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绿岛蔷薇（四）

我看着小奥兰一点点长大，同时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和技能一一传授给他。他是那么聪慧，谦虚，又有着一番赤子之心，善良勇敢……拉拜家族有过的美好品质都展现在了他的身上。

        我欣慰极了，看着他酷似科威尔的面庞，经常性陷入回忆——不知道当时科威尔是否就发现奥兰长得酷似自己，所以才收养了他。但我也庆幸奥兰被自己带回来抚养，抛开别的不说，我能如睹物思人般看着他就很好了。

        拉拜的老宅有许多有价无市的宝物收藏等，靠着变卖它们，我为奥兰找到了许多名师。还将他送进了最鼎鼎有名的皇家学校。在那他接受了社会最顶级的精英教育，学到了最先进的知识文化。

        在他20岁的这日，我131岁了。我俩并肩站在蔷薇花前，他知道这是他另一个爸爸的坟墓，即使他对科威尔的记忆少的可怜，仅有的记忆怕都是从我嘴里知道的。

        侧目看着男孩比我还高了一个头，我开心地笑了笑，在心里对科威尔说：看，只有拉拜能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他多像你啊，可以接替你的位置去当拉拜家主了。

        当然，我是不会让奥兰去当那劳什子家主的，说这话主要是想刺激一下地下的科威尔，毕竟他曾经把家主之位看得无比重要，舍弃自己的医学前程也要担起拉拜的振兴重任。我知道那有多累，压力有多大，毕竟我曾经也是。

        这几年的家主之位好像落到了一个15岁的小女孩身上，似乎也是个天才少女，在演艺圈有着不错的成绩。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没注意到一旁的奥兰说了什么。他笑着看向我，重复了一遍话语，而我的耳膜却像被重鼓狠狠敲了一下——

        “我说爸爸，您好像从未变老过？”

        ……

        一连几天我都魂不守舍，甚至有点像躲着奥兰一样。他也疑惑地想过来询问，但我只紧闭着房门，忙道没事。

        我还没想好怎么向奥兰说出事实。他是一个正常的阳光少年，英俊潇洒，善良勇敢，和我这样的怪物本不该牵扯在一起的。是我为了一己私欲将他从正常社会拉入这栋阴暗的老宅，我怎能再告诉他有关诅咒的事情呢。

        我偷偷挑开窗帘的一角，看见奥兰正坐在阳光下看着一本医学专著——是科威尔留下的。一旁的蔷薇花是多么的灿烂，随着和煦的风儿不停摇摆。

        科威尔，你的孩子也像你一样优秀呢。说不定他还会继承你的衣钵，毕竟他从小到大对医学是如此的感兴趣，甚至称得上天赋卓越，可以对医学专著的内容过目不忘。

        合上窗帘，我下定决心——离开老宅，也离开奥兰。

        又一次，奥兰收拾东西奔赴遥远的顶级学府。我只敢站在阳台上眺望他离去的背影，当然也注意到了他那几步一回头的动作。这段时间的莫名冷战，对我俩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但是，比起后来即将发生的事，这时候离别是最好的。我不想见到他为拉拜家的诅咒烦忧，也不想再经历一遍送走至亲的痛苦。

        写完信，将它放在奥兰的床头，我也收拾东西离去，走前我挖起了一株蔷薇的幼苗，它将代替科威尔陪伴我直至尽头。

        我选了一个偏僻的小岛，上面有一处小屋，是几百年前和父母旅游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在那种下花，过着隐士般的生活，除了偶尔想起旧人。

        几年后，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小屋的木门……”

        说道这，艾尔笑了笑，他用那深邃的眼睛看向林若，随后将视线转移到那被掐灭的蔷薇花枝……

        “奥兰变得成熟了，但还是那么英俊帅气，带着朝气蓬勃的少年感。

        看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白费了。他知道了拉拜家族的诅咒，也知道了——我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

        我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走得再远些，一边又庆幸自己走的不远，让他还能找到。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毕竟我太想见到22岁以后的奥兰是什么样子了，这样我也能大致想像出科威尔的样子。

        我和奥兰像从前一般相处，只不过老宅变成了小屋，而他的眼神也莫名变化，藏着我也看不懂的情绪。直到他说出那句话——

        “艾尔，我想继续他的实验。”

        我那时吓得丢下了锄花草的铲子，声音颤抖，“你也想被卷入拉拜的诅咒吗——”

        “不，不是为了拉拜——”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我，声音却无比嘶哑。

        “一个人长生太痛苦了——

        我想陪你走下去，去看看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的……”

        我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力度，心跳剧烈——不可否认，我被这话打动了。

        一个人的长生是一种煎熬。

        犹豫许久，我缓缓点了头。

        奥兰在小屋旁搭建了一个简易实验室，随着设备的不断运来，实验室装修日益高级，我才知道他这几年不仅成为了名声斐然的医生，还积累了庞大的财富。

        刚开始他是温柔的取下我的头发做实验，或是轻柔地扎针取血，偶尔还带我去附近旅游修养，但逐渐的，实验变了味道，他的神色带上了一点疯狂，开始整日整夜的泡在实验室里。

        我有些害怕，因为他的样子像极了刚开始的科威尔。

        果然，他也开始念叨些莫名其妙的专业术语，口中常常喃喃：“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我捂着青紫色的胳膊，上面遍布伤痕。

        “学科威尔那样吧，这具身体不死不灭，是上好的实验体。”我平静地说道。

        奥兰刚听见时眼里出现了兴奋的光，但随后强忍着兴奋，沉着声音说道：“不行，我不会那样做的。”

        但我怎么会错过他眼底的光呢，这样的光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显现过。

        我笑笑，回到房间。

        那天的对话没过多久，奥兰也在实验室发泄了一番怒火，看着一筹莫展的进程，他怒骂着手底下的助手，也骂着他自己。

        我躲在门外，看着这和曾经的某个场景重合，灵魂微微颤抖。

        这一夜，奥兰站在门口，声音颤抖：“对不起，艾尔——”

        “没关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背过身去，将灯熄灭，假装睡着。

        第二天，我自发地躺上手术台，看着奥兰拿着器械的手微微颤抖，却又果断地剜下了一片肉。

        真是父子啊，都不打麻醉剂……

        望着头顶的白炽灯，我继续漫无边际地想着。

        随着取样的次数变多，奥兰的手也越来越稳，甚至能面不改色的把长针插入我的脑里，因为他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死去。但他知道我会感受得到痛吗？反正我不打算告诉他。

        他像曾经的科威尔一样疯狂了，他有时候看着我简直不像看一个活物，但更多时候也会温柔地看着我，在我耳边说着亲昵的话，回忆童年往事什么的。

        我怕是摆脱不了他了，短暂的痛苦和长久的孤独比起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终于有一天，实验室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笑。

        “艾尔！我们成功了！”他冲进来，手上托着一只可爱的翠色青蛙。

        “这个品种的青蛙寿命短暂，但是打了新版试剂后它的寿命延长了一大半！多神奇啊！”

        我也由衷的高兴，拉拜家的振兴居然能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了。

        但是某日，我看到一个研究者站在实验室的角落也为自己注射了那版试剂后，我总感觉心神不宁

        ——试验品可以这么般就用到人身上吗？

        他看见我来，连忙放下衣袖藏起针管，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我也不想拆穿，但心底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半个月后，第一只注射试剂的青蛙变异了。

        它翠绿的皮肤被撑大，腐烂。即使内脏衰败，它仍诡异地活着，眼睛泛着浓墨般的黑光。

        实验人员不慎将它放进其他装有正常青蛙的培养箱，结果它开始疯狂撕咬同类，三分钟后，所有青蛙变成统一的腐败模样……

        所有的研究人员注视着疯狂恐怖的一幕，整个实验室一片死寂。

        等到我过来时，只看见奥兰缓缓转头，向我露出了一个无比凄惨的苦笑。

        三天后，第一个变异的人出现了，他那恐怖的外表像极了小说里描写的丧尸模样。

        奥兰开枪打死了他。

        我握住奥兰颤抖的手，安慰他，“这是对的，如果病毒传出去了就不得了了。”我却没发现，奥兰眼底的纠结与挣扎。

        他迅速解散实验室，带着我回到老宅。那里也有一个设备完整的实验室，但他不打算继续实验了。

        他召集了大量建筑师，想要在这地方建造一个绝无仅有的堡垒，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设计师们接过那数量令人瞠目的金币，灵感喷发，设计出一个空前绝后的建筑。而古宅，也用高科技手段迁入了这个堡垒的地下……

        在修建堡垒的同时，奥兰还在全世界广招各类人才，糕点师啊，画家啊，钢琴家，诗人，裁缝……他用高薪聘请他们来到老宅，交代他们所需做的任务。

        我很心慌，我一点都不想要外人进入这个宅子，我早就不知道如何与奥兰以外的人打交道了。但那些各行各业的人还是入住了堡垒，他们竭尽所能想在我面前表现，而我却宁愿蜗居在地下的老宅也不上去露面。

        1月22日，丧尸病毒爆发了。

        众多城市一夜沦陷，包括我所在的这个城市。

        看着奥兰那惊慌无助地神情，我很想安慰他。但这对于我的良心是莫大的谴责，因为我俩都是罪人，而这场病毒的源头在我身上……

        上帝啊，如果能赎罪，我愿意将此生所有的一切献上，包括那亘古的寿命和不灭的身躯……

        堡垒里的人们害怕极了，不管是不是有高薪的工作，他们也想要留在这里。这是如此的坚固，美丽，能够自给自足，与外面沦为末日景象的废城相比简直是世外桃源。

        奥兰是这个幸存的安全区的领导者，他派人炸断了连接这个半岛的唯一桥梁，又搭了一个机械装置的可伸缩吊桥。至此，安全区彻底变成末日方舟。

        虽然安全区物资充足，甚至能实现粮食蔬菜的自给自足，但奥兰还是一副焦虑阴沉的神情。我没注意到，也不想注意，那时的我正终日沉浸在忏悔中。

        然后某一天，奥兰失踪了。

        安全区就这么大，不至于找不到人，除了唯一的可能——

        我跑到监控室，搜寻着他的踪迹，一天一夜的找寻后，我看见了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监控屏里。

        他穿着驼色的大衣，里面是一套剪裁板正的深灰色西装，是我在他考入大学的那天送给他的。胸前插着一株盛放的蔷薇，面带微风般的笑容，像是要去进行一场浪漫的约会一样。

        他走到大门前，随后缓缓转身，朝着监控器的方向，展露了一个无比迷人的微笑。他将花朵从胸前取下，拿手捻下所有的花瓣，任凭风儿将它们吹向各处，也吹向了，谁的心里……

        我疯了般的想打开大门，追随他去。但是安全区里的人们把我紧紧拉住——这是慷慨的雇主交给他们的第二个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

        几天后，安全区墙外的监控器录下来一段视频：一只穿着破烂驼色大衣的丧尸游走在附近，疯狂撕咬着自己的同类。他面容狰狞，腐烂流脓，一双漆黑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监控室里的人们都惊异无比，这是发现的第一个会攻击同类的丧尸。他们都没认出这个丧尸是谁。不久后，这个丧尸倒下了，迅速腐败，脓血撒了一地……

        我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来到了蔷薇花丛。当时修建安全区时，奥兰就专门派人将它也迁了进来，包括下面的尸骨。

        机械般地刨着土，我的手上全是泥土和一些暗沉的血迹——此时此刻我只想和他躺在一起。却没想到，挖出来的不是科威尔的尸骨，而是一个破旧的小盒子。

        我用自己的生日尝试着开锁，居然一试就成。

        盒子里是几张泛黄的旧照，我和童年的奥兰。自他长大后，我们从未合照过了，因为怕人发现我怪异永恒的容颜。

        我怀念般摸着照片里小男孩的脸……

        照片看完后，我才发现底部躺着一封信。皱巴巴的，像是被人长久摩挲过。

        我小心翼翼的展开，看见的确是一团污迹，是被写信人后期涂抹了的。只看得清结尾的几句话：

        tillalltheseasgonedry

        tillalltheseasgonedry,mydear,

        andtherocksmeltwiththesun……

        信里还夹着一朵干枯的蔷薇花，即使干瘪纤薄，也能窥得盛放时的曼妙。

        从此，我深深藏进这地下的老宅，像古时传说的德古拉一样，不死不灭，不见阳光——

        永伴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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