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摊子旁，霎时一片死寂。

        顺着众人目光看去，一名鲜衣怒马少年抱臂倨傲地望着廿三，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哟，原来这还站着个——小、废、物。”

        廿三闻言回首。

        只见那摊主郑二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位锦绣少年，端的是面如冠玉，貌若好女，秀丽眉宇间颇有几分底气十足的骄矜之色；此人头系灵玉抹额，脚蹬霞丝云靴，一身箭袖锦袍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他左手按在腰间缀满了各色华贵宝石的剑鞘上，拇指已将剑锋推出寸余，仿佛只等廿三一语不慎就要出手！

        廿三蹙眉盯他片刻，忽然向前走去。

        他站定在被两个圈儿套住的白瓷猫儿面前，指着它对郑二认真说道：“这是我先套住，所以这个是归我的。”

        那两个竹圈儿上一个绕着红线，一个绕着白线，绕白线那只圈儿正是由廿三抛出，率先套住了瓷猫，被绕红线的压在底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确实是廿三胜了；可凡事也总有例外，譬如这位小公子，就是整个如意城中最不讲理的那一个！

        “归你？郑二，你说，这玩意儿归谁啊？”

        众目睽睽之下被廿三无视，盛锦不怒反笑。他容貌盛极乃至冶艳，笑睨郑二时的神情却令一干升斗小民生生吓软了腿脚，更别提他说出这话时手上还不停摩挲剑柄，似乎在丈量要在何处下手。

        “自然是归盛小公子！”郑二对谁是如意城中的地头蛇再清楚不过，立刻腰身往下一折，团团下拜：“乡下玩意儿粗鄙，能得盛小公子青眼是它的福气！说不得在您身边儿待久了，它也能沾些个鸡犬升天的缘分呐！”

        说着，就要小跑着去捧了那瓷猫双手奉上。

        盛锦冷笑，话中意有所指：“哼，你倒比有些人乖觉。”

        他话是对着郑二说的，眼睛盯着的却是一旁的廿三。原本出手挑衅只是为着拿他找个乐子的一时兴起，但这会儿得空细细打量过廿三容貌，盛锦却忽然改了主意，动了那一亲美人芳泽的狎昵心思。

        别看此人通身没有半点饰物，只得一身廉价的寡淡黑袍，一张脸倒是很会勾人；尤其是那双猫儿似的招子，盯着人看时一团无知里藏着直勾勾的撩拨，定是故作与众不同，图谋于他！

        是了，这盛小公子，竟是个难得的天生断袖，还是个被家人惯得自视甚高的断袖！

        盛锦心中想得是很热闹，但“有些人”要是肯理会他，就不是“有些人”了——廿三抢在郑二之前把那瓷猫儿搂在怀里，拨开人群转身就走！

        想盛锦活了一十七八岁，在如意城里但凡想上天都绝不可能只是横着走，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视若无睹地下过脸面？

        他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是被当众忤逆的丢脸多些，还是不被人放在眼中的诡异新奇感多些！但他从来都是如意城一霸，想也不想就拔剑而起，往廿三脚下甩出一道剑气截住他去路：“小爷给你脸了，还不给我站住！”

        少年年轻气盛，下手也没轻没重。他这一着不单在地上犁出一道尺余深沟，还正正好好破开了廿三才上脚的簇新长靴、棉袜，影影绰绰露出那白玉似的脚趾尖来！廿三原本无意与他计较，但盯着才买了没几个时辰就张了嘴的新靴子，他眉眼倏地冷了。

        廿三转过身，一手仍小心地抱着那瓷猫，另一手却是举起没扔完的竹圈儿，劈头盖脸地冲那盛气凌人的少年郎砸过去！

        也许是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反应，盛锦那一刻竟没了反应，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一把竹圈儿在空中划出若干道纷乱的弧线，噼里啪啦地砸到他面门上、胸口上、肚腹上。他仿佛被竹圈儿砸得昏了头，足足怔了几息，脸上才从迷茫后知后觉地变幻出暴怒的狰狞来。

        “好啊……好啊！你敢砸我！”盛小少爷紧紧握着剑的手指骨节咯吱作响，咬牙切齿地碾过一地竹圈儿，三两步就冲过去站定在廿三面前！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样了不得的底气，敢下了我盛锦的脸面！”

        “呵。”廿三淡淡嗤了一声，心里大约权当他是在放屁。

        到了这份儿上，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态度了——老子就是不把你盛锦和你背后的盛家放在眼里。盛锦又哪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借着靠近的时机，手腕一转就挥剑斩向廿三抱着瓷猫的臂膀，逼他立时放手！

        不是要这个破东西吗，我倒要看看你是要它还是要自己的手！

        谁也没想到眨眼的功夫二人就动起手来，围观众人见势不妙，哪里还敢久留，都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觑着情形就要跑路。

        他们不过是在如意城过日子的平头百姓，一方巨擘的盛家也好，这看似底气十足的无名少年也罢，哪一个都不是他们开罪得起的；如今这两人起了冲突，他们还是早早避开为妙。

        再说廿三猝不及防被盛锦挥剑要砍，那一瞬间自然是狼狈至极。

        他手上抱着个沉甸甸的瓷猫，身后就是还没退开的人群，本该陷入两难境地；但廿三其人别的也许不成，却有一副极柔韧的好腰条。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竟将腰身猛地往下一折，堪堪拧出个极限角度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将盛锦那毒辣一剑避开！

        在众人压抑不住的阵阵惊呼声中，他硬是维持着铁板桥的姿态疾退数步，拉到一个勉强算是安全的位置上。

        廿三皱着眉头，唇瓣翕张，似乎是想要说话，可惜盛锦早已恼羞成怒，只想着此人令他颜面尽失，全然不记得什么仙凡之别。他下意识将灵力灌注于佩剑之上，反手就是一剑劈出！

        凡俗区域市集上空，白光冲天而起！

        正在茶水摊发呆的裴澍猛地回神，望着白光冲天的方向，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她只来得及与摊主老夫妻大叫一声“赊账”，便在两位老人家瞠目结舌的神情下一闪身蹿了出去。

        “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撒野，看来我盛家还是太过宽容了。”

        廿三身手尚可，然而他手无寸铁的一介凡人，终究不是修炼多年的盛锦的对手，不出十招就被一脚踹在腹部，掀翻在地。

        余光里雪亮剑光接踵而至，廿三强忍着腹部剧痛向后一滚，勉强躲过了那一道已动杀心的攻势。可他为躲避剑气在地上翻来滚去的，看着实在狼狈。盛锦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嘴角便勾起一点残忍笑意，手上动作愈发快了，猫抓耗子似的戏耍于他。

        附近的人已跑得差不多了，再远些地方的即使听到风声也不敢到近前来惹盛家的小公子不满，只能任由这偌大的一片街市成了廿三的受辱地、盛锦的行乐场。

        锵！

        劈出的剑锋忽然被人出手格挡，一片飘飘然的广袖稍慢一步落下来，像一柄暴雨如注时遮在头顶的油纸伞，温柔而不失坚定地给予廿三以周全的庇护——

        裴澍将他护在身后，定定地望着那锦衣公子：“这位公子，对凡人出手乃是大忌，你，越界了。”

        “哪来的牛鼻子男人婆要管到我头上。”盛锦正兴起时骤然受阻，眉宇间霎时爬满了狠戾之色，“如意城是我盛家的地方，你又是谁给的熊心豹子胆，胆敢来管我盛家的闲事？”

        “原来公子是出身于那个主次颠倒、全中州的修士都在看笑话的如意城盛家啊……贫道逸春山裴澍，来为初入师门的小师弟讨个公道。”裴澍笑不达眼底，手下更添三分力道，分毫不肯相让。

        盛锦闻言脸色骤然阴沉，他手上大力向上一挑，剑锋脱离了碧琼挟制，一言不发便直向裴澍咽喉刺去！

        “后头躲好了！”

        裴澍腾出手来将廿三往后轻轻一推，自己却对那剑锋视若无睹，带着碧琼直挺挺向前撞去——只听得咔嚓一声，盛锦手中那镶满奇珍异宝的华丽长剑与碧琼全力一撞后应声而断！

        究竟只是华而不实的装饰之物，不比碧琼斩过妖魔见过血，一到这等真刀真枪做过的时候可不就立时掉了链子？

        盛锦收力不及，在裴澍与一众暗地里关注这边的百姓的注视下闷头扎向前方砖墙！修士无不是钢筋铁骨、气力远非常人能及，他这一撞又用的十足力道，一击之下竟是连那十几丈长的青砖墙都不堪重压地晃了晃，顺着这新鲜裂纹抖下一阵呛人的灰来。

        “该！”

        临街楼上，趴着窗缝儿偷看的少女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声音之大连一边躲着的廿三都能听见。裴澍亦不禁莞尔，这盛小公子虽有家族倚仗，令城中百姓不敢言说，但就方才反应来看，他这德行是真的不如何啊。

        眼见着那人撞了墙后就没了声息，裴澍满心不情愿地提剑走到他跟前儿去，勉强给盛锦探了探鼻息：还成，有气儿，死不了。

        及至此时，方才远远瞧见如意城的巡逻队大驾光临。

        “东坊严禁斗法，究竟何人在此闹事？！”

        裴澍偷偷踹了人事不省的盛锦一脚，龇牙咧嘴地嘬了嘬牙花，表情看起来分外痛苦。

        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真真儿是流年不利——哎哟，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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