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隆重定亲

转眼间，江云和华紫音已经在九秀山庄住了半个月，眼看着七月将至，暑气未消，反倒越来越蒸腾炎热，的确是中南地区特有的炎炎夏日。这段时间，铁心兰已经与华紫音无话不谈，对她的心意也了如指掌。她十分中意华紫音这样一位贤良淑德又不失女侠风范的媳妇，趁着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这门亲事敲定下来。因此，六月二十三这一天，铁心兰拉着江无缺，把江云叫来房里，明明白白把定亲的意思告知了江云，小心翼翼地询问儿子的意见。江云事先已从江瑕那边得知了消息，因此并不显得惊讶，倒是让铁心兰略感奇怪。不过她知道儿子喜怒不形于色，恐怕天塌下来也从容不迫，因此没有多加纠结，满眼期许地看着江云，等待他的答复。

        江云的回答非常简洁，也非常迅速：

        “一切但凭爹娘做主。”

        江无缺和铁心兰都没有料到江云竟然一点异议都未提出，如此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不免诧异。然而，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心想华紫音这样智慧与美貌并存，善良与温柔齐举的姑娘，无论是谁，能够娶回家都会觉得三生有幸吧，哪里能够拒绝。夫妇俩乐呵呵地看着江云，与他商议起定亲仪式的日期以及具体安排。

        若是按照中原古礼，自当三媒六聘，半点含糊不得。只是华紫音是祁族女子，需要尊重女方的风俗。而且江家好歹也是武林名门，若要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六个环节都做足了，未免拖沓，有失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习气。而且，这三媒也不好请，两人算是因缘际会，自由相爱，非要算上媒人，那一定是万春流了。然而，万春流也不知算中间牵线搭桥的媒人，还是女方的媒人，说到他与江小鱼等人的关系，算作男方的媒人也不为过。想来想去，干脆不用遵循那么多繁文缛节，一切以实用方便作为准则。

        江无缺和铁心兰知道华紫音的父母都在祁族，心想这订婚典礼上，女方家长无论如何不能缺席，而且万春流作为月老也必须到场，另外铁心兰想到父亲铁战也在无名岛上，正好一并接过来，自己外孙的订婚仪式，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江无缺夫妇自成亲以来，除了每年来九秀山庄小聚，平日里都在雪山之巅，与世隔绝，尽管雪山上风景别致，恍若仙境，但十余年来清心寡欲，离群索居，也的确有些寂寥。江无缺心如止水，喜好清净，可铁心兰毕竟曾经跟着狂狮铁战走南闯北，游历江湖，虽然为了江无缺甘愿定居荒无人烟的昆仑雪山，但骨子里还是爱热闹，怕寂寞的。因此，她借着这个机会，提议与江无缺一起去祁族，亲自迎接亲家，媒人和自己的父亲来中原提前喝杯喜酒。江云和华紫音作为新人，自然也要同行。华紫音负责带路，江云是祁族的准女婿，亲自去接岳丈，也是礼数。

        江云心想，他们四人一起去祁族，若是还要带上彩礼之类，怎么着也要两辆马车，御剑飞行是万万不能了，这山高路远，千里迢迢，一来一回，加上定亲之礼，无论如何也要一个多月。他心心念念孤苍雁嘱托的事，虽然自己还没有做最后决定，然而事不宜迟，还是速速下决心的好。而且，看铁心兰的架势，这场订婚盛宴一定要热热闹闹，声势浩大，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他若是出现在订婚现场，宴请群雄，那就等于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来故意雪藏，也就毫无意义了。若是放在以前，他也无所谓，不让他和江瑕抛头露面，出尽风头，本是江无缺的主意，意在保护他们兄弟二人，免得卷入江湖风波之中。然而江云身怀绝技，自视甚高，又风华正茂，正想一展宏图，却碍于自己的身份，无法放手施展，驰骋江湖，心中颇为遗憾，说不定他还巴不得借此机会扬名立万呢。可是如今，他记得孤苍雁和他提过的事，如果要依孤苍雁所言，替他办成大事，那么自己最好不要太过招摇，也不要让太多武林中人见到他的脸。可惜这件事，不能与父母商议，他暗自着急，却又不知如何让铁心兰尽量低调一些。

        一家三口商量得差不多了，铁心兰说这件事宜快不宜迟，她先和华紫音交代清楚，然后不日北上，去祁族接她双亲，以及万春流和铁战。江云对这些琐事本就不耐烦，能够耐着性子陪父母絮叨半天，已是极限，见铁心兰总算收住了嘴，连忙道：

        “辛苦娘了，孩儿先回房了。”

        等江云走后，江无缺自言自语：

        “想不到，云儿这么快就要定亲了。”

        铁心兰说：

        “是啊，咱们当年遇见的时候，好像已经十八九岁了呢。”

        江无缺笑着看了看妻子，说：

        “还不是你着急要让云儿成亲，依我看，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先立业才是。”

        铁心兰娇嗔一口：

        “立什么业？咱们的家底，还用得着云儿去外面辛苦吗？你前半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的儿子可不能再受苦楚，得早日安顿，共享天伦才是。”

        江无缺点点头，道：

        “你说的也对。”

        铁心兰满意地靠在江无缺的肩头，心想自己不久便能当婆婆了，满心欢喜，灿若桃花。

        第二日，她与华紫音说了定亲之事，华紫音又惊又喜，得知江无缺夫妇还要亲自去祁族迎接自己的父母，更是过意不去，推辞了好几遍，然而铁心兰坚持要去，又说她的父亲在无名岛，也应该去看望看望，华紫音这才不再拒绝，与铁心兰一起商议着具体的出发日期，以及需要准备的东西。

        婆媳俩聊了一会，华紫音这才想起来自己未满十八岁，按照族中规矩，暂时不能成亲。她将此节告知了铁心兰，铁心兰虽略感遗憾，但很快就笑容满面地说：

        “没事，先把亲事定下来，等你满了十八岁，再让云儿迎娶你过门。”

        华紫音娇羞一笑，喜不自胜。

        第三日，铁心兰把江云与华紫音定亲的消息告诉给各位亲朋好友，大家也是惊讶不已，随即满口祝福，苏樱见自己总算不负所托，想着定亲之日上还能见到万春流前辈，可以当面与他交流医理，更是心花怒放，帮着铁心兰上下打点，张罗定亲琐事。铁心兰说自己要和江无缺一道去祁族，定亲的前期准备工作，苏樱主动包揽，慕容九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说一定鼎力协助。至于定亲地点，自然是放在九秀山庄，这里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本来就住了许多江湖名流，山庄本身又是世家名门，若是广发请帖，宾客一定纷至沓来，只是不知道这场定亲盛宴要办到什么规模才满意。大家的眼睛都望着江云一家，苏樱更是贴心地问了一句华紫音：

        “新娘子以为应该如何呢？”

        华紫音誉满江湖，人称“水影仙子”，她的定亲仪式，就算没有九秀山庄和江家的名头，也必然轰动一时。不过华紫音不喜招摇，凡事低调，因此道：

        “晚辈觉得，人不用太多，不然太麻烦各位前辈了。”

        铁心兰见华紫音如此懂事，更加舒心，握着她的手说：

        “还叫什么前辈？这里的人啊，都是你的伯父伯母叔叔阿姨，以后可要改称呼了。”

        华紫音双颊绯红，羞赧一笑，点头答应。

        江云见大家正在商量排场的事，道：

        “人不用太多。”

        他说话向来简洁有力，这句话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没讲清楚缘由。不过他向来是这样的说话风格，大家也习以为常。慕容九掐指一算，道：

        “九秀山庄的座上客便有十余位，这杯定亲酒，自然是要请他们同喝了。至于江湖上其它门派，世家，依我看就把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崆峒、点苍，还有飞雁山庄的当家请过来吧。”

        慕容九随口一说，这几个名字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派，少林武当是武林至尊所在，人人敬仰，峨眉乃是女子修道圣地，青城、崆峒、点苍这三个门派虽然是后起之秀，但也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至于飞雁山庄，乃是当今武林盟主的本庄，更加是位高权重。然而慕容九轻描淡写，似乎全然没把他们当回事，若是寻常世家，能够请来这些门派当中的一个低阶弟子，就已经祖上烧高香了。可慕容九张口便是“请当家的”，言下之意是少林方丈、武当真人、峨眉师太，以及其它门派掌门，甚至于武林盟主都要请来给江云和华紫音做客了，这排场果然非同小可。

        巧巧一听“武当”，急得连忙摆手：

        “我看武当就不必了吧，那群道士又不喝酒，请过来没意思！”

        江瑕知道巧巧是在担心她做贼被抓，然而自己也是帮凶，这时候两人站在一条船上，哪能不帮，只能也帮衬着说：

        “是啊，武当和少林都是出家人，峨眉也是，我看都不必请了。”他把少林和峨眉拉进来，只是想鱼目混珠，免得让人听出端倪，猜想他们得罪了武当派。黑惜凤她们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让长辈们发现他们竟敢偷走武当的镇派之宝，恐怕就不是挨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然而黑蜘蛛大袖一挥，道：

        “不喝酒，还可以喝茶、喝汤、喝冰镇饮料。云儿和华姑娘的定亲典礼，不隆重怎么行？少林、武当、峨眉乃是武林的铁三角，至尊至敬，岂有不请之礼？”

        江小鱼一看江瑕和巧巧两个人火烧眉毛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得罪了武当派，说不定连少林和峨眉都一并得罪了。他素来顽皮，就算到了中年，本性难移，上次自家儿子没帮他的忙，害他因为天香楼的事被苏樱罚了三天跪搓衣板，这份“恩情”，他可是铭记在心，因此偏偏帮黑蜘蛛说话：

        “不错，这些门派，一个都不能少。而且——”江小鱼故意拉长了声调，随即正色道：

        “上次我调查仇皇殿的事，初有眉目，还来不及知会各大门派。此次借着云儿和华姑娘的亲事，集结群雄，共商大计，岂不一箭双雕？”

        江小鱼这么一说，连江无缺也不禁称好：

        “二弟言之有理，此计甚妙。孤盟主多次召开群雄大会，却始终没有结果。我们这次既然掌握了仇皇殿的线索，孤掌难鸣，自当与各路英豪联手，共诛邪徒。”

        江瑕见长辈们已经达成一致，巴不得这次定亲开成英雄大会，那肯定是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有效，武当派的道士肯定是避不开了，说不定人家掌门都会亲临山庄，到时候若被当众对质，该如何收场。而江云听父亲和叔叔的意思，这场亲事不仅仅是为了他和华紫音，更加是借定亲之名，商讨诛邪大事，说不定孤苍雁也会莅临，他正好有意与孤苍雁再见一面，也就不再多话。

        大事已定，铁心兰与华紫音忙着准备行装，打算启程前往祁族，江云和江无缺自然帮着准备彩礼、车辆、马匹、盘缠等。四人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将上下打点完毕，暂别九秀山庄，前往祁族。

        而九秀山庄这边，则广发请帖，注明了是江无缺之子江云和水影仙子华紫音的定亲仪式，诚邀各位英雄豪杰做客九秀山庄。慕容家的威名，本就声势浩大，而江氏兄弟“绝代双骄”的美誉，更是如雷贯耳，大家收到请帖的，除了孤苍雁说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前往，派了自己的独生子孤若飞代表他前来祝贺之外，其余人，包括少林方丈圆心大师、武当掌门景龙真人、峨眉师太白莲仙子、点苍掌门疾风飞雨谢英华、青城当家许一山等众多首脑，全都应邀参加。

        八月初一，艳阳高照，夏末秋初，烈日余温未散，然而九秀山庄绿树如茵，芳草青青，湖光山色，一应俱全，占地广阔，承接各位英雄好汉下榻山庄，只觉得蓬荜生辉，丝毫不觉得勉强。黑蜘蛛见九秀山庄此时热闹非凡，来的人全是武林名流，更是乐不可支，他接手慕容家的基业，虽然算是倒插门的女婿，但九秀山庄在他手上，愈发威名远播，地位日显尊崇，他也算是没有辜负慕容九的厚望。

        江云一行人早在十天前，已经将华小满和格里里，万春流以及铁战接到了九秀山庄。由于定亲不同于成亲，准新郎和准新娘无需太过打扮，因此华紫音这些天陪着爹娘游山玩水，在附近城镇逛街，尽人伦孝道。她的父亲早年也在中原游历，自己的“学习”天赋，便是承袭了父亲。然而母亲却是第一次到中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念叨着要给族里的父老乡亲多带些特产回去，每天都上街购物，买了不知道多少绫罗绸缎和稀奇玩意。好在江家挥金如土，黑蜘蛛受江无缺之托，特地安排了两个本地丫头带她们母女俩采购，钱都算在江家账上，华紫音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铁心兰说这是婆家的一番心意，请务必收下，否则就是对婆家不敬。华紫音尽管对中原婚俗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中土人家的媳妇，万事都要以婆婆为准，不可任性忤逆，便千恩万谢地受了这份恩情。

        华小满头几天还陪着妻女游玩，后来她们天天逛街淘货，颇感无聊，便缩在山庄里不肯出来了。好在九秀山庄的藏书阁上至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下至刀枪剑戟武功心法，一应俱全，他是个武馆师父，自然也痴心武学，便和江云一起在藏书阁里看书，落得清静。只是自从知道了江云要与华紫音定亲，顾小纤比以往更加沉默，也不再和江云一起读书了，每天从早到晚都跟着黑惜凤，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之与江云的话也说不上几句。江云好几次想找她聊聊，顾小纤都在黑惜凤身边，江云知道她有意躲着自己，也就不再勉强。

        江云接人回来之后，得知孤苍雁不会亲临，有些失望。他思来想去，觉得定亲不过是个噱头，这场聚会的真正目的，还是商讨仇皇殿的相关事宜。而且，江瑕这些天也愁眉苦脸的，寻思着如何不去参加聚会，省得被武当道士发现。江云虽然不知武当派这一节，但是江瑕的确过来找过他，苦哈哈地哀求说：

        “云大哥，我能不能不去参加你的定亲典礼啊？你也知道，那么多长辈在场，我又口无遮拦，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丢你和华姑娘的脸？我还是在背后默默祝福你吧！”

        江瑕的这个借口，当真破绽百出。他若是“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那还算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江小鱼的儿子。不过江云也不戳穿他，知道他定然有自己的缘由，不愿意赴宴。其实不要说江瑕，他自己也十分苦恼，不想在这么多英雄豪杰面前露脸。至于原因，自然是和孤苍雁想要让他办的事有关。他本来想等孤苍雁来，与他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但是现在孤苍雁不来了，他只能自己拿主意。正巧江瑕、巧巧、熊霸、若湖四人都不想参加定亲仪式，家中小辈，就去了一半，江云觉得趁着人多势众，不妨说服爹娘，让他们这群小辈都不必参加了。他相信，顾小纤也绝对不愿意出现在他的定亲现场。至于黑惜凤，新娘子不是她，这种甘当绿叶的差事，她肯定也不屑于做。因此，江云与华紫音说了自己的打算，希望华紫音能够谅解他。当然，他没有和华紫音提起孤苍雁，只是说：

        “瑕弟等人都不愿意参加仪式，况且这只是定亲，不是成亲，此次聚会的目的，主要是针对仇皇殿，我们晚辈在场，长辈们若是有计策商议，恐怕也不太方便。”

        华紫音冰雪聪明，知道江云也不想参加典礼，她其实对这些表面功夫并不在意，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就算不是明媒正娶，她这一生一世，也跟定他了。更何况，在祁族并没有定亲一说，男女双方结为连理，在拜堂成亲之前，都是父母出面，并没有儿女什么事。因此，她并不介意自己不出席这场仪式，更何况她也知道这次聚会重点不是定亲，而是诛邪，若是在现场坐着，面对那么多神情严肃的长辈前辈，还不知道多拘谨，她也不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女人，这些台面上的事，不参加也好。

        得到了华紫音的谅解和同意，江云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然后携了华紫音，找到江瑕，又让江瑕把其余小伙伴都叫齐了，一同去和长辈们说明白。铁心兰本来坚持要让江云和华紫音出席，但是华小满和格里里见女儿不愿意参加，也不想勉强，帮着劝铁心兰，说小孩子面儿薄，而且他们祁族本身也没有定亲这一节，华紫音不识礼数，万一丢了颜面可就不好了。说来说去，总算是说服了铁心兰。黑蜘蛛等人见江无缺夫妇都没有意见，自然不好提出异议，也就依了一众小辈，让他们定亲当日不必现身，在后院玩耍歇息就好。

        因此，到了八月初一定亲当日，出门迎接上宾的，是黑蜘蛛与慕容九这对东道主，江无缺夫妇和江小鱼夫妇则在正厅作陪，一路上门房、丫鬟、管家引路，将众人往宴会厅带去，须臾间已坐满了一大半，而九秀山庄预定了五十桌，每桌八人，依照在江湖上的地位、名号、声誉等排好了座次。坐在上首的自然是少林寺方丈，他的左边和右边分别是武当景龙真人以及峨眉白莲师太，然后依次是点苍、青城、崆峒等各门派世家的首席。其余桌椅上也都坐了各路英雄豪杰，比如惊鸿剑罗俊、屠虎叉温良瑾、铁掌镇中州胡仲阳、青竹剑纪晓婵等知名侠客，后起之秀，青年才俊等，加上各大门派世家带来的弟子、门人等，共计三百余人。

        孤苍雁本人未到，儿子代劳，不宜上座，但是他毕竟代表了武林盟主而来，因此坐在了正席下首。黑蜘蛛是山庄主人，也就成了本次仪式的司仪，他说了一番客套话，便请江无缺上台讲话，毕竟这次聚会是以他儿子的亲事作为由头，由他出面主持，再合适不过。

        江无缺许久未参加这般盛大的聚会，然而他两袖清风，丰神俊朗，穿了一身云纹白袍，信步上前，风雅依旧。许多年轻一辈的江湖人士，都是慕名而来，一为目睹江无缺和江小鱼这对双骄的风采，二为见识江云与华紫音这对成天佳偶的面貌。此时见到江无缺出来，举手投足优雅从容，眉眼温和，俊逸出尘，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此人已年近不惑，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鸾姿凤骨，惊若翩鸿。

        在许多人的惊呼与注目之下，江无缺走到大厅正前方，开口道：

        “承蒙各位厚爱，拨冗前来参加犬子的定亲仪式。无缺在此，深表感谢。”说完，他已深鞠一躬，神态谦和。下面坐着的宾客满堂，见一代大侠江无缺如此恭让有礼，都纷纷起身，回拜一躬，不肯占了他的便宜。众人客套一番，黑蜘蛛与江小鱼在一旁招呼大家坐下，江无缺这才继续道：

        “今日是犬子与水影仙子华紫音的定亲之日，无缺不胜荣幸，请到了华姑娘的双亲莅临现场，这便请亲家出来与大家相见。”

        人们皆知华紫音来自祁族，而祁族居于海上，与中原少有往来，因此对于这个神秘的少数民族十分好奇，如今听到江无缺说请来了华紫音的双亲，那想必是祁族中人了，正好得缘一见，看看祁族的派头。

        江无缺话音刚落，管家已经领着华小满夫妇从后堂走了出来。今天是女儿的大日子，华小满和格里里保留祁族习俗，还是穿了一整套的祁族服装。尽管还是热天，华小满为了不失礼仪，穿了一件绛紫色的马甲，里面则是贴身的白色长袖，额头上还绑了紫色的头巾，裤子则是渔民们常穿的卷边灯笼裤，鞋子则是在中原买的缎面黑布鞋，其实按照祁族的习俗，盛大仪式上，都是光着脚丫子踩在沙滩上，热热闹闹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然而中原乃礼仪之邦，不穿鞋会让人瞧不起，他入乡随俗，更不想丢了女儿的脸面，便和格里里一人穿了一双新鞋。格里里的穿着打扮更是华贵，虽然盘了发髻，但头上套了一层往后披的薄纱，呈淡紫色，显得轻盈缥缈。她也是一身紫色锦缎马面裙，布鞋鞋头上还绣着海浪花纹，与她来自海岛的身份相互呼应。祁族人对头饰不太看重，但是手腕上和脚腕上都喜欢穿金戴银，格里里在这样盛大的场合，更是盛装打扮，左右手腕上各自戴了七只连成环套的银手镯，上面还镶嵌着细细碎碎的宝石，在阳光反射下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她的脚脖子上也同样套了金灿灿的环扣，呈螺旋状盘了七道，造型十分奇特而精致。中原人士不曾见过这样的服装，有些觉得花里胡哨，有些却又觉得充满了异域风情，大家在庄上做客，无论是否看得顺眼，都该恭维几句，虽然看到华小满夫妇，见他们皮肤黝黑，脸上红扑扑的，眼睛星亮，眼神却局促不安，显然是没见过世面，十分紧张，比起江无缺方才在台上的姿态，几乎不可相提并论。然而他们毕竟是新娘子的双亲，江无缺的亲家，无论如何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大家纷纷致敬，虽然坐在桌旁，也不方便集体起身，但大家频频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江无缺请华小满说几句话，然而华小满脸上通红，显然有些怯场。他虽然早年也有力中原，在祁族也是富甲一方，受人尊崇，但是哪里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更何况在场的都是武林顶尖大师，连少林寺的方丈，峨眉山的师太，还有武当派的真人都赏脸做客，可见江家面子极大，比起自己的亲家，他那间小小的武馆就不足为道了。不过今天是女儿的大日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颜面，因此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操着并不算正宗的中原汉话，道：

        “各位英雄豪杰，我叫华小满，是华紫音的父亲。我旁边的是内子，格里里。今天，承蒙各位赏脸，来参加小女和江公子的定亲典礼，华某不胜荣幸，先在这里给大家鞠躬了！”他方才在后台一直观察江无缺的举止和讲话，因此也学了来，只是他比江无缺粗犷不少，也没读多少书，说起话来自然不如江无缺文雅，能够讲成这样，已经是尽力而为了。他天性率直，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带着夫人一起给大家鞠了三躬，颇有诚意，大家虽然见这汉子有些粗鲁，但是性情豪迈，憨态可掬，因此也给他们夫妇二人回了礼，又是一番礼尚往来，黑蜘蛛，江无缺，江小鱼等人纷纷劝坐，满堂宾客这才坐了下去。

        儿女亲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祝福的话。江无缺请华小满和格里里坐了主人那一桌，然后又请少林寺方丈、武当派真人、峨眉派师太依次上前讲话，当做嘉宾致辞，大家知道这是礼数，洗耳恭听，正襟危坐，又过了半个时辰，总算将场面上的话都说完了。很多人都盼望着能看到准新郎和准新娘，尤其是年轻一辈，女孩子自然是对江云期期艾艾，听说他俊美不凡，年少有为，只是在江湖上鲜有露面，一直不识庐山真面目，今次他定亲大喜，总算能一睹天人之姿，看看是否比乃父更胜一筹。小伙子则盼望着能见上华紫音一面，其中许多行走江湖的人，曾经偶尔碰到过华紫音，但当时也不过惊鸿一瞥，擦肩而过，没有仔细瞅瞅，听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也不知这称号是否名至实归，今天总算可以看个究竟，一饱眼福。但是左等右等，江无缺却没有把这两位主人公请上来的意思。相反，他话锋一转，突然道：

        “今日承蒙各位莅临九秀山庄，也要感谢黑蜘蛛兄弟的鼎力支持。我们儿女定亲事小，江湖事大，今天除了请大家喝酒，也想与各位分享一下我二弟近日在江湖上明察暗访仇皇殿的成果。”

        “仇皇殿？！”仇皇殿三字一出，宛如晴天霹雳，平地惊雷，顿时底下议论纷纷，犹如炸开锅一样，闹成一团。黑蜘蛛与管家等人忙着安抚众人情绪，江无缺已经退了下去，把主位交给了江小鱼。江小鱼背负双手，优哉游哉走上台来。他虽贵为双骄之一，但是“混世魔王”的称号绝不是浪得虚名，与江无缺一比，一个是天人，一个是魔星，就算现在已经改邪归正，成家立业，年近不惑，但仍旧操着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嬉皮笑脸地上了台。在座许多人都听说过江小鱼的早年事迹，更有年长者亲眼目睹过他的荒唐行径，然而他聪明绝顶，举世无双，却也是公认的，因此大家都对他这般玩世不恭的姿态视若无睹，只是想听听他究竟调查到了什么。

        江小鱼虽然看上去气定神闲，怡然自得，但是真的开口讲话，却又十分严肃认真，让人不自觉就被他吸引了去，细细聆听他的一言一语：

        “诸位英雄，诸位豪杰，诸位大侠，诸位宗师，感谢各位莅临鄙庄，九秀山庄虽然高朋满座，但也很久没这么热闹啦。只不过，此次借着我侄子的亲事，想做一桩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兴趣呢？”

        他这话虽然内容有些滑稽，但大家都知道他要透露的是仇皇殿的机密，因此不敢大意，继续侧耳倾听。江小鱼见大家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或是期许，或是疑惑，知道在座宾客的胃口已经被吊得十足，趁机道：

        “我两个月前去查探了仇皇殿的消息，虽然没捞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但是好歹知晓了仇皇殿设在安庆、宜昌、四海的分舵，以及他们筹谋在宁芳搭建的第四处分舵。”

        众人听他直接说出了仇皇殿设在各地的分舵，皆是一惊。在场诸位，无人不知仇皇殿的名头，也都知道仇皇殿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而他们的总舵地处西南，却无人知晓精确方位，更没人料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分舵。因此江小鱼带来的，不啻于一个重磅消息，若是在黑市交换情报，每一个分舵都价值千金。

        江小鱼察言观色，见大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有的则对自己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不由得飘飘然，但是骄傲之余，他不忘瞥了一眼孤苍雁的儿子，孤若飞。这位公子器宇轩昂，不怒而威，与他父亲眉眼相似，五官相仿，都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深目，气定神闲，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他轻摇折扇，在众人喧哗之际仍旧不动声色，沉稳有余，不愧是武林盟主之子，相当气派威武。

        “我知道孤盟主一直苦心孤诣想要铲除仇皇殿，多年来也经常召开英雄大会，只可惜仇皇殿神出鬼没，行踪难觅，而且心狠手辣，行径古怪，叫我们好多同道中人吃了亏，上了当，甚至白白送了性命。孤盟主侠肝义胆，想要为民除害，我小鱼儿虽然没什么才能，却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与群侠一道，响应孤盟主的号召，铲妖除魔，还我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他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头头是道，在座豪杰纷纷鼓掌称好，孤若飞也放下了折扇，跟着一起拍手叫好。其实江小鱼这番话的确是故意说给孤若飞听的，他尽管远离江湖已久，但是人心自古不变，都是有私欲，易猜忌的。他这次借侄儿定亲，召开英雄大会，又带来了如此有用的消息，比孤苍雁头几年广纳群贤，振臂呼喊似乎要成功得多，然而他不是武林盟主，而且早已退隐，这下子却突然重出江湖，还召集了如此多的高手，这已经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了。虽然孤苍雁向来以宽厚仁义著称，但是面子上的功夫自然要做足，私底下是什么人却无从知晓了。更何况，权利熏心，所有人站在孤苍雁那个位置上，不管本性如何纯良，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因此，江小鱼故意赞许孤苍雁，还说明自己是为孤苍雁服务的，这便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孤若飞听完江小鱼这番话，面无表情。江小鱼一直偷偷观察他，见他面不改色，不为所动，暗自赞叹盟主之子果然不同凡响，只怕城府之深不下于自己。他见大家的议论声渐渐低了，显然是等他继续汇报仇皇殿的情况，却突然笑眯眯地看着台下的孤若飞，道：

        “仇皇殿的事宜，向来都是机密情报，小鱼儿我若是不事先得到盟主恩准，岂敢透露更多？今天孤盟主有要事在身，无法亲临，但是孤公子代父到访，也是一样，不如就请孤公子先上台说两句，给出指示，不然我们群龙无首，瞎胡乱叫，终究不成气候。”

        江小鱼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他故意留了具体情报不说，便是给所有人卖了关子。然后请出孤若飞，让他代替父亲发号施令，既给足了孤苍雁面子，也让这位小公子脸上有光，当然同时也给孤公子施加了压力，他若是不上来，那就是丢了父亲的颜面，他若是上来，话就得仔细斟酌，作为晚辈，在场的高僧、真人、师太、各派掌门均是前辈，既不能颐指气使，真的发号施令，也不能唯唯诺诺，六神无主。孤公子到底是人中龙凤，还是草包一个，全在这番话上了。江小鱼给孤若飞出了这么一个难题，也是希望试试盟主的水，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孤苍雁□□出来的儿子，到底有几斤几两，也就侧面反映了飞雁山庄的实力。倘若孤若飞叫人失望，孤苍雁想必也只会花拳绣腿，如果真的让他领袖群雄，剿灭仇皇殿，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白白牺牲了众多英雄好汉的性命，倒不如早做打算，在两年后的武林大会上，另寻良主。而这两年，则应该韬光养晦，尽量避免与仇皇殿发生正面冲突，造成无谓死伤。但如果孤若飞表现出色，则孤苍雁也不是泛泛之辈，由他担任盟主，领导诛邪大任，再合适不过，那么只要先击垮仇皇殿的各个分舵，然后想办法问出总舵下落，便能直捣黄龙，一举歼灭，除此心腹大患。

        孤若飞显然没料到江小鱼会把他抬出来，微微一怔，但那惊讶的表情一晃而过，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威严。他见大家都朝他看过来，江小鱼更是做出了“请”的姿势，知道不上去是不行了，因此微微一笑，收起折扇，放入怀中，缓缓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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