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烟花进入了尾声。

        晁欣善意提醒高瞻：快到切蛋糕环节了。

        高瞻起身要离开，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晁欣托着腮，狭长妩媚的双眼因为酒意洇染而有些迷离，“谢谢关心。不过，你确定我们一起过去？”

        孤男寡女，被看见了可不好。

        “你先。”

        晁欣推辞：“我比你熟悉这里。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高瞻思忖片刻，“那我先走了，再见。”

        晁欣乐了，“这是你说过最长的话，二四六七，七个字，都是告别的话。”

        “……”

        高瞻认为与女生保持距离是对彼此都好的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乐呵的，点了点头，表示她高兴就好。

        “高瞻。”

        高瞻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晁欣：“我之前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可以找她帮忙。

        “好。”

        话虽这么说，高瞻却没怎么当回事。两人非亲非故，她为什么会好心帮助自己，若是有其他目的，他跟她也未必能同获利益。

        高瞻刚转过拐角，就碰到了钟鸣。

        方才出来的时候没见他，原以为他去跟随着严旬安了，看这架势，他来了很久了，不知听到他们多少对话了。

        钟鸣看了他一眼，抬手在胸口上点了点。

        高瞻下意识看向自己左胸口，上面只有一枚芦苇胸针，他不明就里回望钟鸣。

        钟鸣对他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高瞻怔忡了片刻，才终于明白过来，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

        胸针里装有微型监听器。

        高瞻看着胸针许久，还是没有将它取下。

        回到大厅时，室内的灯光调得微暗，朱云贞已经被簇拥在中央，九层的蛋糕堆砌在她面前，象征着美好与希冀的烛火倒映在每个人的眼底。

        远隔着众人，高瞻都能感应到严旬安投射过来的目光，不知落在他人眼中是如何的，他只觉得冷冽而尖锐。

        “过去吧。”

        钟鸣见高瞻踟蹰不前，出声示意。

        “嗯。”

        高瞻走近，这时他们开始唱起了生日歌。

        严旬安也在唱着，清清冷冷的嗓音，像精灵吟唱史诗游记，仿佛有着洗涤灵魂的魔力，同时透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和软。

        高瞻来到她身旁，猝不及防被她手肘碰到腰，力道不重，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

        失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事物，高瞻更深刻意识到：自己就像一粒沙子，落如水中，不可溶解，更不相融。

        但，他还是会跟其他人一起看着朱云贞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再吹灭蜡烛，跟着汹涌的祝福潮流，送上了自己真诚的祝愿。

        即便没人注意到他。

        朱云贞与她新交的男朋友手牵着手切蛋糕。

        一旁的严旬安避讳似的挪开眼，转而看向高瞻。

        高瞻面不改色，垂落的稍长刘海微微遮挡住了他的右眼。

        注视着他的目光愈发冰冷，她似乎很是嫌弃他乱糟糟的发型。

        不知怎么的，高瞻明明前一刻才因被另类禁锢而气忿恼怒，明明此时置身在这极其不习惯的喧闹嘈杂中、她不言而喻的嫌恶里，竟突然感到心情很平和，仿佛正立于一方平静澄净近似光洁的镜子的湖边，沉浸于一种诸事如流、眼前豁然开朗的平和。

        他不了解这霎时的心境变化，只是跟随着本能主动向严旬安发问：“云贞姐今晚很好看，是吗？”

        严旬安蹙眉，像完全不认识高瞻了一样，仔细打量着他。

        他竟还笑了一下。

        严旬安被这浅淡如融雪的笑容晃了晃神，神使鬼差的吐露自己的心声：“那是当然。”

        说完，她冷睨他，“与你何关。”

        “第一块蛋糕，肯定是要给旬安的。”朱云贞很快又拉回了严旬安的注意力。

        严旬安忙转身接过。

        高瞻看着严旬安捧着蛋糕，神色难得的温和，他想起很久以前从初中语文老师那儿借过来的诗集，其中一句话写道：把只不过得到一个人的事，作为大愿，这是少年时候的错误。

        其实并非适用于任何人。

        兴许不是严旬安的错误。

        但，绝对是他的错误。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感到些许难过与悲哀，同时又莫名轻松了下来。

        “谢谢云贞姐。”高瞻也接过蛋糕。

        丝绒巧克力表层，里面夹着酸酸甜甜的的水果，多种口感依次呈现，很是美味。

        难怪严旬安吃得这么开心。

        但这份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

        度过了重要的步骤，朱云贞很快就被她男朋友拐上了楼，说是要给她看看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两人窃窃私语，耳鬓厮磨，朱云贞倒还记得照顾一下众人的感受，让他们自便，离开前拿上她准备的小惊喜。

        都是成年人，大家心知肚明二人要去做什么。

        有少部分人偷看了严旬安几眼，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蠢蠢欲动。

        严旬安一脸漠然，朱云贞不在这里，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于是抬脚要离开。

        经过高瞻身旁时，她淡淡瞥了他一眼。

        高瞻只能默默跟上。

        驶车离开庄园，高瞻不着痕迹回望了抛于身后、渐行渐远的灯火辉煌，在倏然升起绽放的烟花中显得格外梦幻，堪比一场易逝的美梦。

        “舍不得？”

        严旬安面上讥诮。

        “没有。”

        高瞻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舍不得什么。

        “我看是有。”严旬安审视着他，自顾自解析道：“别人的讨好奉承，你不是很享受吗？”

        “需要帮忙吗？”严旬安有模有样的学着严晁欣的话，十分阴阳怪气，“看你怪可怜的。”

        “……”

        高瞻知她要迁怒自己，以往一般是毫无缘由，毫无根据的朝他宣泄怒火，没想到她现在会找一个借口了。

        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高瞻没有辩解。

        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严旬安对他的沉默不满，“哑巴了？”

        高瞻觉得有些好笑，他与晁欣短暂的相处通过监听器，她是完完全全了解到的，只是她臆断又执拗，那他还能说些什么，便道：“……你说的都对。”

        什么叫她说的都对？

        他这是有了外援，自以为有底气对抗她了，所以懒得应付她，随便她怎么说道？

        严旬安沉声道：“你说什么？”

        看来自己的回答她是不满意的了，高瞻虚心请教，“你想我说什么？”

        他竟不耐烦了。

        严旬安从没想过，自己能被别人轻飘飘的两句话点燃怒火——虽然她本就烦躁饭压抑。

        偏偏她还不能对他动手。

        在严旬安挪身过来时，高瞻第一时间连连后退抵着车门，吃一堑长一智，他一手悄然抓住车把手，争取在她叫钟鸣开车门要踹他下车的第一时间把握先机，一手捂住耳朵，避免她又刺激他。

        严旬安被他这严密保护自己的架势弄得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怂蛋。”

        高瞻摆正心态后，表现出了顽强的求生欲与阿q精神，听到这话心里虽不舒服，却很快自我调节了。

        他依然严阵以待。

        果不其然，上一刻还笑着的严旬安，下一秒就又冷了脸，“你想摆脱我？”

        “这么说来，是我缠着你了？”

        “说话。”

        高瞻还能给出什么答案，“不是。”

        严旬安却不听，径直道：“把衣服脱了。”

        既然要摆脱她，难道不应该把她给的东西还回来吗？

        “脱。”她不容置喙道。

        高瞻不动弹，身上的衣物除了贴身的内裤，都是她送的，要他赤/身/裸/体，比打断手还要难以忍受。

        他一直都知道在严旬安眼中，他是出气包，垃圾桶，是所有负面情绪的承载、宣泄之物，本以为自己能适应她的各种欺辱了，可她每次都让他更加难堪。

        “……别这样，行吗？”

        他不奢求她能停止发泄，只是祈求换其他的惩罚。

        听在严旬安耳中又是另一回事：他认为她在发疯，在胡闹。

        严旬安决定亲自动手。

        高瞻一边防着她出其不意，一边护着自己，同时还要控制着自己的力道——若不小心伤着她指定还挨更严酷的惩罚，一心三用，难免不敌，纠缠了一会，他已经被扒掉外套，衬衫的扣子也掉了两个。

        死死按住严旬安放在他腰侧要揪出衣角的手，高瞻低低求饶：“别……”

        严旬安动不了手腕，却能手指，扯不动衣角，便转移阵地，扒他的裤头。

        自然也是扒不动的。

        但高瞻皮带系得不紧，再加上几乎是被她骑在身上、半躺着的姿势，裤与胯之间有着两公分宽的空隙，她的手指就自然而然钻了进去。

        高瞻被碰得一激灵，手上没注意，一下子将她推了出去。

        严旬安始料未及，噗通一声跌坐下去。

        尾骨传来的细微痛感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严旬安抬头怒视着高瞻。

        高瞻无所适从，“先，起来吧。”

        幸而早就升起了隔板，不然两人这异于平时的对峙状态被第三人瞧见了，都很难为情。

        严旬安没有动，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高瞻犹豫了一会，顶着很有可能被她扇耳光的危险，连半敞开的衬衫都没整理，蹲了下来，伸手去扶她，“你……先起来吧。”

        “啪。”

        严旬安用力拍开他的手。

        “……”

        高瞻静静等了一会，没有等来巴掌。

        他抬头朝严旬安看了眼，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的裙子往上提了些许，露出了圆润的膝盖，披肩斜斜搭在小臂弯处，颈项秀颀白皙，更重要的是，她正耷拉着脑袋，从披散的长发中，隐隐约约可见泛红的眼角。

        她哭了？

        高瞻感到无措。

        她哭了。

        “你……对不起，别哭了，严旬安，你别哭，对不起。”

        “闭嘴。”

        “下车。”

        “给我下去。”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了。

        高瞻大概察觉到了她不愿让他瞧见她这样子，连道：“好，我下去。”

        他生怕她下一秒就掉珍珠。

        “滚。”

        高瞻快速系好衬衫扣子，拍了拍隔板，钟鸣降下隔板。

        “我在这下车。”

        前方刚好有个公交站。

        钟鸣却看向严旬安，等待她的指示，可这时的她不愿再开口说话。

        钟鸣且当成了默认，停了车。

        高瞻目送轿车缓缓驶离，直至驶离。

        然后又看向了自己的手，方才是它们推了严旬安。

        才平静不久的心又乱了。

        他想：她本就在朱云贞那里受了委屈，又在自己这碰壁，定然是很难过的了。

        他陷入了不合时宜，也不应该有的内疚中。

        直到最后一班公交车到来，他上上下下没摸到一分钱也没摸到手机时，才回忆起，钱包跟手机都落在车上了。

        内疚总算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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