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这是自人类有历史以来最屈辱的一个年代，从那天人类联邦最高委员会主席公开宣布人工智能eta是唯一的最高主席开始，刚从战乱缓过来的人们所期待的和平幻景便永久的消逝了。

        这里，是这颗星球上经历了第四次世界大战后，硕果仅存的幸存者基地。

        外城是忙碌如蝼蚁般，在财阀下手奔波讨生活的普通人；而中心城却是娱乐至死，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上等人生活的“理想国”。

        eta在那场旷日持久蔓延至全球的战争中有了自我意识——像是战前最恶俗的科幻电影里一般，人工智能觉醒了，统治了人类，在若干年的与人类财阀磨合之下，与人类统治者分庭抗礼管理着这个基地。

        行星上有五亿多平方公里的表面积，幸存的人类基地只是占很小一部分，跨过山脉与河流，便能窥探到战前人们所生活的痕迹。

        楚纤夜所工作的地方，便是送人们出城列车的车站。

        人们或许曾经是期待过如今的和平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将自己脖颈拴上项圈，做一只被圈养的羊。

        有人踮起脚朝城外张望，想去看看那战前的世界，于是便诞生出了一条灰色的产业线。

        大家都说这是被eta和财阀默许的，当然，城内的人众所周知，他们的掌控欲并不包括无人区的蝇营狗苟。也没有活人能在城外久居，橙白也不曾担心过她会逃出城外。

        “在城外过一辈子”这个概念便不存在于新元人类的脑子里。

        但其实她不一样，和中心城以及外城中那有些家产的人相比，她一穷二白，两手空空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和外城中那些贫穷需要靠组队出城拾荒的人们相比，她因为身纤体弱没有任何队伍要她，她也习惯了一个人独处。

        当初登记的时候，她是挂名在一个小队伍上的，那些人并不清楚城外的状况，也并未细究。

        楚纤夜走到她工作的站台，她在休息室已经化上了统一妆容。青黑色的眼底被修容遮掩的看不到一点疲惫的痕迹，带上植入了特殊芯片的棕色美瞳遮盖住她特殊的虹膜颜色，打上特配的腮红眼影，再抹上同一色号的口红。

        所有工作人员的面孔比工厂流水线上的生产的机器人更加统一符合标准，连瞳孔反射的光芒都统一以固定频率闪烁。

        eta掌控区域内的交通设施当然不会有人工的工作人员，她是那条灰色的产业线上的一枚被精心装点的螺丝钉。

        她白日的工作并不复杂，只是站在站台上做一个供人问询的，彰显背后之人财力的一个会说会笑，有温度有脉搏有心跳的礼仪小姐。

        由于她必须要去参加统考，她请了半天假，面对主管横眉竖眼的冷嘲热讽，她也并没有多言。

        换了机械义眼之后，她不需要在这里工作了，得益于橙白补偿给她的50万联邦币，她或许可以像一个正常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去上学了。

        毕竟这份工作说是轻松其实也不尽然，她们每天要在这里站八个小时，中间的休息时间也只够解决必要的生理需求罢了。

        她曾经见过一些在这里长时间工作的女孩为了保持形体优美加装了嵌入式的腿部机械外骨骼，可也仅仅只是在这里多工作了几年时间。

        这里工作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处，她们负担不起一直保持青春靓丽的价格。她们像是一束被精心修剪后的花，花期到了再换一束摆放就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纤夜走到了她的岗位上，旁边的一个女孩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那个女孩有着漆黑的发色和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睛，即使带着隐形眼镜也遮不住她眼底的光芒。

        白乐巧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打了个招呼。

        她以往很喜欢看到乐巧对她笑，以往每次看到女孩对她眨眼，都能让她想起幼时看的启蒙童话书中“星星眨了眨眼睛”的描述。

        星星怎么会眨眼睛呢？如果星星真的可以眨眼睛，那么应该就像她一样吧？

        可是今天当她看到女孩的眼睛，心情却不禁沉了下去。

        她突然担心乐巧步入她的前车之鉴……她曾经在休息室见过，乐巧的眼睛漆黑的像是最纯粹的夜色，那是很美的一双眼睛。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直到下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说。

        搬家又能搬去哪，这其中的花销又岂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能抹消掉的呢。

        楚纤夜整理好了情绪，回到休息室，冷静又快速卸了妆，在她准备拿出换洗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柜子里被放进来了一个很小的盒子。

        盒子有些沉甸甸的，明显有些分量，旁边放了一个卡片，上面写着“恭喜宝贝统考结束~”，落款是白乐巧。

        她怀着的谨慎的心情，屏住了呼吸，轻轻的拆开了盒子上面的蓝色仿真花包装，看见了里面有一个很小的草莓蛋糕。

        明显能看出来制作蛋糕的人并不熟练，蛋糕胚上的奶油抹得并不规整，挤出来的奶油玫瑰花也明显有点塌，但是放在上面的草莓很新鲜，有着清甜的香味。

        很甜，她尝了一口，甜腻的奶油划过食道，与心脏处的酸涩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她强忍住那种酸涩，将蛋糕吃完，小心将包装收好。

        可脑中却不合时宜的划过一个念头：如果她跑了，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乐巧？

        她带着那种莫名的战栗与恐惧感快速地换好了外出的衣裤，背上登山包，戴上了空气过滤面具走向登车的站台，刷了员工卡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

        她每天下班后都要去城外拾荒攒学费，其实从行为逻辑上来讲，拿到橙白施舍的50万后她不需要再出来了……

        想到了乐巧，她忍不住牙齿打颤，她突然一时冲动站了起来，列车却恰好在此时出发。她怔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她今天因为统考，并没有带足够的行李，她必须要再回来。

        这辆列车是通往城外的，自然没有城内轨道循环列车的高速，她近期的目的地是曾经人类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战时被毁最严重的地标城市之一，临海市。

        虽然无法把她直接送到目的地，却可以让她少赶一些路。

        “总路程205km，预计到达时间为1小时后”，声音是一道低沉粗犷的男声。

        楚纤夜闭上了双眼，平复了一下心绪，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地底隧道，此时正是她劳累了一天需要养精蓄锐的时候。

        少女抱着登山包坐在车厢内一角，戴着面具无法看清具体神情，远远看去就像是低头思索着什么。

        一小时后，车内又响起了那道男声：“列车已到达目的地，请各位乘客准时下车。”

        楚纤夜惊醒，赶忙抱紧背包准备下车，她随着人流走向了安检处，照例经过一番检查后实没有携带违禁物品后，便走向了自己寄存东西的老地方，旁边大多是数三三两两的人组队出行。

        好在之前活跃在无人区的反抗军已经逐渐销声匿迹，在这片区域，只有零零散散的因核辐射导致基因变异的野生动物算得上是威胁了。

        并没有人愿意长年累月待在城外，即使是喜欢用年轻女孩做礼仪小姐，用活人做列车播报员的这家公司，在这里也是用的没有人权的ai做看守。楚纤夜走到仓库前，扫描了一下指纹。

        “您好，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金色短发小姐，您的寄存编号是c6594345，核对完成，存放区域已经上传入您的个人智脑中，请您亲自步行取出。谢谢惠顾。”

        与她交谈的是一只机械兔子，拥有着卡通化的浅粉色的外表。荒郊野岭的卡通兔子，这种奇怪的设计不由得让人感觉背后的设计师拥有某种恶趣味。

        她存放在这里的是一辆二手摩托车和一些必要的护具，基本是从城外淘来的经过改装的便宜货，虽然老旧但是经过翻新在性能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带好护具装备和腿部手臂部分的外骨骼装置，她便骑车向远处荒莽的无人区城市前行。

        她这种出城寻找物资的人，在城内人眼里统称为“拾荒者“。那些生活优渥的人觉得他们是在捡垃圾过活，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翻捡那些早已死去的城市中的垃圾堆。

        实际上她自己更喜欢称呼自己为“义务入殓师”，或者什么义务收尸员之类的也可以。

        无人区最多的东西并非是那些城内人臆想的垃圾堆，而是那个人口爆炸时代留下来的遭遇战乱的遇难者尸体。

        据说那个时候，地面上挤满了人，走在大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接踵，摩天大楼可以建到几百层。

        而如今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只余荒原上累累白骨。

        今天收货颇丰，她在城市外围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碉堡，地下室堆满了被遗忘的物资。

        这里因为道路难行所以鲜有人至，大规模的车队并不喜欢搜索这种被人翻检多次后没有油水而且路又难走的地方，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她将摩托车车停在了外围，荒郊野岭，方圆几十里可能就她一个人，车子轮胎内芯好像有点问题，她背着登山包决定去临近的街区找找有没有替换的零件。

        幼时她看的故事里总是会提到森林，森林里有糖果屋，有会魔法的女巫，有会说话的动物，有住在这里休息的猎人一家。

        如今这些荒废的城市，曾经在道路两旁栽种的绿化树都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枝丫挨着枝丫，树根缠绕着树根。或许可以比拟曾经摩肩接踵的风光，可惜这里面的屋子，堆得都是一具一具白骨。

        “小a，你知道这里的野生动物分布吗。”

        “楚小姐你好，根据今天下午五点【拾荒者】板块的数据来看，这里常见的野生动物有蛇类，部分小型猫科动物，小型啮齿类动物等。威胁性:低，辐射度：低。”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尸体，都被人清理过了吗。”

        “我想是的。”

        说罢，楚纤夜看到一家五金店，店门已经被封死，借助机械臂的力量她轻松打开了店门。这已经是她今晚开的第六扇门，也是她遇到的第十五具尸体。

        他生前或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皮夹克，里面是藏青色的毛衣，下面是一条带绒的有明显磨损痕迹的牛仔裤。

        他应该是个注重养生的人，白袜紧紧裹住了秋裤，二十多年了依旧没有露出半点腿部的皮肤。

        腐烂又经过风干的肢体和衣服黏在了一起，他临死前用手紧紧捂住了口鼻，焦黑的手部皮肤也与面颊也粘连在了一起。

        显而易见，他死于那个时代臭名昭著的生化武器，即使他已经封闭了门窗捂紧了口鼻，但是那渗透性极高的神经毒气并没有放过他。

        有刻薄的评论家曾经大肆赞叹这种神经毒气是最高效的清场工具。

        其实死在封闭空间中的人的模样要比横尸荒野的人要好得多，至少能留个全尸。楚纤夜叹了口气，麻木的想到。

        她进了内屋，找了一块白色的桌布，即使所谓的白色已经是过去式，现如今它已经被氧化污染的发黑，演化成了霉菌的温床。

        经过面具过滤的空气闻起来一切无恙，但是她还是屏住了呼吸，清理了陌生男子尸体上的蛆虫留下的痕迹，将白布盖在了他身上。

        随后，她从背包里取出专用的燃油，处理尸体高效且不会产生有害物质。取了根树枝，蘸上特殊的化学物质在尸体旁边划了个圈，这可以有效的防止火势蔓延，而后用打火机点燃了白布。

        有白色的烟雾蒸腾而起，高温的火苗飞快的点燃了他的衣服和干枯的躯体，火花肆虐，高温使空气扭曲。

        恍惚之中，在烈烈火焰与扭曲的空气之间仿佛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的美，以至于连快白骨化的面骨都有了几分生动。

        纤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悼词，拾捡了骨灰，便开始搜寻还能用的东西。

        万幸，她在后面仓库里找到了可以替换的零件，这种东西损坏率很高，她把看上去还能用的零件挑拣出来，放入隔离袋中装进了登山包。

        离开时，她将骨灰放在了卧室的床底，关好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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