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童可人独白

踏波浮沉，如大梦一场，万般过往究竟是命中注定的劫难，还是他闯入我的世界掀起了滔天巨浪？或许我该相信，冥冥之中天意总有定数，虽然与从小接受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教育相悖，但我终是与他相逢、相恋、相携、相离、相思、相见，直至最后的诀别。偌大的世界，光阴奔流浩浩汤汤。彼时他在香港，我也在香港，脚下是各自的人生轨道，即便擦肩邂逅，亦浑然不知。我常常好奇，假如那些天我并未休假，抑或选择其他度假城市，再或住宿别家酒店，我们大概没有机会认识彼此，我的人生又会写下怎样的篇章？拉斯维加斯那惊鸿一瞥，早已埋下有缘无分的伏笔，他来了，带来赌场风云，他去了，抹去战地烟尘。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傻瓜，我周旋于生意场上的精明到他面前尽数化作过云雨，只知道和他在一起便忘却了诸多烦恼。

        首次见面，他出人意料地请来一大班特技演员，在惊吓中赠予我别样的派对。“这样过生日才够刺激嘛！”特技演员们在我面前展示抗打击垫和假血包的时候，他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啃了口糖胶玻璃解释道。从此他的与众不同深深印在我的脑海，原本坚持每日换个男伴不作重复，而他突然出现打破了我的计划。好吧，阿sam，批准你包场。

        我们在金色沙滩上佐酒闲谈，身后浪潮拍岸，游人喧嚣，缥缈云团在澄澈的海水中招摇，头顶积雪的群山悠远淡雅，恰似绘于天际的水墨画。他细呷一口红酒，然后轻抚着晶莹剔透的酒杯，告诉我他和阿蟹的身份。

        职业赌徒？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呵，开玩笑吧？

        ——我们两个从来不骗普通人，只黑吃黑。

        我凝视着他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我找不到欺诈，找不到虚伪。那双温柔的眼睛，干净而明亮。“你真是太老实了”，我用尴尬的笑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把你当做朋友啦。

        他也注视着我微笑，唇角弯起的弧度比杯中美酒更令人沉醉。“你不怕把我吓跑了？”趁他分神倒酒的时候，我盯着面前的酒杯问他。不知为何，内心忽然涌起温暖的波动，我居然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满腔羞涩。感谢脸上大大的墨镜，否则，我傻傻的样子岂不被他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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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愿吓跑朋友，也不骗会朋友。一个真正的老千，反而会珍惜一些他能说真心话的朋友。

        那一刻，我是何等的感动与喜悦！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子让我体验到这般甜丝丝、轻飘飘的滋味，大概这就是幸福的感觉。我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样一句开启我少女心扉的话语，却成为了我回忆中彻骨的刺痛。回首清冷的医院墙壁、寂静的长廊，我高跟鞋踏地的脚步声激起响亮的回音。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与杀手的对话。

        “我打算瞒她一世。”他淡淡地说。

        瞒我一世么…;…;如此讲来，我在他心目中连朋友都算不上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走过了风风雨雨，结局落得劳燕分飞，我不甘心，却绝望到无可奈何。他是职业赌徒，他的工作不容得儿女情长的羁绊，必要时候，连我也不过是他操纵的一枚棋子，这种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事实证明我错得彻底。倘若阿sam确乎薄情，身为亚洲第一快手的阿蟹怎么会为救他宁可舍弃左手，怎么会一次次原谅他的拒绝，怎么会毫不犹豫地喝下毒酒带我逃离虎穴。我永远忘不了阿蟹死去的那个夜晚，阴森的闪电将黑暗的苍穹破开一道又一道裂纹，惨白的光线击打在身上，鲜红从阿蟹鼻腔中、口中汩汩淌下。如此清晰，如此摄人心魄，这是任何恐怖片也比不过的惊悚，我从未想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前一秒仍活生生好朋友在我面前血流如注走向死亡，最痛苦的却莫过于面对残酷现实竟无能为力，甚至不能够恣意嚎哭。

        提起阿蟹，我大概知道一个秘密，想必阿sam与bobo比我更清楚，彼此不愿说破罢。阿蟹救我，绝不仅因为我是他的阿嫂，初见之时，他比阿sam更早一步对我动心，只是自卑于尴尬的社会地位，不敢奢望得到我。

        有些事，似乎阿蟹比阿sam看得更为透彻，阿sam自始至终渴望着跻身上流社会，常常忽略了自身处境。他曾讲笑话似的告诉我，阿蟹讽刺他“酱油瓶是装不了白兰地的”，起先我们都以为这是阿蟹的乌鸦嘴，直到他死后，阿sam才恍然大悟。在阿蟹坟墓前将手中雪茄掐得粉碎，原来不只是他愤怒的发泄，也是斩断情丝离开我的决心。还记得海边的占卜游戏，那代表“永结同心”的牌下，我抽出了大鬼。赌牌游戏从不会保留鬼牌，谁料偏偏轮上我中了彩，这岂非命运的暗示，警告我与阿sam切莫妄想一生厮守么？一切究竟是谁错在先，谁又欠了谁。我不得而知，亦不欲考证。

        无疑，阿蟹的每一次牺牲都是心甘情愿，倘若我不能珍惜生命、珍惜眼前，为明天的幸福而努力，才是对阿蟹短暂一生的辜负。

        至于阿sam，他对我的感情丝毫未有减损，这着实让我深感意外，毕竟他在巴西有过短暂的婚姻，当然之后我才了解到他实际上是被迫领证。我丢弃在医院的戒指，他总是贴身携带，就像独属于他和阿蟹的金色假币，只要原物尚在便似曲终人未散，依旧容许他睹物思人，回归最初的快乐。阿sam临终前告诉我，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两件事，一是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兄弟，二是不能保护好自己的爱人。听着他的话，我满眶热泪“唰”地湿了半张脸，我想告诉他，他无需自责，他已全力以赴，却哽咽得讲不出一个字。

        当子弹穿过阿sam的躯体，他以生命结束了所有，平静的生活在那一刹真正到来。而他和阿蟹，在生死阔别近八年之后，总算得以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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