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异域皇子

次日清晨，一个白衣素裳的簪花女子带着一对绣绒耳饰走向了翠烟楼三楼的内室。

        “你当真要走？不是我说啊，清晓你可别是傍了什么不该傍的人，咱们楼里的姑娘可没一个像你一样的，就见了小宋将军一回就能被接出的。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万，怎的你就选了个最不专情的，这不是诚心糟践自己吗。”

        白衣素装的清晓目光坦然，抬手将鬓间的碎发归拢：“多谢崔妈妈关心，但我去意已决，今儿我们把事情了了，以后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这日子好不好过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我今日不走，往后恐怕都要在这章台里度过了。”

        清晓浅色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期冀，她默默将银契放入崔老鸨的手中继续恳切道：“崔妈妈你就不必多留我了，我一无崔姑娘之容貌，二无这楼里其他姑娘的才艺满腹，也就是有几分年轻岁月可享，几句酸诗可叹，实在是没有别的长处了。我是实在不想在这楼里蹉跎了，您收下这笔银子就放我走吧。”

        崔老鸨扭着身子，似是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了银票：“你这话也说的忒实在了，将来少不得要在那高门第里吃亏，你要知道这楼的姑娘的小打小闹和那外面可不一样，那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见她还是一副倔强的模样，崔老鸨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你现在既得了宋将军的赏识，那就抓住了她，别让她溜走了，但也别咬得太紧了，从她手指缝里漏一点够你吃喝就是了。她那种爽直的性子，只要你不是把她惹急了，想是也能得个安稳余生的。”

        清晓想起了以往老鸨对楼里姑娘们的好，不由得眼眶一热：“崔妈妈，谢谢你。”

        “你们这些姑娘啊，实际都还没长大呢，从小就是我养着你们，就都还是小姑娘呢。想想以前，那么小就开始学艺卖技，吃了那么多苦，咽了那么白眼，现在被接出去也好，新的生活新的期待，总是比在我这儿强。”

        语罢，崔老鸨也眼角微湿，她抬手用帕子胡乱擦了擦，便转身取出了清晓的籍契单子。

        “你若要走便低调些，这楼里最近不太平，我护不住渃黎也没能让枝珥脱险，都是我的罪过。”

        清晓抿着唇瓣接过籍契：“妈妈不必如此挂怀，崔姐姐在官府定是安全得很，至于渃黎的事情，虽然我们身份尴尬不便直达天听，但凶手如此残暴，总会有人查清的，到时候真相一大白崔姐姐也就能回来和您团聚了不是。”

        崔老鸨听到她的话，随即也扯开面皮爽朗一笑：“以前只知道你多喜静好诗书，没想到嘴也这般甜，这小宋将军倒是的真经火炼出来的功夫一眼就能相中你。”

        清晓也没想着要反驳什么，只是盈着泪花扬唇角抬手拜别了老鸨：“望崔妈妈此后多加珍重，此后山水万重难再相见，唯有你的这份恩情永在心间。”

        “走吧。”

        崔老鸨脸上的笑纹隐隐显现，未上浓妆的她此时多了几分慈祥和平和。

        此时窗外的一轮灿阳正缓缓地升起，柔和的温度暖了无数早间人的心扉。

        金撒高檐，阳挂九霄，气运八段，化武至臻。

        镇国公府静室内，宋微瑜按着往日的作息运着气，周而复始，轮息而入。

        片刻后，日光渐盛，宋微瑜便收功吐浊以净化杂糅。

        她阖着双眼淡淡的出声道：“人送去了？”

        青泗站在屋外，顺着廊下的占风铎看向了屋内，躬身答道：“青柒已经引着那位清晓姑娘去见了钱大人，但他们之间具体的对话青柒没能参与，清晓姑娘也只说感谢将军你，其余并没有透露。”

        青泗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占风铎便随着风舞动了起来，不时地发出了碎玉敲击的声音。

        随着风和碎玉流琮，宋微瑜的声音也传到青泗的耳边。

        “知道不知道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这时候他钱适之不想我再干涉这件事情也有他的道理，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晚了，有一就有二，在得到确认前他们是不会停手的。让青柒不用探查钱适之那边代得到的消息了，他们那些探案的人总是疑神疑鬼的，我们只要等着就是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送上门的。”

        青泗点点头回声道：“是，我这便去告诉青柒。”

        他一说完便急着要往院外走。

        宋微瑜在屋里听着他行走的步履心下有些无语，只能赶忙开口再度拦住急性子的青泗：“你着什么急，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吩咐给青柒，你替我传话给他，就说钱适之找凶手，咱们找叛徒。”

        青泗茫然地挠了挠头：“叛徒？可是咱们也很少参与那边的事情啊，连他们有什么人都不知道，这要怎么查啊？”

        宋微瑜在幽暗的静室内猛然睁开双眼，凝眸道：“让青柒带着我的信物去翠烟楼找一个带着勾金的水苍玉耳坠的姑娘问话，这次务必要他查出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漏。”

        “是。”

        青泗这次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顺利的出了院子。

        他走后，只有宋微瑜一个人在静室里兀自面对着一室的寂静和黑暗。

        两个时辰后，持旗的宣召部队缓缓地从北方骁劭军的大帐中驶出。

        蓄着须髯的虎目校尉拧着浓眉粗声道：“陛下这旨意不是要打洪都的脸吗？这等手段都用出来了，这不是诚心逼着殿下上绝路吗？”

        一个身形疏阔身披银甲的男子背立在大晋疆域图旁，良久他薄唇轻启道：“他到底是大晋的王，万民朝贺的陛下，他既要我回去，那我便回去。”

        “可娘娘都过世这么多年了，陛下都从未想起过殿下，直至今日为了吴氏的生辰才将殿下召回，还让殿下你代表洪都出席。您可是大晋的皇子啊，一纸诏令就能改换他氏，这等屈辱之事如何了得。”

        “我算什么皇子，不过是他最后的一步保命的棋罢了。在边关等了这么多年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有些人到底还是要再见的。”

        男子暗哑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大帐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过往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殿下在边关和母族对峙多年，明面上是带天子守国门，可实际上不还是成为了身在异乡的他国质子，这皇家血脉当真是无情。”

        “佑之慎言，京城不比边关，一句可有可无的抱怨，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都可能会至我们于死地，更别说你还在说当今陛下的不是了。就是别人不盯着咱们看，那些闲来无事的言官都不可能放过我们。”

        耿直的校尉一听这话不由得苦了脸，发愁道：“京都那些文官从来都是瞧不上我们的，更别提那些累世簪缨的高门大户了，他们抱团的抱团，递折子的递折子，真是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成天管这儿管那儿的。晚上用饭家里的奴才打破了几口碗换了新的，他们第二天都能知道，还能在朝上踩我两脚。我就不明白了，就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每天是揪着我不放到底是想干嘛。”

        男子睫毛微垂遮住了其中暗涌的情绪：“京都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我这还能不清楚吗，这不是发愁怎么办呢？”

        校尉憨憨的摸了摸自己的盔甲。

        男子将目光移到了洪都的畿辅地区，淡淡的开口安慰道：“放心吧，外任武官无诏不得入京，现在就是你想回京城也回不去。”

        校尉一听这话就急了：“可是殿下你不是要回去吗，陛下不也说了你可以自行选派将领陪同吗？难道殿下不打算带上我？”

        “这次我一个人去，洪都出事，为防止边关出乱你们自是应该留守。我们的陛下这是在示警，若是这点都看不出来，这次回京后恐怕北边的军防会被他们拆得一丝不剩。”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孤身一人入京实在是有些不妥啊。”

        忠心的校尉还在苦苦地哀劝着。

        “这场游戏里的每个人都明白，我早已出局，威胁也不似当年，活像是只急需主人的恶犬。那不如让我近距离地观摩一下，看看谁能真的成为我们北骁劭的下一任主君。”

        “可是殿下，此举还是多有不妥，不如我们再从长计议……”

        见校尉还没死心，男子只能出言打断他的话：“这是目前最好的对策了，我身体里着一半的洪都血脉就是我此次入京的免死金牌，你不必如此担忧，我自有自己的打算，现在就看我们的陛下是怎么想的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校尉退下。

        暴脾气的校尉不忿地抖了抖胡子，但看着自己将军孤立的背影最终还是只吐出了一个诺字，就默然的退出了营帐。

        账内，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图画上京畿地区的位置。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地一笑，嘴角微启间似有百花初绽。

        男子澄澈的蓝眸里也涌起了深深浅浅的漩涡，不住地将过往美好的回忆往外拖拽着。

        在浅笑间，男子忽然发现了回京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至少他心心念念的人也在那里。

        那个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抹浅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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