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原世界

明灿缓缓从床上撑坐起来,  就着拂晓的微光，看到原本安静窝在狗窝里的小二忽然爬起来,  乌黑的鼻子翕动着,  穿过厅子跑进了病房。

        明灿收回目光，坐在床沿伸了个懒腰。

        才睡了两个多小时，紧张的精神强撑着疲惫的身躯,  倒是并不觉得困。

        拿来外套披到身上,  就在这时，安静的病房里忽然传来“汪汪”的狗叫声,  像平静的湖里突然投入了一枚炸弹。

        明灿揉了揉眉心,  看到池潇被吵得睁开了眼。

        她压着嗓子对病房里喊：“小二,  别叫了。”

        “汪汪汪！”

        回应她的是更加兴奋的狗叫声。

        明灿踩着拖鞋往前走了两步,  转头望向病房,  目光忽地顿住。

        昏睡了七天的淼淼,  此时竟然坐了起来，破晓的光芒笼罩着他，正一边摸小二的脑袋一边慢慢地转过头,  望见了房间外边的爸爸和妈妈。

        明灿的眼睛一瞬间就模糊了,  慌不择路跑到病床旁边,  紧紧抱住了淼淼。

        淼淼茫然地睁着眼睛,  感觉到滚烫的泪水砸到肩膀，妈妈一边摸他的脸一边说：“宝宝你终于醒了，这几天吓死妈妈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很快又有一只大手抚到他头上,  淼淼仰头望见爸爸发红的眼眶,  男人缓慢弯下腰来靠近他,  哑声说：“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极其隐忍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安慰淼淼和明灿，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淼淼还记得他睡前做了个噩梦，于是跑进爸爸妈妈的房间求抱抱，爸爸妈妈就让他睡在他们两个中间，一左一右把他抱得紧紧的，淼淼在他们热情的拥抱中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之后，就来到了这里。

        “我回来了？”淼淼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反应过来，“爸爸妈妈，我穿越回来了！”

        明灿揩掉脸上的眼泪，愣看着他：“什么穿越回来了？”

        “我穿越到了你们读书的时候！”淼淼兴奋地说，脸颊泛着红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昏睡刚醒的病人，“你和爸爸那时候才十九二十岁呢，长得特别年轻，每天都要上学写作业。一开始只有妈妈照顾我，后来妈妈又带我去找了爸爸，再后来我们三个就住到一起啦！你们两个还谈恋爱了呢！”

        淼淼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明灿和池潇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听得云里雾里的。

        “宝宝做梦了吧？”

        “不是做梦，都是真的！”

        话落，淼淼突然安静下来，眼睛发直，像在深思什么。

        33叔叔？

        33叔叔！

        在脑子里呼叫好多遍都没收到回应，淼淼忍不住直接喊了出来：“33叔叔，你说话呀！”

        超能力……没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淼淼的眼睛登时浮上泪花。虽然33叔叔严肃又鸡娃，天天催他练习超能力，还会哔哔哔的把好多内容屏蔽掉不让他听，但是淼淼好歹和他在一起相处了半年多，他就住在淼淼脑子里，随叫随到，就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现在他突然消失了，淼淼真的很舍不得……

        明灿盯着淼淼看了许久，眼神逐渐变得凝重。

        她缓缓直起腰，和池潇对视了一眼。

        叫医生来。去做检查。

        池潇用口型和她说了几个字。

        几分钟后，明灿和池潇将淼淼的情绪安抚平静，和医生一起带着淼淼离开了病房，去做脑部的检查。

        几轮检查下来，医生边看结果边说：“淼淼的脑部非常健康，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明灿：“可是他醒来之后一直说奇怪的话，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哭的，是怎么回事？”

        医生：“他做检查的时候挺乖的呀，说话，逻辑，理解力都正常，也许只是情绪上的起伏，你们多多安抚一下。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心理科看看。”

        明灿：“好的。我们先安抚着吧。”

        做完检查，回到病房，淼淼看起来依然有点蔫，很坚定地说他就是穿越到了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绝对不是做梦。

        “好，好，不是做梦。”明灿顺着他，“宝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淼淼点头：“那个世界的朋友，现在不在了……”

        他低下头，看到小二整个狗站起来，小短尾巴摇来摇去，湿湿的狗鼻子在他手上蹭来蹭去的，淼淼脸上忽然又浮起笑容：“我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呢。”

        两个世界的朋友对他而言都很重要，但是淼淼知道，他是属于原来这个世界的，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呼唤着他。所以，过六岁生日的时候，他对着蛋糕许了一个愿，希望能够再见到三十多岁的爸爸妈妈和家里的小动物们。

        小二顾涌了半天，终于在池潇的帮助下跳上了病床，扑到淼淼怀里狂蹭狂舔，淼淼抱着它“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这个场景，明灿和池潇放下心来，觉得不必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们都信仰科学和唯物主义，并没有真的相信淼淼所说的什么穿越。只要他开心，他们可以装作相信他说的所有话。

        淼淼既然已经醒来，身体也无碍，现在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带他回家去了。

        明灿寸步不离地守在淼淼身边，趁池潇去办出院手续，她帮淼淼换好了衣服，告诉他等会儿妈妈要带他回家，让他先陪妈妈一阵，过段时间再去爸爸那儿。

        “那爸爸怎么办？”淼淼下意识问。

        搁从前，他一般不会问这种问题来为难妈妈，但是他现在已经习惯和爸爸妈妈一起住了，不是很想回到从前两边跑的生活。

        更何况，他很清楚妈妈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开心，绝对比她现在一个人过开心得多得多。

        淼淼真心希望现在的妈妈，也能像年轻的妈妈一样开心。

        “他要是想见你，可以到我们家坐一坐。”明灿敷衍地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池潇办好手续回来，看到明灿俨然要带淼淼回家的样子，他不动声色走过去，停在他们面前，淡声说：“麻烦淼淼妈帮我收拾了。”

        根据他们之前的约定，现在这个时间点，淼淼应该由池潇照顾，自然要跟着池潇回家。

        明灿眼皮跳了一下：“池总刚荣升ceo，并购案也谈到关键期，肯定很忙吧？这几天淼淼就交给我照顾，也能给你减轻点负担。”

        池潇：“我可以居家办公陪着他，不劳明总费心。”

        经过这七天的等待，他们谁都想在淼淼醒来之后陪在他身边，互不相让。

        淼淼抬头看了眼爸爸，又看了眼妈妈，终于真切地认识到现在站在他跟前的爸爸妈妈，已经不是昨天陪他一起睡觉的爸爸妈妈了。妈妈只在乎她自己的心情，并不关心爸爸的心情，爸爸也不再事事都顺着妈妈，对妈妈的要求表现得非常冷漠。

        “淼淼这半个月，本来就该住在我那儿。”池潇牵起淼淼的手，平静地对明灿说，“明总如果今天想陪着他，可以到我家来。”

        明灿眼角抽动了下，沉默须臾，像是想通了什么，她忽然启口：“好。”

        去你家就去你家。怕你不成。

        池潇视线在她脸上顿住，似乎有些惊讶。

        明灿：“怎么，又不让我去了？”

        “没有。”池潇淡笑道，“车在下面等了，走吧。”

        淼淼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尴尬。

        穿越了大半年回来，他已经记不清了，其实妈妈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爸爸住的地方。

        今天是第一次。

        三人离开后，明灿家里的佣人留在病房里收拾东西。

        一名佣人打开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从里头拿出一块儿童电话手表。

        咦。

        她记得原来的电话手表不长这样，而且小少爷车祸后，手表好像撞坏掉了。

        这块则是完好无缺的。

        记错了吗？

        她摇了摇头，将手表单独放在一个袋子里，和其他东西一起带回家去。

        -

        到达池潇的住所时，才刚过早晨九点，天色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晕。

        明灿走进池潇的住所，扫望了眼，点评道：“真冷清，小朋友的玩具也不多。”

        “很多东西都搬到新家去了。”池潇说。

        提到他的新家，明灿眼神莫名回避了下，问：“什么时候正式搬家？”

        池潇：“再过一两个月吧。有小朋友在，多通风一段时间。”

        明灿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没察觉，淼淼瞥了眼身旁做家务的保姆，小声提醒了句：“姐姐，你手机响了。”

        “噢……等等。”明灿错愕地问，“为什么叫我姐姐？”

        淼淼才反应过来，憨笑了下：“我和年轻的你在一起的时候，旁边要是有别人在，我就要叫你姐姐，不可以叫妈妈，我都习惯了。”

        “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喊你姐姐，也不用喊爸爸哥哥了！太好啦！”

        ……

        听见淼淼的话，明灿蓦地愣住，池潇也感到一丝不对劲。

        淼淼做的那个梦，未免也太细致，太具体了点吧？

        手机震了许久，明灿在即将挂断前接起：“嗯，22楼，拿上来吧。”

        今天是周中，她有很多工作要处理，来这边也不能落下，于是派人把办公要用到的东西送到池潇家来。

        淼淼昏睡七天刚醒来，多少有些虚弱，和小二玩了一会儿他就累了，被好几个大人簇拥着躺到床上休息。

        明灿一直陪着他，直到秘书打来电话提醒她参加线上会议，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淼淼的房间，到书房里开会。

        池潇把书房让给她，去了客厅工作。

        虽然处在同一屋檐下，两人却没有交流几句，淼淼休息之后更是各干各的活，面都不需要见。

        十点半的时候，池潇需要进书房拿一份文件，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无人回应。

        “明灿？明灿？”

        喊她也无人应，池潇迟疑片刻，终于轻轻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宽大的实木书桌后面，女人长发披散，耳朵里带着蓝牙耳机，正趴在桌上枕着肘弯睡觉。

        明灿实在太累了。

        这七天，她没有一天睡过踏实觉，昨晚更是只浅眠了两个小时，精神却始终高度紧张着。

        所幸淼淼终于醒来，她紧绷的精神洪水似的一泻千里，开会的时候听下属汇报工作像念经一样，她的大脑渐渐被困倦完全控制了，脑袋一歪，偏离开镜头，就这么沉沉睡去。

        “明灿，别趴这。”

        “……”

        “醒醒，去房间里睡。”

        “……”

        明灿充耳不闻，兀自趴在桌上，连声哼唧都懒得给他。

        空气中弥漫着沉稳的木香，还有一丝淡薄又熟悉的冷香。

        不知为何，明灿觉得这股味道特别好闻，特别叫人安心，真想就这么一直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下一瞬，她感觉身体一轻，在梦境之中仿佛乘着云飘了起来。

        池潇把她耳朵里的耳机取下来，放在桌上。将人拦腰抄抱起来一瞬，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突然亮起。

        屏幕上，线上会议仍未结束，七八双眼睛呆滞地看向他们这边。

        众人：……

        正抱着明灿的池潇：……

        池潇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此刻强行正色，清了清嗓道：“我送她去睡觉，你们继续。”

        众人不敢吱声，点头如捣蒜。

        顿了顿，池潇认出屏幕上的人都是明灿的亲信，离开前，他又补上一句：“她最近劳累过度，实在撑不住了才会睡着。工作上的事情，烦请大家多帮她分担些，谢谢了。”

        一直到老板夫妻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镜头前，会议频道里才终于有人出声——

        “到底是谁在传老大和她老公夫妻关系不和啊？”

        “谣言，天大的谣言！我再也不信那些人的鬼扯了！”

        “他俩简直太般配了，老板老公看起来好温柔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建议别在这儿说，赶紧把会开完，咱俩私下磕吧。”

        ……

        抱着明灿离开书房后，池潇在起居区的过道停下脚步，犹豫该送她去哪个房间。

        片刻后，还是抱着她，推开了主卧房门

        房间里空旷而黑暗，窗帘阖着，空气中漂浮着浅淡的薄荷香味，一如明灿描述的，是个冷清的地方。

        池潇弯下腰，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长发滑过他手背，像世间最柔软的丝绸。

        他还有工作要忙，正欲起身离开，女人挂在他颈后的手臂却忽然使了点劲，将他整个人往下一带，另一只胳膊顺势勾了上来，两手合围，紧紧地将他往怀里抱。

        池潇不由得倾了下去，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

        他额角突突地跳起来，肩背下意识绷紧。

        “明灿。”他又喊了她一声，嗓音很低，“你在干吗？”

        空气依然沉静，回应他的只有女人愈发匀长的呼吸，还有两条勉力往他身上攀，要把他整个人夹住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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