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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一份感觉而已


夜色深垂,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李苒坐在廊下,喝着杯凉凉的桂花醴酒,看着微微摇动的灯笼下,细密的雨丝。

        她喜欢看雨雪,是从她入伍后开始的。

        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头一回发觉下雨天的惬意美好,是新兵训练第十天。

        那天下起了雨,她们就歇了一天,班长叫她们到厨房帮忙包饺子。

        窗外大雨如瓢泼一般。

        她站着擀饺子皮,笑个不停的看着围了一圈的同伴夸自己包的饺子好,说别人包的饺子统统不是正宗,看着她们笑成一团,把饺子包的一团糟,偶一抬眼,看到窗外如注的暴雨,她头一回发现,这落雨真美。

        后来她到了特训营,越是狂风暴雨,冰冻雪暴,越是要训练,她还是觉得雨雪很美。

        她可以在雨雪泥泞中肆无忌惮的摸爬滚打,不用担心衣服脏了坏了怎么办。

        训练结束,冲进温暖的宿舍,有热热的水,从头到脚痛快的洗,有热热的饮品,有热热的饭菜,有什么理由不美好呢?

        入伍前她厌恶雨雪,不过是厌恶雨雪带来的困难和痛苦罢了。

        现在,眼前,这细雨如梦如雾,美极了。

        李苒直看到夜深,才站起来,进屋睡下。

        细雨一连下了三四天。

        雨停云散时,财喜班的新戏,正好又唱回头一场。

        李苒决定再去听一回,这一次,总不能再一个接一个的巧遇了吧。

        霍文灿和李清宁一早上就出城查看下了两天暴雨的汴河上游,李苒这场戏,听的舒舒服服。

        从象棚出来,李苒犹豫了片刻,看着周娥道:“去八仙楼吃荷叶鸡?”

        周娥斜瞥着她,点头。

        车夫赶着车,慢慢悠悠到了八仙楼,李苒和周娥慢慢悠悠吃好喝好出来,暮色已经垂落下来。

        “吃的太饱,走走吧。”李苒交待了一句。

        “嗯。”周娥斜着她,片刻,移开目光,背着手,走几步斜一眼李苒,眉头微蹙。

        过了万寿观,看着前面一片黑暗,李苒脚步微顿,心底那股期待涌上来,让她有了几分迫不及待。

        巷子口的面馆灯笼明亮,灶火红旺,瘦瘦的老妪正将一把细面抖进翻滚的锅里。

        灯笼下没有小厮,面馆内只有一个汉子,响亮的吸着酒。

        李苒越过面馆往前,过了那条横过来的巷子,又走出去很远,巷子里只有她和周娥的脚步声,以及后面的车夫,和那匹拉车的马。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孝严寺的灯火了,李苒只觉得腿脚酸软,浑身疲惫,她走的路太多了。

        李苒站住,上了车,坐在车上,看着孝严寺的灯光过来,再过去,怔怔忡忡。

        不过是一回两回的巧遇……

        她没想别的,不过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又能巧了,她只是,很想念那份踏实有靠的感觉。

        周娥沉着脸,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

        这丫头那份失落,让她心情烦躁。

        汴河上游的暴雨,让朝邑县城进水一尺多深,霍文灿和李清宁留在朝邑县调度,指挥加固河堤,十分辛苦。

        这些,都是付嬷嬷闲闲的说给李苒听的。

        这一场事辛苦好了,可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呢。

        这也是付嬷嬷闲聊给李苒的闲话。

        李苒第二天的戏,也听的十分愉快。

        听好戏出来,周娥斜瞥着站在车前,犹疑不定的李苒。

        李苒没留意到周娥斜瞥过来的目光,她正在踌躇,是不是去八仙楼吃饭呢?

        周娥胳膊抱在胸前,一声不响看着李苒。

        “要不,咱们还去八仙楼吃了饭再回去?”李苒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着周娥,语调并不怎么肯定。

        “随你。”周娥听出她语调里的犹疑,站着没动。

        “那去吧。”李苒垂下头,上了车。

        这一顿饭吃的很沉默,李苒心事忡忡,周娥沉着脸。

        吃了饭出来,李苒没说话,只垂着头往前走,周娥跟在她后面,背着手,微微仰头看着天,脸色阴沉。

        过了万寿观,李苒站住,看着一片黑暗中的宅院巷子,和灯笼明亮的面馆,垂下头,站了一会儿,抬起头,抬脚往前时,已经没有了一路上的无数心思。

        她不是为了要遇到什么人,她只是想念这条巷子,只是喜欢这条巷子,只是因为这条巷子走起来,黑暗安静,让她心安。

        李苒经过面馆,脚步还是顿了顿,面馆里只有两个汉子,正对面坐着,拍着桌子讲的痛快。

        李苒垂下头,经过面馆,拖着脚步往前。

        一袭黑衫挡在李苒面前,李苒抬头,看着微微蹙眉,低头看着她的谢泽,呆了一瞬,用力抿着抿不住的笑意。

        谢泽看着瞬间容光焕发的李苒,眉梢微挑,往旁边侧过一步,稍前半步,抬脚往前走。

        周娥远远缀在后面,看着一前一后各自走路的两人,神情变幻不定。

        她不懂这些事儿,也看不明白,这会儿,她这心里,跟头一回独自带兵打仗时一样,悬着一颗心,盲人骑瞎马。

        到了那一条横交过来的巷子,谢泽看了眼李苒,转向横巷子。

        李苒跟着他转个弯,微微垂头,看着谢泽的衣襟和鞋子。

        她很想和他步调一致,可他的腿太长,她太矮,他走一步,她要走一步半,嗯,这样的步调,也很好,象合奏。

        横巷子尽头,是一大片沉重破败的黑色建筑。

        李苒看着那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建筑。

        她头一回遇到他,听到笛声那一回,落日下那片黑沉建筑,就是这个了。

        那一回,她是从那一面看过来,现在,她是从这一边看过去。

        谢泽继续往前,站到了一片野荷丛生的湖水边。

        李苒跟着站过去,习习的轻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带着荷花的清香,和微腥的水气,让人觉得暑气尽消,心旷神怡。

        “来过这里?”谢泽突然问道。

        “从那边那棵树下,看过一回落日。”李苒指着那回遇到谢泽的方向。

        “这里日出也很好。”谢泽看了眼李苒手指的方向。

        李苒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谢泽。

        他说日出好,他常在这里看日出吗?

        “看过几回。”谢泽迎着李苒看向他的目光,答了句。

        李苒笑着移开目光,谢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看向荷塘。

        站了一会儿,谢泽顺着湖边往孝严寺方向走,李苒跟在他后面。

        “你心情很好。”谢泽头也不回道。

        “嗯。”李苒很肯定的嗯了一声。

        “很喜欢财喜班的新戏?”谢泽回头看了眼李苒。

        “遇到了你。”李苒迎着谢泽的目光。

        谢泽脚步顿住,转过身,直视着李苒,看了好一会儿,喔了一声,转过身,接着往前走。

        谢泽没再说话,李苒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半个湖,前面,孝严寺的灯光暗淡却温暖。

        “回去吧。”谢泽站住,示意李苒。

        李苒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出去几步,站住,转身看着谢泽。

        她那车停过来,李苒上了车,看着谢泽转过身,接过缰绳,上马走了。

        周娥坐在车前,胳膊抱在胸前,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刚出了五月,李苒对着付嬷嬷捧进来的一摞子请柬,瞪大了眼睛。

        迎着李苒一脸的愕然,付嬷嬷笑道:“毒月里宜静养,不到万不得已,各家都是清静自守,就是士子们会文,赶到毒月,也是要停一停的。

        这么静养了一个月,到六月里,难免忙一些。

        再一个,明年是大比之年,这会儿,各家要考春闱的,差不多都到京城了,这文会就得比平时多。

        这些,并不算多。”

        付嬷嬷说着,将那一厚摞请柬放到李苒面前的几上,拿了一张递过去。

        “这是城外谢家文会的帖子。

        这进了六月头一个文会,一向是王祭酒出面,在王家办过几回,在城里几家大酒楼办过,白鹤书院也办过几回。

        今年这会儿,已经到了京城的士子格外的多,这一场文会,王祭酒就找了谢老先生,就在城外谢家庄子里。

        这是给姑娘的请柬。”

        “这请柬,都是按人给的吗?”李苒看着手里端庄朴实、字迹规整的请柬。

        “文会的请柬一向是按人写下的。”

        付嬷嬷抿嘴笑着,姑娘这位敏锐明白,实在是难得。

        “别家,也就文会的请柬是按人写下的,姑娘这里,这些请柬都是象文会这样,姑娘的是姑娘的,这府上的,是这府上的。”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敢情这京城各家,把她和这府上,是分开处理的。

        嗯,这样很好。

        她和这府上,这样相敬如宾以及冰,是最好的状态了。

        “这一份,是曹家的请柬,没落款,送请柬的婆子说,这是她们老夫人看着四娘子写好了,打发她们送过来的,是给姑娘接风洗尘的。

        那婆子说,她们老夫人说了,原本早就应该给姑娘接风洗尘,可一直不便当,拖到现在,请姑娘不要见怪。”

        李苒仔细看了一遍请柬,合上,接过付嬷嬷递过的再一份请柬。

        “这是河间郡王府的请柬,初九日是杜王妃五十一岁生辰。

        照那不成文的规矩,过了五十,这生辰不论大小,都是要贺一贺的,不然,就是小辈们不孝了。

        杜王妃是个简朴性子,这个生辰,请的人不多,也就是相熟的几家,贺一贺罢了。”

        李苒合上这一张,再接过下一张。

        “这是鲁国公府的赏荷会。

        鲁国公府宴客的时候少,每年的赏荷会是定例。

        他们府上这赏荷会,青年才俊最多,女眷倒不多,这张请柬,也算难得。

        这是忠勇伯府孙老夫人六十六岁大寿的请柬,京城这儿的习俗,六十五岁生辰不必大办,六十六岁却隆重得很。”

        “这是这个月的?”李苒怀着希望,问了句。

        “这是这几天的。”付嬷嬷微笑道。

        李苒看着眼前通红一片,心情复杂。

        六月里,她原本打算要好好看看贺崔府君生辰是怎么个热闹法,接着再好好逛逛神保观庙会,听说要热闹四五天,还有人扮了二郎神到处行走,桃浓说,一群二郎神,好看极了。

        她还想去看几回日出,去秋水湖看荷花吃藕粉,想跟着桃浓坐了船出东水门顺水而下……

        现在,六月上旬,全在这几张请柬上了。

        李苒慢慢吸了口气,将请柬按日期排了一遍,最靠前的,是谢家文会的请柬,就是明天。

        付嬷嬷看着李苒将请柬排出顺序,合上摞起,暗暗松了口气,看着李苒留在面前的那张文会请柬,笑道:“这张请柬刚送过来,王家六娘子就打发人过来,邀姑娘明儿一早一起过去。

        那会儿姑娘不在,我就先回了:等姑娘回来,问了姑娘的意思,再打发人过去给六娘子说一声。姑娘看?”

        “嗯,一起过去吧。嬷嬷费心了。”李苒暗暗舒了口气,微笑道。

        和王舲一起,这文会,就让她有了些许闲逛看景看热闹的感觉,而不是提一口气,单刀赴会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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