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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越迷津站在月光下,背后与腰上空无一物。

        一个没有剑的剑客,就如被拔去利齿的野兽,纵然再凶狠,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黑凤凰忍不住悄悄地松了口气。

        越迷津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黑凤凰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粉意,只觉得自己好似是光溜溜地站在这个年轻俊俏的少年郎面前,忍不住羞赧起来。

        她平素打交道的人物,目光淫邪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她从来也没在乎过,也许正是越迷津的目光格外干净,反倒叫人生出点真情实感的不好意思。

        黑凤凰又忍不住细细看了越迷津两眼,心中好似被蜜蜂蛰了两口,又疼又酸又胀,眼睛也变得水汪汪起来。

        他的眉眼虽干净得像个孩子,但绝不会有人真的将他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的。

        还不待她开口,越迷津先说了话。

        “我用剑,不过是因为江湖上大多人都用剑。”越迷津道,“我并不只用剑杀人。”

        他的声音竟也很清很亮,说话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却很有力量。

        黑凤凰的笑容还未全然泛起,就僵硬在了脸上,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觉得犹如冰天雪地里当头被人淋下一盆冷水来,顿时全身发寒。

        一双好似能看透你的眼睛,跟一双的确能看透你的眼睛,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这双眼睛虽生得又漂亮,又干净,但果真不是任何人都敢看的。

        黑凤凰心里头才升起的一点儿旖旎瞬间消散,浑身鸡皮疙瘩一起,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冷汗已悄悄顺着脸颊滑落。

        她当然也听懂了越迷津的那句话。

        江湖上的人若想闯出名头来,总难免要另辟蹊径,就连黑凤凰自己的名声之大,也有赖鸳鸯钺所学之人不多,倘若她也去练剑,也许还未来得及成名,就已经泯然众人了。

        人往往意味着竞争,用剑的人越多,高手自然也越多,出名的难度就越高,名动江湖的可能性自然就越小,在江湖上行走,投机取巧并非坏事,黑凤凰行走江湖许多年,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正因如此,越迷津此言才显得更为动魄惊心,这般狂傲的话在他口中说来,却如天经地义。

        她现在忽已明白,为何每个见到越迷津的人,都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四条腿。

        黑凤凰脸上的神气尽数消散了,她低低地说道:“你要杀我么?”她的声音已颤抖起来,一点儿也不悦耳动听了,只剩下几分可怜与无助。

        “柴雄与九冥候呢?”越迷津问。

        黑凤凰看着这个英俊的少年郎,却害怕地连舌头都不利索起来:“他们都死了,死在秋濯雪的手里,他……他……”

        夜色似乎彻底笼罩了越迷津,只有半边月光照在他无悲无喜的脸庞上,过了许久,他好似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带我去。”

        他没有看黑凤凰,也没有问秋濯雪的目的,只是跟了过来。

        黑凤凰当然不敢不从,因此不时回头看一眼,只见越迷津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若说她如黑鹰掠空,越迷津竟好似一只白鹤,只足尖轻轻点过树梢借力,轻盈优雅无比,其风姿绰约,潇洒从容之处,难以言说。

        这轻功实在高明,可黑凤凰却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似乎……

        她突然想到,方才匆匆一瞥,秋濯雪的轻功,好似也是这样的路子。

        只是夜间太黑,黑凤凰倒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这轻功跟越迷津似有些不太相配,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学来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轻功实在胜过自己太多,她已是竭力赶路,越迷津却如信步闲庭一般,一滴汗都没有出。

        他们很快看到了九冥候,他的尸体被放在树下,应当是秋濯雪做的。

        越迷津扫过一眼,忽嗤笑一声,便立刻进到酒肆里。

        黑凤凰不敢离开,只好跟进去,里头的死人当然没有任何改变,倘若秋濯雪有空,他当然会帮忙收埋,只可惜还有一条危在旦夕的性命要救,自是活人重过死人。

        越迷津将每具尸体的死状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才来到了柴雄的面前。

        柴雄仍然还站着,保持着想出剑的模样,喉咙上的那道血线与他杀死的两名剑师喉咙上的一模一样。

        黑凤凰被这寂静的气氛折腾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秋濯雪杀了柴雄,他脖子上的伤,与他杀人造成的伤一模一样,好似是有个人用了他的独门剑招杀了他。毕竟……毕竟他总不能自刎吧。”

        “原来他还记得。”越迷津忽然道。

        他想起十六岁时的秋天,山脚下小小的茶摊上,茶叶煮得无味,太阳晒得人发昏,柴雄正在与人比剑,只可惜另一个剑法也烂得出奇,却已足够将老板吓得躲起来。于是他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破了柴雄的剑招路数。

        当时秋濯雪轻轻凑过脸来,只看了一眼,便很快擦去了:“别这样。”

        他的眼睛里带着纵容与无可奈何。

        不过这毕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越迷津原以为自己早已忘了,秋濯雪也不会记得。

        记得什么?谁记得?

        黑凤凰迷惑不解,又忍不住偷偷去瞧越迷津,她依稀记得,越迷津初在江湖上闯荡时,才不过十六岁,那时他简直还是个孩子,却已杀了许多高手。如今已过去七年了,他应也有二十三岁,只不过比秋濯雪小上三岁,看上去却仍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许多人到这个年纪都已做爹了,再不然也变得沉稳厚重,或是庸俗不堪。可越迷津全然没变,他好似还是当初那个拿着剑,随时会找上门去决斗的少年。

        唯一变化的,大概是他带给人那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越发叫人窒息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若年轻,心也年轻,他总是很难老的,再不然也要比别人老得慢许多。

        “既然你没有杀人。”过了一会儿,越迷津轻轻道,“你走吧。”

        黑凤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在喉咙里滚了两番,变得古怪至极:“他们……你……难道你不想知道秋濯雪为什么来吗?”

        越迷津好似听了个大笑话,眼中难掩讥诮。

        他的目光虽非是针对黑凤凰,黑凤凰却下意识狼狈地躲闪开来,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任何人都难免心虚,她飞也似的离开了酒肆,再不敢回头。

        不管秋濯雪是不是真的要勾引越迷津。黑凤凰已确定,这绝非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也绝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事!他也绝不可能成功的!

        掌柜点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已烧得快要见底,酒肆里的光早已没有之前那么亮,再过一会儿,就灭了。

        越迷津仍站在原地,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像一把巨大的刀,毫不留情地斩断秋濯雪留下的最后痕迹。

        “我七年前就已知道了。”越迷津说,呼吸声在空荡荡的酒肆里,骤然变得沉重而痛苦起来。

        他已想起来了。

        那日的茶水本来是很淡的,然后变得很甜,最后却变得又苦又涩。

        正如越迷津曾经有多心疼秋濯雪,现在就期望他的心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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