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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母子之情


这一年,昭都的冬日极冷。

        下了三日的雪,好容易赶着这一日阴霾的天露出了冬阳。

        干枯的树杈银装素裹一片,仿若结出了纯白色的花。

        有光阴从树枝缝隙投落下来,洒了一地打碎的煦暖。

        然而这样晴好的天,仙寿宫却冷清一片。

        除了栾宇在庭院里堆雪人玩闹的嬉笑声外,这硕大的宫苑静极了,静到栾宇爽朗的笑声,似都能在雪地里打出回音来。

        他带着楚衿秋日里给他缝制的龙纹双开裘皮手套,堆出了一个比他还高些的雪人。又用胡萝卜、干红枣、海藻丝作点缀,将那雪人打扮的更加栩栩如生。

        见楚衿来,欢喜的脱下手套,用他暖和的小手牵起了楚衿的手,笑吟吟道:“娘亲!你瞧,儿子堆得你像不像?”

        楚衿定睛打量一番,而后在栾宇的鼻尖儿上刮了一记,无奈笑道:“鼻子那么老长,眼睛皱皱巴巴的,头上那海藻丝像是十天半月没洗头发油了贴在脑门上,在宇儿心中娘亲这般丑吗?”

        “才不丑呢~~~娘亲最好看了~~”栾宇撒娇般依偎在楚衿怀里,他的鼻尖儿冻得有些发红,不停吸溜着鼻涕。

        她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栾宇身上,吩咐乳母道:“带太子回房用过姜汤洗个热水澡,再伺候着午憩吧。”

        乳母领命牵过栾宇的手,栾宇却有些不豫,低头嘟嘴念叨着,“皇嫲嫲不陪儿子,娘亲也不陪儿子,儿子日日在这儿闷得慌。”

        楚衿想了想,哄他道:“宇儿乖乖午睡,睡起来娘亲带你去御花园玩儿好不好?娘亲方才来时见御湖的水都结冰了,可漂亮。”

        栾宇欢喜点头,可很快又瘪嘴道:“皇嫲嫲前几日也是这么同儿子说的,可她现在日日都在房里看画,很少理儿子了。”

        楚衿摸着栾宇的额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皇嫲嫲的膝盖不好,风雪天吃痛的紧,宇儿不该心疼皇嫲嫲吗?”

        “这样啊。”栾宇将食指放在唇边挠了挠,很快机灵道:“那儿子等下午睡起来了去给皇嫲嫲揉一揉。皇嫲嫲说她哪里不舒坦只要儿子揉过立马就好了。”他说罢摩拳擦掌,笑呵呵的就随乳母去了。

        楚衿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唇角也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

        孩童的世界就是这般简单,难过的事从不会长久放在心里,一点点的甜头就能让他忘却所有的烦恼。

        反而是越长大,越将自己给活复杂了。

        她叹了一声,转身入了正殿。

        张太后盘腿坐在暖座上,青竹正往炭盆里加着红罗炭。

        炭火迸裂的噼啪声浅浅砸在耳畔,为这死一般的寂静添了几分生机。

        红木小几上放着几张彩绘丹青,张太后正一张张取来细细瞧着。

        楚衿缓步上前,在堂下向张太后恭敬福礼,“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

        张太后并未抬眼看她,只吩咐她起身落座,又命青竹去添了新滚的茶。

        正坐在张太后对面的时候,楚衿才看见她瞧着的是一幅幅写实的丹青。

        其上所绘多是一年轻俏丽女子带着一稚子于御花园里玩乐,此情此景不禁让楚衿想起了如今的自己同栾宇。

        张太后也只是笑,将丹青往楚衿面前挪一挪,神情向往道:“这一幅,是玄珏两岁的时候,哀家生辰那日如意馆的画师画的。你瞧瞧,边角都泛黄了。哀家还记得,那是玄珏才懂事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送哀家礼物。”张太后抬眸看着楚衿,眼里满是欢欣,“是一个他自己捏出来的寿桃,看着像是个土豆,外头面皮都塌了的里头却还没熟。可哀家心里高兴啊,将那寿桃吃得一干二净,将先帝都给看傻了。”

        “还有这幅。”她说着,又将一副画递给楚衿,“这张是玄珏五岁的时候被先帝封了宣城王那日画下的,你瞅瞅,他的头那么小一点儿,连花翎顶都带不起来。可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哀家那时候问他知不知道宣城王是什么意思,他摇头答不知。哀家又问他为何笑,他说见哀家笑得欢喜,他就喜乐。先帝登基前便是宣城王,先帝给了玄珏这样的爵位意味着什么,后宫前朝心里都明的跟镜似的。哀家能不笑吗,哈哈......”

        她说着笑着,不过那笑很快凝滞在脸上,蜕为生硬的苦涩。

        “可是如今,他怎么就......”她的话说了一半,用力将手边的一卷丹青揉皱。

        眼见那丹青便要被她撕毁,楚衿眼疾手快将它从张太后手边夺了过来。

        恰此时青竹奉茶而入,楚衿将余下的丹青整好交给她,吩咐道:“拿下去好生收着,本宫和太后有些私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青竹捧着丹青看了一眼张太后,见张太后没说什么,于是退下了。

        张太后神情呆滞坐在暖座上,她的目光涣散着盯着熏炉里袅袅飘起的烟气,楚衿从未见过她如此。

        曾经的她,姿容艳好神态端然,半分也瞧不出已经是四十有五的年纪。

        可如今呢?

        这才几日不见,额顶的华发已是藏也藏不住。

        她陪着张太后默默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前朝的事,太后知道了吗?”

        张太后苦笑着点了点头,楚衿又道:“他如此做,太后觉得可妥当?”

        张太后定下神来,目光如水波般骀荡在楚衿的面上,长舒一口气道:“佛祖割肉喂鹰,是以己渡人,为大乘佛法。他割地赔民给幽都,是体谅幽都苦楚,尽得佛祖真传,有何不妥?”

        果然。

        她在亲眼见到滴血验亲的结果之后,对玄珏的态度不出所料发生了遽变。

        楚衿正尴尬着不知道该如何说后面的话,却见张太后忽而笑了。

        她笑得疯魔,笑声有些沙哑,像夜枭的啼鸣,又或是扑打在墙角的风吹起的风哨子,听得人心底发寒。

        笑罢,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发,摇头道:“若换做从前,哀家早已提起拐杖打得他直不起腰杆来!他真当自己是佛祖吗?卖国求荣的事儿当为天下臣民所耻笑,哀家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他不要脸面,可哀家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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