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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梦外的朱肖喜暗自跟高瞻透漏自己的网恋对象,后经过高瞻的安慰与劝解,决定才去他的建议与余景阳一块去澳洲旅游,验证自己对余景阳的感情究竟如何。

        而梦里的朱肖喜却与余景阳阴阳两隔。

        在朱肖喜去世后,朱爸爸对儿子的存在出现了很严重的认知偏差。

        朱爸爸还是照常的工作,生活,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因为儿子的离世而受到任何影响。只要他没想起朱肖喜。

        而每次想起他的宝贝儿子的境况也都不尽相同——

        有时是新合作伙伴随口一句夸奖他办公室墙上照片的话,朱爸爸洋洋得意:“这是我儿子拍的,这照片是杂志一期封面呢,他喜欢捣鼓这些……他学习也没落下,他在崇源中学上课,成绩是年前五十……哈哈,过奖过奖,也不求他有多大出息,我们做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儿女平平安安吗?”

        有时听到员工加班打电话给家人去接小孩子,朱爸爸大手一挥:“别加班了,明天上班再做,都回去陪孩子,我也回去陪孩子,我家孩子明天小升初考试,第一次考这么重要的考试,心理压力也不知道有多大……”

        或者仅仅是某个休憩的瞬间,朱爸爸都会想到他的宝贝儿子,猛然起身往外走,秘书犹豫着问他去做什么,他乐呵呵说:“我孩子过几天就要抓周了,我再去添几样抓周的东西。”

        留下听到他这话的一众人,默然以对。

        朱爸爸很少应酬了,说孩子不想他多喝酒,一从他身上闻到太重烟味就要闹。

        朱爸爸每天回来都会问朱妈妈:“我儿子怎样了?”

        朱妈妈浅笑着说:“他很好。”

        朱爸爸每次见到余景阳、高瞻都会疑惑,他不认得他们了,朱妈妈耐心解释身份,他才恍然大悟,然后当天晚上会来到朱肖喜的房间静坐许久,叹气道:“孩子大了,玩疯了,夜不归宿,也不知道给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孩子他妈你去问问,肖喜今晚在谁家里留宿?”

        朱妈妈张了张口,这回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高瞻深知:他与余景阳的每次到来都给这个家庭沉重的一击,便渐渐减少了在朱爸爸朱妈妈出现的次数,连朱肖喜生日那天去探望他的时间都与之错开。

        高瞻在陵园树后看见朱妈妈带着食盒与花,领着朱爸爸来给朱肖喜清理墓碑,他听到朱爸爸茫然的问这是谁,未待朱妈妈回答,他又自顾自笑说:“这小子长得真俊啊,如果我们儿子长大了,应该也是这样子吧?”

        说着说着,朱爸爸就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见到这人,感觉挺亲切的,孩子他妈,这是我们家的哪个亲戚啊?”

        时隔几个月,高瞻听闻了他们要去看极光的消息。

        与朱爸爸朱妈妈表面如常生活方式相反的,是余景阳到处跑,他得了朱肖喜生前的一部相机,空闲时一刻都不停歇,去山腰去破旧楼顶,涉足过人迹罕至甚至是危险四伏的各个地方,从不同的角度摄取初升的朝阳。

        企图在光与暗交替的瞬间,捕捉到一点朱肖喜存在的痕迹。

        有一天,余景阳突然来找高瞻,一改往日的沉默颓靡,拿出奖章与证书,高兴的同高瞻分享好消息:“之前朱肖喜投的照片得奖了,哈哈,还是我扶着他在医院拍的,我就知道他肯定能行……后面还真附带了我的名字,看,摄影师助理余景阳。”

        照片以医院一方走廊为背景,一家人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温声哄着一个抽血检查完毕的八岁小孩,小孩啜泣着舔棒棒糖,抱着孩子老人眼角的皱纹极密极深,深沟中蕴藏着无尽的悲伤与惊惶,青年母亲无措倚靠着同样疲倦的丈夫,望着孩子眼里半是泪水,而不远处的白色牌子上写着黑色的方正字体:肿瘤科。

        余景阳摩挲着照片,灿烂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我前几天去找了照片中的家属,他们说,这小孩也走了。”

        “才八岁。”余景阳喃喃道,目光深远而漫长。

        高瞻知他又想朱肖喜了,无言的看着他添了不少细小伤痕的手。

        余景阳离开时,高瞻送了他一小沓以前朱肖喜给的合照,他自己已经留了一份,余景阳很是开心,用心的捧着照片,像捧着易碎品,“谢谢你,高瞻。”

        “没什么。景阳,你要注意安全啊。”

        余景阳笑了笑,“肯定的,我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拍更多的照片。”

        高瞻望着余景阳萧索而坚毅的背影,明白那迈大步前进的步伐永远都不会停止。

        朱肖喜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他说:旬安姐,你可要对我瞻哥好一点啊。

        陪伴着悲哀衰颓的朱云贞,严旬安不由忆起这句话。

        这并非意味着严旬安突然良心发现,或者共情回感,对猝然长逝的朱肖喜产生怜悯之类的心情,只是——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但想到便做,是她一向的处事方式。

        于是严旬安又给高瞻送了不少衣服,甚至往他饭卡、银行卡里充钱。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砸得郁郁寡欢的高瞻如堕云雾中。

        深秋入冬,天气反复,正值流感高发期。

        高瞻一时不察,也赶上了大部队,感冒了。

        一早起来,高瞻头晕脑胀得厉害,洗漱完,情况加剧,直冒冷汗、心跳加速,郑昭劝了他一会,他才妥协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然后吃完郑昭带回来的早餐就又回到床上躺着了。

        中午郑昭回来,喊他起来吃药,奇道:“你让你同学给你买感冒药了吗?”

        高瞻忙于上课、兼职,似乎跟其他同学都不怎么亲近,能让他主动告知自己生病“示弱”的同学应该是没有的。

        高瞻摇头,光是摇头的动作就让他晕眩感更重了。

        郑昭说:“我回来的时候,有人带了感冒药让我转交给你,我问了是谁,他没说。”

        “那我这份就留着下次吧,啊呸,就以备不时之需,你吃这个,我检查过了,没问题。”

        高瞻无法思考,只是顺从的吃了药丸与冲剂,听着郑昭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耷拉着眼皮就又陷入疲惫而不安的休眠中。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高瞻有家教兼职,所幸他已经好上了不少,只是还鼻塞咳嗦,他戴上口罩,拒绝了郑昭让他休息的提议就出门了。

        三个多小时的高度集中上课——这次的学生较为调皮,注意力很不集中总需要提醒他才能回到课题上,耗费了高瞻很多精力,以至于结束时,他身心交瘁。

        去公交站路上,一辆轿车截住了高瞻。

        “回学校。”

        说完,本就不看高瞻的严旬安,又把头偏过了几度,几乎脸贴着她那边的窗户,竟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

        高瞻上了车,毫不松懈,等待着严旬安的发难,却随着长时间的沉默,渐渐的撑不住了,眼皮愈发沉重。

        “有什么事吗?”高瞻打起精神问道。

        过了很久,严旬安才开口:“为什么不穿衣服?”

        明明她送的衣服有较厚的外套,在这么凉的夜晚,他却没有备,平日也不见穿。

        此时,高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艰难分辨出这话的意思,本能回答:“不喜欢……”

        严旬安心下一凛,对着这张倦容又发不出火来,“为什么不喜欢?”

        高瞻阖眼,不知是没力气回答还是不想答。

        严旬安撇开眼,沉默了片刻,别扭问道:“你吃药了吗?”

        严旬安心想: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她就扇他。管他累不累,脆不脆弱,一个男人还承受不住一耳光?

        谁让他自作多情。

        依然是沉默。

        严旬安转头看去,高瞻已然睡着了。

        说不上失落,但莫名不痛快。

        严旬安轻哼了一声,挪动身子过去。

        高瞻的刘海长了,遮住了眉毛,他的睫毛很长很密,像两把小扇子,鼻子高挺,在微弱的灯光照映中落下小三角阴影,体温上升导致双唇异常嫣红且缺水干涩,他的脸色却很苍白,皮肤很薄,可以看见几缕接近下颌的青色的小血管,延伸至脖子。

        他看起来无比羸弱。

        严旬安伸手,虚覆在他脖颈,仿佛用力一抓,他就会在她手下窒息而亡。

        严旬安发现,她是真的很享受掌握高瞻,甚至,对此上瘾。

        这种极度刺激的兴奋感,让她不断分泌肾上腺素,头脑发热,手脚先于理智而行——她半趴在他身上,头轻靠他肩窝,对着他的颈侧,咬了上去。

        “嗯……”

        近似情动的无意识呻/吟。

        因为严旬安的力道不重,没有出血,不会留下印子,高瞻还是没醒,眉头却皱了起来,明显是被搅扰了睡眠的些许不耐。

        严旬安抚上他的眉,“不准皱眉,不好看,我不允许。”

        随着她的松口,高瞻舒展了眉。

        严旬安见他这么听话,勉强没有再打扰他,没有从他身上下来,就着这个姿势一直看他。

        高瞻对这晚的印象不大深刻,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下了车,回了寝室,至于严旬安在他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他听得稀碎,七拼八凑,大意是让他穿好衣服,吃好饭,睡好觉。

        高瞻神情莫名,想了半会,就没再深思了。

        他自然会顾好自己的身体。

        周三的高数课临时通知换了课室,高瞻匆忙赶到,上了一节课,课间休息,他出来透透气,恰巧,严旬安正在一边走廊上倚着栏杆。

        她不是面朝着外面,看到他也不惊讶,似乎随时了解他的去向,知道他在这里。

        高瞻在其他人似有若无的围观与严旬安的注视下,朝她走去,“你在旁边教室上课?”

        废话。

        严旬安用眼神回复他的问题,她抬了抬下巴,“你这个男朋友当得有些失职。”

        高瞻神情平静,且从容道歉。

        严旬安转了个身,高瞻走近与她一般小臂搭在栏杆上,摈除身后一众偷觑的目光。

        严旬安说:“感冒好了?”

        高瞻愣了一下,“好了。”

        他压低声音,“谢谢关心。”

        严旬安不喜欢他这客套疏远的态度,瞪了他一眼,“闭嘴。”

        高瞻望向远处。

        心好像在这难忍的沉默中空了,旁边的人也远了。

        严旬安觉得身后的其他人着实吵闹,又懒得为他们费口水,撞似的碰到高瞻的手肘,引他看过来,才冷冷道:“过几天云贞搞个睡衣派对,到时候你也过来。”

        朱云贞从悲伤中解脱了出来,恢复了常态,甚至又变本加厉的趋势,她邀请他人,说的是随便玩,及时行乐。

        这像是一个信号,告知他人百无禁忌。

        严旬安虽然恼她又要去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投鼠忌器,除了容忍,她别无他法。

        高瞻:“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严旬安声音更冷了。

        一副可怜嘲讽她的样子。

        其实高瞻哪里是可怜她,他是在可怜嘲讽他自己罢了。

        每当严旬安对他进行逼迫与伤害,他都以为自己无法承受,以为自己会就此对她死心,但他没有,在她后续间断“补偿”的行为中,他次次愈合,并自我欺骗,编造出美好的谎言:即便严旬安打他骂他,他于严旬安而言,还是有些特别的,一些亲密的举动,她只对他做过。

        他骗自己,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在乎他的。

        但事实不过是,他为了缓解扭曲得近似斯德哥尔摩症的心动与从小接受的观念中间冲突,而对她稍微正常的行为采取了另类的辩解。

        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玩物。

        可他方才还在为她那句“感冒好了?”的问候而欢喜。

        他真的很下贱。

        他可怜他自己,他恶心他自己。

        “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

        下一秒,严旬安就为自己的妥协而恼,压着火气,斜睥高瞻。

        感恩戴德吧你。

        高瞻将这当成她的另一次压迫——事实上,性质是一样,他低头,声音淡淡:“去吧。”

        彼时,严旬安还不知道这个派对会对高瞻造成一场不可逆的伤害,也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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