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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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梦河压着修为除了不想再多活个几百年外,还有个很大的原因,要想突破合体期必要过心魔大关。她的心结在哪她哪会不知道,就是不想面对罢了。
不过当她入定后,进入心魔幻境发现自己最开始的心魔竟然是在被临仙宗收留的那时候,整个人都麻了,她只是个刚断奶的娃娃,她都没记忆,哪来的心结?
她附在自己的身上,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还是个婴儿的她又哭又闹,好容易被哄睡了,她眼前也一阵漆黑。
等再睁眼时,是她拜师的这天。
原先她不过是个自小在临仙宗长大,天赋中上,堪堪进了内门的普通弟子,不知怎么就被逍遥仙对上了眼缘,收作了关门弟子。
同门里不少私下说她才不配位,她也知道自己修为低,于是更加努力的修炼。好在师父和师兄师姐待她很好,后来师父飞升,师兄师姐周游海外将逍遥峰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她那会尚且年幼,她对旁人的评价还很在意,怕辱没师门,也怕别人私下对她的指指点点。
她感觉到当时心中的酸楚,有些是恍然,原来当年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思。
或许是她足够努力,二十岁刚出头就筑了基,在修真界同辈里,虽然不是数一数二却也能算是有天赋的那一挂。
画面一转,正是她进了秘境落在了鬼谷的时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厉鬼就铺天盖地地向她围了过来,她感觉到每一下呼吸都会带着刺骨的鬼气进入身体,连害怕的情绪都来不及有,她立马拔出长剑杀鬼。
她带着的符箓和丹药很快就用完了,她就带的伤越来越多,开始她还会决定疼,再后来,不知挥了多少次剑,跑了多久,留了多少血,连时间都忘了。
强吊着一口气,提着剑爬出了鬼谷的结界时,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地倒在地上,失血要她就要睁不开双眼。
记忆里身体的绝望太过清晰,以至于她的灵魂第一次感觉到了牵扯。但她没有被绝望侵蚀,因为她知道,很快林向煦便会落在她面前。
他逆着光,从摇摇晃晃的剑上跳了下来,落在她面前,没有震起一点灰尘,他蹲在她面前,话语里头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好像她身上染的不是鬼气,他语调习惯性的先上扬后下压:“你需要帮助吗?”
卿梦河的灵魂啊了一声,原来林向煦长这样啊。
他摸出好多丹药往她嘴里塞。等她身上的伤不再流血了,他背起她往外头走:“你叫啥名字?小爷叫林向煦……”
卿梦河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遇见林向煦这样的人,宗门里的同门无不克制守礼,就是待她好的师兄师姐也带着些距离,但林向煦语气里带着自来熟的亲近,才刚认识就和她吐槽修士的装腔作势。
在林向煦身上她认识到了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的极端,一面是不嫌麻烦救人的侠气,一面是嘴上不饶人的痞气。一面是为天下苍生的大义,一面是名镇天下的庸俗。但不论哪一面,卿梦河都心生向往。
遇见林向煦后的十年,她与林向煦几乎是形影不离,在林向煦身上,她头一回感觉到了归属感。
那是她能完完全全信赖的人,就算他突然朝她一剑刺来,她也不会避开。
他们走过了几乎九洲的每一寸土地,从云梦到姑苏,从高邮到绵竹,见过西域的雪峰下过南粤的海。
心魔幻境,要她再一次经历了与林向煦经历的所有。十年于修真者不过一瞬间,但或许因为那是她一生最狼狈,却最快乐的时光,她险些要陷进了心魔幻境出不来。
这十年,林向煦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原先与她一般的身高,也比她高出了个头。她也不再像二十岁前那般总摆着宗门弟子的架子,与林向煦在一起总笑得肆意。
他们几乎每杀一个鬼每捉一只妖,都会要修真界震动。
他们被称作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领头者,林向煦更在二十七岁这年修出了元婴,是修真界五百年来三十岁以下修成元婴的第一人。
附在记忆中的自己身上的卿梦河看着二人到了山城,轻叹了口气。那是他们最后一回一起捉鬼。
十一月正是山城起大雾的时候,修士不怕冷,但见着冷风吹,林向煦和卿梦河还是从须弥袋中取出厚实的衣裳穿上,与林向煦在一起,她总会觉得自己不是修士,不过只是会些法术的凡人。
“我掌门师叔昨晚给我传话说要我回一趟踏虚门。”林向煦先前在林子里头折了根树枝,随手打着路边枯黄的杂草。
“听说你修成元婴,着急拉你回去炫耀吗?”卿梦河啧了一声,紧了紧领口。
“谁知道呢,没准就是想要围观围观爷的英姿。毕竟爷不说倾国也有倾城了。”林向煦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是是,你倾国又倾城,你能不能走快点,天都要黑了。”卿梦河回头看了眼明明身高腿长,但走路磨磨唧唧地林向煦吐槽道。
“不能,男人怎么能快。”林向煦嘴上说着不能,脚步却快了两分。
卿梦河突然停住了脚步,林向煦一头撞上了她:“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卿梦河侧头看了眼林向煦,眼神示意他看前头,远处一队迎亲的队伍向他们走来,一队都是红衣,却静悄悄地没有敲锣打鼓,充斥着股死气。
林向煦收了笑容,给二人施了个刚学的隐身咒。没一会迎亲队伍就到了他们身边,抬轿的开路的无一不是脸色惨白,没有影子。
林向煦与她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迎亲的队伍走了两三里地,到了半夜才进了个小镇,镇里头无不家门紧闭,队伍突然开始敲锣打鼓像是在宣告什么。明明是喜乐,却阴森森的,好不恐怖。
奇怪的是这样的喧闹也一人出来观望,整个小镇就算有屋子亮着灯,也没一家开了门。
迎亲的队伍,最后停在了镇南的不起眼的一个院落前,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过了好一会,才撤了隐身咒,上前敲了敲门。
屋中没人开门。林向煦说道:“我们是修士,你们需要帮助吗?”
卿梦河就知道林向煦要说这句,他每次多管闲事,不是,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帮扶弱小前都会以这句话开头。过了会林向煦又敲了敲。
屋中还是没有人回答。
林向煦和卿梦河在屋前站了一会。
“要不咱们明天白天再来?”
还没等林向煦答话,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颤抖着问:“你们真能帮我们?”
林向煦露出了个亲近的笑容:“大叔,您让我们进去说?”
大叔犹犹豫豫,身后满面泪水的女人推开了大叔这才把他们迎了进来。
这户人家姓陈,只是普通的农户,家里除了陈大叔陈大婶,还有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陈小纯。
一家子,都在哭。
卿梦河放轻了声音安抚道:“大叔大婶你们先别哭了,和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陈大叔陈大婶这才一言一语的说起了来龙去脉。
这座不大的小镇叫旗山镇,因为与山城临近,又临近旗山的缘故从前也是个热闹富足的地,但自从三年前五里地外的一座旗山上就来只厉鬼,占地为王后就变了。
那只厉鬼隔了两个月就会来小镇中挑选妙龄女子,说是娶回山里做新娘,但送上去的新娘没有一人再回来过。若是不将人送上,第二天厉鬼就会亲自来小镇吃人。
也不是没有人想离开镇子,但他们都好像被厉鬼下了咒,一踏出小镇的地界无不是暴毙身亡。
林向煦与卿梦河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写满了凝重,能对整个镇子下咒,怕是修为不低的鬼修。
从前不是没有修士来过镇子,他们打着保票说一定会灭了那个吃人的恶鬼。但最后他们命丧无名山不说,连带着与他们有一点关系的镇民也被被灭了口。
厉鬼说若他们试图再请修士打扰他,这便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怕极了恶鬼不敢放他们进来。但此时此刻他们是自己闺女唯一的希望,他们只能赌一把。
林向煦安抚着陈家三人:“你们别怕,我们想想怎么办。”
卿梦河与林向煦讨论了片刻,最后定下了,借着成亲的由头让卿梦河扮做陈小纯,林向煦借着隐身咒跟着迎亲的队伍,与卿梦河里应外合。怕他们没能一次将那只厉鬼收了,厉鬼恼羞成怒回来报复陈家三人,卿梦河被接走后,林向煦会先给在小镇四周设下阵法让厉鬼无法进入。
这计划定下后二人就抓紧时间开始准备了起来。先是让卿梦河试婚服,卿梦河要比陈小纯高出半个头,好在婚服本就宽大穿上倒也合适。做戏要做全,卿梦河还在陈小纯的帮助下涂了个口脂。
陈小纯年纪还小,哭过后很快就缓了过来。她是个开朗的性子,见着卿梦河很是亲近,帮着卿梦河收拾好后,有些看痴了,只夸卿梦河好看。
卿梦河难得觉得不好意思。
她从屋子里出来,有些别扭地在林向煦面前转了圈:“怎样?”
林向煦啧了一声:“好看是好看,但一想到是你,我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卿梦河抬手准备要打他,林向煦起身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这模样太正气了,十五岁的小姑娘那里有你这样的。更何况是要嫁给鬼?”
卿梦河想了想,觉得林向煦说得没什么毛病,她对林向煦向来保持着虚心请教的好习惯:“那你说要怎么做?”
林向煦瞬间戏精上身,抖动着肩膀带着些抽噎,将小姑娘的害怕描绘得淋漓尽致。
卿梦河沉默了,原谅她做不到,她说:“要不,你扮小纯吧?”
林向煦一听,忙摇头:“那不成。”
“成的,你觉得呢?小纯。”
陈小纯看了眼站得笔直的卿梦河,又看了眼林向煦,真诚道:“林哥哥要更像一些。”
林向煦退后了两步:“这婚服我穿不了。”
卿梦河提了提还有些拖地的裙摆:“你行的。”
“你还没元婴不会隐身咒。”
“没关系,我师父飞升时给我画了好多符箓,还能再用一百年。再说了,我的阵法比你好。”卿梦河勾起红唇,话语里带着点强势。
“我不行!”林向煦又退后了两步。
“你行的,你可是修真界第一人。”卿梦河上前了两步。
“我不行!”
“你行。”卿梦河伸手抓住林向煦的手腕。
最后林向煦还是被卿梦河压进内室换上了婚服,陈小纯帮林向煦描了个唇,画了个眉。
这回换卿梦河坐在椅子上看林向煦,她学着林向煦的模样吹了个口哨:“我林小姐果然是倾国倾城。”
林向煦气得肩膀都开始颤抖,卿梦河诶了一声:“不错不错,有内味了。”
陈小纯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林哥哥和卿姐姐关系真好。”
这点卿梦河和林向煦默契地点了点头,林向煦说:“毕竟是睡一张床的关系。”
陈小纯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林向煦露骨的话要她红了脸:“没,没想到,卿姐姐和林哥哥是这种关系。”
卿梦河一看陈小纯想歪了,对着林向煦翻了个白眼:“林小姐,姑娘家家的,别尽说些奇怪的话。”
林向煦坐到卿梦河身边,靠在她肩膀上。戳了戳她的肩膀:“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讨厌~”
卿梦河打了个冷颤:“你扮的是良家小姐,不是……”她看了眼还在一旁的陈小纯止了声。
林向煦也不闹卿梦河了,坐直了身子让陈小纯叫上堂厅陈大叔陈大婶好好休息。他换回自己的衣服与卿梦河又继续说起明日的一些细节,又去小镇四周埋法器设阵眼。
第二日过了黄昏,与昨夜时间无差,迎亲的队伍停在了陈家的门外。不过今天迎亲的小鬼推开了陈家的门,带着鬼气尖细地声音传向了整个镇子:“迎新娘……”
林向煦穿着喜服,盖着盖头,带着追踪咒,被陈大叔陈大婶搀扶着进了轿子。这是卿梦河趴在屋顶,看着迎亲的队伍逐渐走远,从须弥袋中拿出隐匿气息与身影的符箓催动了起来。
等着迎亲的队伍离了镇子,她御剑到阵眼处催动了阵法,旗山镇说是个小镇,催动能罩住整个镇子的阵法,卿梦河还是有些勉强。
她吃了好几粒恢复真气的丹药,忙着追迎亲队伍去了。
厉鬼的老巢是旗山半腰的一个洞府,里头怎样卿梦河看不见,她等了许久,就要按捺不住,林向煦这才传音给她说能行动了。
洞穴中有不少小鬼,虽然修为都没筑基,但数量多,卿梦河废了好些劲才收完小鬼。她感知着追踪咒向林向煦的位置赶去,洞府里头错综复杂,她找见林向煦时,他正与厉鬼厮杀,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趁着厉鬼不注意,将厉鬼打伤。只是他的剑和须弥袋都在卿梦河这,没了剑,他明显困难。
卿梦河忙从须弥袋中拿出他的剑:“林向煦!”
林向煦接了剑,卿梦河也握住长剑向厉鬼攻了去。不出二人所料,这只厉鬼的修为与元婴末期相当,好在林向煦刚才伤了厉鬼,对付起来已经没那么吃力。
卿梦河与林向煦越级除过许多妖,他们没怎么慌,卿梦河一把符箓甩了出去,将厉鬼困在了地面。
他愤怒地嘶吼着,林向煦和卿梦河默契地出剑,踏虚门和临仙宗的功法和剑法上的差异,在这么些年里早已被二人磨合,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
饶是如此,还是进行一番苦战。
厉鬼在二人合力下被收进了超度的法器中,洞府里鬼气冲天,卿梦河觉得浑身不爽,想起了当年落进鬼谷里的狼狈不堪,忙拉着林向煦往外头走。
她没察觉林向煦的情绪不对。
林向煦反手拉住卿梦河。
“怎么了?”
他指向角落,那里堆着好些骷髅残骸:“这几年被抓来的女孩都在那里。”
卿梦河止住脚步,顺着林向煦指着的方向看去,没有说话。
林向煦走了过去脱下婚服,将骷髅一点点装了起来。卿梦河站在那,没有说话,从小就是修士的她不曾经历过亲友死亡,不懂敛骸的意义,这些骷髅上没有一点灵魂余留,怕是早被那只厉鬼吞了干净。
但林向煦还是将那些残骸收了起来要她们回小镇。林向煦小心收好所有残渣,这才与卿梦河一起出了洞府,这时已经破晓,天微亮。连着好几天的大雾散去。
卿梦河这才看到,他浑身是血,尤其是胸口那几道爪印犯着鬼气,忙从林向煦的须弥袋中翻出丹药给他喂下,又拉着抱着骨骸的林向煦坐下:“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然后开始去除鬼气,到最后一丝鬼气被去除她的真气也耗尽了。她脱力地靠在他身上:“林向煦,咱们下回找点秘境玩吧。”
林向煦嗯了一声,看向泛白的天边:“我就是有些难过,她们都是陈小纯那样年纪的姑娘……”本该有美好的未来,会嫁人,会生子,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活得平凡却美好。
卿梦河知晓林向煦的想法,面对这样的林向煦时,她总会觉得自惭形愧,这些年她改变了许多,但还是无法像林向煦那般心怀天下,对苍生怜悯。她没安慰林向煦,只说:“你我不过两人,救不了世间所有。这只鬼被我们抓着了,以后旗山镇会恢复原来的模样的。”
林向煦僵直的身子放松了许多:“爷为了杀这只鬼付出了太多,回头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怕是不行,你得回去被当猴子看。”
林向煦一时无话,好一会啊啊啊地喊了两嗓子:“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咱两睡过一张床的交情,我的宗门就是你的宗门。”
卿梦河摇了摇头:“那不成,都拖了两三年了,我得回逍遥峰选剑了。”
“行吧,选把好的,震慑整个仙界的那种。今年咱两都没干什么名镇天下的大事,搞把好剑吓死他们。”
“你五百年三十岁突破元婴第一人,这消息放出去,不够名镇天下吗?”
“那群修士按咱两这么捉妖杀鬼的,也能。可惜他们都怕得很,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他们专挑打得过的怎么晋级?”
卿梦河哦了一声:“我不也没晋级?”
林向煦叹了口气:“那是你太晚遇见了爷,若是早两年,怕你就是三十岁一下元婴第二人了。”
卿梦河起身拍了拍衣服,招出长剑:“行了,我歇好了,走,带你回去。”
林向煦熟练地上了卿梦河的剑,十一月的风很凉,林向煦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咱们也没特意找比咱们修为强的,怎么总是遇上。”
卿梦河被风吹僵了脸不想说话,她怎么知道。从遇见林向煦那年开始,飞来横祸的批命好像就没变过。
林向煦和卿梦河将那些新娘的骨骸带了回来,小镇被厉鬼下的咒在厉鬼被抓到那刻解开了。
在镇民们忙着安葬骨骸时,林向煦和卿梦河就离开了。当然,他两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人,留下了临仙宗卿梦河和踏虚门林向煦的名号才离开的。
他两到了山城后就分别了。那时他们以为很快便能见面,谁想宗门的事一耽搁,再见已经是两年以后。
卿梦河提着寒翘来告诉林向煦自己要去闭关修元婴,并约好闭关出来去蓬莱秘境。
当时的卿梦河没有注意,再回头看她才发觉到林向煦有些不对劲,他或许察觉了各大宗门对他敌视,又或者知道了自己的路。
卿梦河这一闭关就是五年。她出了逍遥峰才发现,修真界变了天。林向煦那样心怀天下的人,被打上了滥杀无辜的罪名。三十岁元婴第一人,修为靠的是禁术。甚至流传开了林向煦杀人的留影石。
卿梦河笑了,这样拙劣的证据,就将林向煦驱出踏虚门,定了死罪。掌门明显对门下弟子下了命令,不准在卿梦河面前提林向煦,找了各种理由拖住卿梦河不让她出山。
但他似乎忘了,她有寒翘,没人能见到寒翘的剑灵,他们背着卿梦河说的所有关于林向煦的话都一字不落从寒翘口中进了卿梦河的耳朵里。
卿梦河非要掌门给个说法,甚至拔剑相向。
掌门这才叹了口气,只给卿梦河留了句:“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让卿梦河下山去了。
卿梦河找到林向煦时,他被许多修士围住,那些从前以他为楷模的修士,无不恶语相向。
林向煦向来对修士不屑,更不会加以解释。他远远地看见了御剑赶来的卿梦河,为了躲追杀他很狼狈,比往日杀完妖以后还有狼狈。他裂开嘴对卿梦河笑,笑容还是那样的炫目,带着些痞气,他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和卿梦河打了个招呼,然后拔出长剑,剑指那些修士:“你们就那么想要那个东西吗?诶,爷前几天路过北冥时,想着就是不给你们,喂了大鱼。”
“林向煦你到底交不交出?若你交出来,尚且还能留你一命。”
林向煦嘁了一声:“废话什么,来战!”
那些修士向他攻了去,他就是天赋再高,越级对战再多,一人又怎么打得过十几个合体期大能。
卿梦河还来不及飞到他身边与他同往日那般并肩作战,他的元婴就被碾碎,魂魄被打散,他倒下前远远的看着卿梦河,嘴唇颤抖。
“不要!”
卿梦河瞳孔微缩,没人注意到林向煦将自己的须弥袋传到卿梦河怀里。
他们看向林向煦时带着嘲讽,带着死有余辜,也有不少人松了口气。
卿梦河终于到了林向煦身边,挡在他面前,挡着他们要让林向煦灰飞烟灭的最后一次攻击。到底顾及着卿梦河是逍遥仙的徒弟,他们没有直接轰飞卿梦河。
卿梦河抱着被血尽头没一处好地,元婴破碎,魂魄离体的那副躯体。一时连难过都忘了。
“卿道友,快放开这罪人。”有人劝道,“想必你也是被他蒙了骗。”
卿梦河冷眼看向他们,罪人……若林向煦是罪人,他们又是什么?
“卿梦河!快将他交出来,若不然……”
“若不然怎么?我临仙宗的弟子,还轮不到你们怎样。”这时掌门站在了卿梦河面前,那些修士没有再说什么。
卿梦河呵了一声,拉开林向煦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破成布条的衣服:“你们要他的什么?他什么也没有了。”
修士中也有良心尚在的人,侧过头去不忍看林向煦和卿梦河。
卿梦河只觉得讽刺,林向煦救了多少人,杀了多少妖,捉了多少鬼,他这样心怀天下满眼苍生的人,他们这群装腔作势,自持正直的人又怎么能比得上?
她抱住林向煦,这个人啊,她认识了十多年,形影不离了十年。是她最默契的,最亲近的人。他们的关系胜过了友情,就想是彼此的家人,能够托付所有。
卿梦河觉得人间空荡荡,师父飞升了,师兄师姐周游海外了,从小带她长大的阿嬷修为低寿终正寝,唯一的好友死在了她的面前。她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掌门出面以整个临仙宗为要挟,带走了卿梦河和林向煦的尸体。卿梦河只觉得麻木,临仙宗虽没有发追杀令,却也没阻止林向煦被追杀,如今人死了,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卿梦河的太阳灭了。
卿梦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在心魔幻境,她透过回忆中自己的眼睛看向林向煦的尸体。
元婴破碎,魂魄不再,这不过是一具残骸。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旗山上林向煦敛骸的意义。
她把他葬在了逍遥峰的向阳的那一面,将那处设为禁地不准任何人进。
就凭他两一张床上睡的交情,她的逍遥峰就是他的逍遥峰,有谁敢不让?凡人说落叶归根,林向煦是不是也算回了家?
林向煦那样的人绝不会用禁术。用禁术的,是卿梦河这样的,她不顾剑灵的阻拦,她以血为介,以半数命线为代价,对所有参与林向煦追杀的,一手促成林向煦死的人下以诅咒。
卿梦河知晓,自己染上了因果,再无飞升的可能。但那又怎样,她的太阳都灭了,飞升又怎样,还不是就她一人。
她给逍遥峰设下了禁制,没一人能上来。然后又设下了了好几层隔离的阵法,才从林向煦的须弥袋中取出了那块在洞庭湖里取到的那块发着红光的骨头。
他们说林向煦就是借着这块妖骨,杀人取魂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块妖骨确实有吞人魂魄的能力,当年洞庭湖层出不穷的食人大妖也是因为受他引诱。
但在逍遥仙飞升前,替林向煦将妖骨中的邪气去除了干净,如今只有收魂养魂的功效。
按理说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谁传了出去,卿梦河也没有深究,左右都会因为她的诅咒不得好死。
卿梦河看着妖骨,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探查了整块妖骨。终于在角落找到了林向煦的一缕残魂,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虚弱得不行。
再后来的很多年,卿梦河都在为了补魂活着,她修炼得努力,进了许多个秘境,专挑比自己修为高的妖魔鬼怪打,短短五十年就到了合体末期。
林向煦的魂魄也补好了,她用自己所有的功德换林向煦下一辈子的平安顺遂。
卿梦河有时也会想自己这么做真的值得吗?为了林向煦,一个年少时的知己,变成了没有未来,丢了大半牵绊,没有功德的寒翘尊者。答案不言而喻。
林向煦将他的所有都留给了她,除了那块妖骨被用作了补魂,整个须弥袋都被她丢进了自己的须弥袋的最角落,她不愿翻起。
卿梦河的灵魂离开了心魔幻境中的自己的身体,她看着喝着闷酒的自己的身影,轻轻笑了笑。
那些过不去的,不愿面对的,还是过不去,不愿面对。但总归不能一直在心魔幻境中,她得突破了去找她的小徒啊,要深陷其中,等她醒了,她才收的徒弟就死了怎么办。
就在卿梦河要离开的时候,她看见了林向煦,他看着她,诶了一声:“我给你留的看留像石看了吗?”
卿梦河睁大了眼睛,什么留像石,林向煦怎么回事,怎么做到在她的心魔幻境里留了影?
“当然是秘密了。”林向煦好似预料到了卿梦河的反应,“记得看啊。”
卿梦河视线逐渐模糊。
她再睁眼已经回到了闭关室,她从须弥袋里找出林向煦留下的须弥袋,上头还留着林向煦的血,有些近乡情怯地犹豫了下才翻出了林向煦说的留像石。
入目的先是靠得特别近的脸,林向煦御剑在海上,应当是他被追杀的途中。他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卿梦河,见着爷是不是很开心?”
他有些喘息,等他喘匀了又继续说:“爷就知道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对爷羡慕嫉妒,爷不就天赋高了点,样貌好了点,他们非要抓着爷不放。
要那块大骨头嘛,就是洞庭湖底下的那块,我偏不给他们。那是咱两的战绩,凭什么要给他们。”海风吹得呼呼响,林向煦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要他更加张扬。
“要你见到我这段,怕是我已经死了。人嘛,有几个不死的,你别太为爷难过。”
他御着剑摇摇晃晃,如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林向煦沉默了好久,卿梦河以为他没有话再说的时候,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遇见你了,和你出去历练,每次都要搞的蓬头垢面浑身是伤。但还好,爷命大。问题不大,啊,时间要到了,我最后说一句,卿梦河,咱们来年江湖再见。”
卿梦河平静地看完留像,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啊,咱们江湖再见,确实是江湖再见。”我还把你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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