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粥凉了，杨睿才用勺子一点点将其送到口中，艰难地伸长脖子咽下去，每喝一口，都会咬牙切齿叫一声“爽！”

        他现在从口腔到食道一片糜烂，喝这个温度的清粥都痛苦万分，更不要提稍热稍冷稍硬稍酸稍辣的食物，连脓带血加脱落的粘膜一起吞到胃里，倒是毫不浪费自身蕴含的营养。

        一丝肉挂在牙缝里，杨睿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毫不犹豫地用拇指和食指钳住那颗牙齿一拔，彻底消除了这条牙缝再次被塞的可能。

        几乎没有痛感，那颗牙齿就离开了牙槽，带着几星黑血躺在杨睿手心。

        如果在健康的时候，杨睿会嚷着“这玩意儿能补充钙质啊”把它也吞下去，但现在这么做只会引起痛苦，还可能伤害脆弱万分的消化系统。

        所以杨睿把这颗牙收了起来，打算在冒险结束后，跟其他牙齿一起镶嵌在猎枪的木制枪托上，绝对邪到抽筋酷到炸裂，冒充德国纳粹用犹太人的骸骨制造的“艺术品”都够了。

        杨睿强迫自己吃光一锅糊糊，尽可能补充营养，再服下一剂药，倚着树干小憩片刻，这才走到河边，用力把笼子拉了上来。

        情况很糟。

        笼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如果有类似成群的吸盘或锐物留下的痕迹，那说明可能有吸血毯光顾过，但现在除了几串水草和一只小螃蟹挂在上面，什么也没有。

        是趁那只小猴子还没腐烂，把它做成烤肉，还是再把它扔回水里等一天碰碰运气？杨睿蹲在笼子前，用食指按住那只惊慌失措的小螃蟹，只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思维运转得好像一台生锈的缝纫机，咯吱咯吱咔嗒咔嗒，似乎大脑也开始失效了。

        水花暴溅那一刻，他还处在懵懂之中。

        直到天地被黑暗完全包围。

        撕裂般的剧痛从右半身汹涌而来，刺激得杨睿那几近锈蚀的神经瞬间复活。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时间仿佛极大减缓了，激烈尖锐的犬吠声急剧拉长，有如濒死者的喘息。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杨睿惊恐万分之下脑中一片混乱，直到一切结束，才渐渐摸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只巨大的吸血毯从水花中蹿出，将蹲在河边的杨睿的右半边身体和大半个头部瞬间覆盖，极力向水中拉去。

        如果杨睿没有下意识地用左手一把抓住将笼子系在树上的藤条，那就什么都完了。

        但在吸血毯的恐怖力量下，他的左手几秒钟内就开始脱力，随时可能放开藤条。

        无数轮吸盘箍住他的皮肤，无数张刀尖般的喙钉入肌肉，几乎要将他切割得支离破碎。

        “枪！”模糊的吼叫从几乎被完全堵住的口中迸出。“枪！”

        猎枪躺在离杨睿只有半米的地上，但他如果松手，却根本不及抓住枪就会被拖入水中。

        一见吸血毯就躲到树后的二黄哀哀嘶鸣，却半点不敢上前。

        向来桀骜凶猛的一辉，这次也只敢长唳着在半空盘旋。

        左手四指的第三节已经从藤条上渐渐滑开，现在杨睿只能靠第一二节暂时拯救自己了。

        这脆弱的平衡，也许下一秒就会破碎。

        不过就在下一秒，一颗果子砸到吸血毯背上。

        随即更多的果子雨点般飞向吸血毯。

        猴群。

        它们尖叫着从任何角度投掷能找到的一切，试图把吸血毯赶回河中。

        虽然曾有无数只不小心走到河边的短尾猴变成了吸血毯的美食，但只要呆在树上，它们就毫不惧怕这水魔，反而会主动攻击它。

        再多的果子也根本无法伤到吸血毯，但短尾猴们的行动却激励了二黄，它红着眼狺狺狂叫着冲过去，叼起猎枪枪管，站在一米开外，伸长脖子将枪托凑到杨睿手边。

        右眼完全被压住，脑袋几乎无法转动，杨睿用左眼角的余光看看二黄，深深吸了口气，猛然放开藤条抓住枪托的瞬间，整个人就消失在水中了。

        几秒钟后，一声沉闷的爆鸣从河中心传来，水面瞬间沸腾。

        又是一声。

        第三声。

        河面突然破开，杨睿身形乍现，站了不到半秒，身体一歪，直挺挺拍倒，口鼻流红，连耳孔中也流下两道血线。

        被拖下河时他憋住一口气，急速摸索到扳机，立刻将枪口穿过右腋，咬牙扣响。

        声波在水中的衰减率远远低于在空气中，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耳边的雷暴也让杨睿的意识产生了短暂的空白。

        枪口喷出大量燃气，霰弹以高速撞击水体会造成超空泡现象，产生大量水蒸气，两股气体的结合，在杨睿和吸血毯之间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泡群，差一点就能将紧密纠缠的两者彻底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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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血毯躯体中央被轰出一个海碗大的洞口，却没有内脏之类的流出，似乎并非致命伤，而且远离伤口的躯体边缘部分甚至将杨睿吸得更紧了。

        浑浑噩噩中他又连开两枪，打得吸血毯几乎从中而断，终于放开了他。

        三枪的爆轰声不仅让杨睿的内脏巨震，伤势更重，还彻底破坏了他的耳膜、前庭和半规管（后两者都是内耳中维持姿势和平衡的器官），让他几乎无法保持直立，幸好下意识地抓住一块吸血毯的残片，勉力分辨岸边的方向，从齐腰深的水中手足并用地爬过去。

        他已完全不成人形。

        右半身连同右臂上布满了鹅蛋大小的紫红轮痕，每轮中心的扁三角形伤口都深可及骨，腹部那些更是直达内脏，如不紧急治疗，很快就会死于非命。

        头皮和右半张脸布满蜂窝般的孔洞，几乎被从骨头上揭下来。

        嘴唇少了一块，露出白森森血淋淋的牙齿。

        右眼没了，只剩一个黑洞，还在流淌着粘稠的液体。

        失去了这许多，还可能即将失去性命，换来的是手中海碗大小的一片吸血毯残躯，还在不断扭动着。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岸的，杨睿下意识地勉强抬头，用残存的左眼木然望着树上嘶吼跳荡的猴群。

        四肢微微颤了一下，整个身躯重重拍倒，陷入昏迷。

        即使如此，他也丝毫没放松右手，任凭吸血毯将其撕扯得血肉模糊。

        白光闪过，吸血毯的残体消失了。

        二黄的尖嗥声更加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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