一旁的深渊。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江明笙模糊看见，有人赶到深渊边对她怒目，但他们畏惧这里，不敢跳下来。

        江明笙心中此刻甚至是畅快的，视线转近，她忽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双眼。

        穆琮无法动弹，但眼眸却无比清醒，就这样沉沉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师兄！”

        江明笙先是一惊，而后欣喜地抱紧他，她避开他的视线，将他脑袋往自己肩头靠了靠。

        江明笙在他耳边说道：“师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但若我们能活下来，便说明你命不该绝。”

        江明笙闭上眼，若真死了，就当穿越只是她的一场梦吧。

        但她觉得……自己不会死！哪怕是和天下为敌的反派，也是有光环的。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错，跌入邪虚境，他们果然活了下来。

        而江明笙也明白了，为何修真界以人为祭，也要封印这里。

        这里漆黑阴暗，简直就是妖魔的世界。

        “后悔了吗？”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什么？”江明笙愣愣低头，看着怀里的师兄。

        “我说，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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