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凑齐

来人正是武威。

        他不过三十岁，能总领怀王府府兵，做到朝廷的正四品将军，本事和眼力自是有的，因此只凭一闪一逃，便确定史小石身手不弱，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岂料对面连武器都不拿，竟转身就跑。

        佩刀停在半空，武威都糊涂了。

        骤起的火势立刻吸引了城门军与百姓的注意，“走水啦！”、“救火啊！”之类的喊声不绝于耳。

        涂掌柜那边计成，自然立刻要逃。

        武威一时为难，拿不准是该追史小石，还是该去抓涂掌柜一行人。

        但很快，他就看见有十几道眼熟的影子，自折柳渡方向疾驰而来，拦在了涂掌柜等人。

        借着火光，武威看清了那玄色红带的官服。

        是铁甲卫。

        武威再不虑其他，转身双足点地去追史小石，几息间就望见史小石的背影。

        史小石并没有着意甩开武威——他既然揣测那是怀王，自然记着傅瑶君的叮嘱：“若是碰见怀王，可以相帮。”

        现在火烧起来了，怀王定有猜忌，不如把人带到大小姐处。

        就这样，一个执意追，一个有意让，几起几落，二人已翻过乌桐旧城的西城墙，来到了那处荒芜的院子前。

        史小石不走那挂着大锁的大门，也没走老刘头家中地道，而是借着院中梧桐的树影，避开了被城外火势惊醒的百姓视线，轻轻巧巧地落在院子里。

        刚一落地，就听见前厅内有陌生男子的说话声：

        “原来如此。”

        声音入耳的瞬间，史小石只觉后背汗毛倒竖。

        难道贼子竟摸到这里，挟持了傅瑶君？

        此念一起，史小石眼睛都难得瞪大，破门而入时手戟横握，直向阴影处的男人咽喉处刺去。

        屋中，想通傅瑶君用意的叶书白，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砰”的破门声。

        难道是自己被人发现了行踪，追杀至此？

        叶书白心中惊骇，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连累了傅姑娘。

        心做此想，活了十八年的怀王头回身体比脑子快，已经抬身探手，想将傅瑶君护到他身后。

        奈何他的身手就好比秃子的头发，且在那急切之下，他连自己和傅瑶君之间隔了张小几，都忘记了，以至于还没碰到傅瑶君，自己先被小几绊了脚，整个人扑腾着直向前摔，还是将傅瑶君也带倒在地。

        好在这误打误撞的一摔，使得他的身子忽然矮了下去，反而让史小石用足力气的杀招刺空了。

        高手？史小石心下更惊。

        “哎呦。”

        “啊！”

        高手叶书白与被保护的傅瑶君，摔得都挺结实，双双低呼一声。

        叶书白以为傅瑶君受伤了，手忙脚乱地翻身坐起来，将身子娇小的傅瑶君，整个拦在身后。

        追在后面的武威，刚好也听见叶书白的低呼，耳边嗡的一声，心都凉了。

        难道怀王被人绑架了？

        一想王爷身弱易伤，连自保能力都没用，落在贼子手中怕是凶多吉少，武威眼睛都冒了火，长刀举起，直冲着史小石背心劈去。

        但正因史小石一戟刺空后急转向下去找目标，所以武威这一刀，也劈空了。

        武威立刻刀锋一转，同往下走。

        傅瑶君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先被叶书白扑倒在地，但依旧凭屋外烈火余光，认出了史小石的手戟，也看到向史小石劈来的刀影。

        难道史小石也会露了踪迹？来人竟如此厉害？

        急迫之间傅瑶君来不及架弩，索性从腰间抽出小箭握在手中，抬身要往武威的心口刺去。

        偏因为叶书白落地后，起身一直拦护着她，自己个子又娇小，手臂也不长，所以还差着那么一寸，没有够到武威的心口。

        “王爷！”

        “姑娘！”

        “史哥哥！”

        “武威！”

        事情发生只在一瞬间，而这四个人的声音，在那瞬之后，同时响起。

        唔……

        四个人的动作，也同时凝滞。

        荒芜破败的院子陷入诡异的安静，唯有隔着城墙的不远处救火声，与火焰冲天的哔啵之声，不绝于耳。

        有人走了过来，火折子亮起，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照了一圈，好奇道：

        “这是怎么了？”

        正是佩玉，就站在门边，扫视屋中。

        史小石半跪在地，手戟就搭在叶书白的脖颈之侧。

        武威的佩刀在史小石背心，不到一寸。

        傅瑶君跪在地上，一手扶着叶书白的肩膀，一手拿着小箭，箭头距离武威的心口不过寸许。

        只有叶书白手中没有武器，摔坐在地上，张开手臂拦在史小石和傅瑶君之间。

        佩玉更糊涂了，这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不过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怕了。

        于是佩玉将火折子熄灭，走过来扶傅瑶君。

        而正是那一亮，众人也看清了，跟着佩玉来的，竟然是铁甲卫的孟十三。

        此刻，孟十三看见脸色沉郁，虽站着不动，但佩刀已经出鞘，隐在暗影处的眼睛，目光在史小石脸上打转。

        “什么人？”她冷冰冰地开口。

        傅瑶君忙收回小箭，靠着佩玉的搀扶，边起身边道：“是误会。孟大人来得真快，抓到人了吗？”

        “姑娘放心，连人带家眷，都在地下。”佩玉笑答。

        叶书白知道史小石是傅瑶君的人，也安心，避开他的手戟站起身，整理着身上的衣服，镇定道：“确实是误会。”

        史小石和武威也站起，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双双收起了兵器。

        “是误会。”

        “嗯。”

        傅瑶君背身理着乱了的鬓发和衣服，心却定不下来，只想着方才叶书白的动作。

        怀王方才，是真的全心回护自己。

        重活一世，她对恶人之恨至极，但同样对那些曾经或正在维护自己的人，更生感激之情。

        经历过背叛与伤害，才会知道危难关头不假思索的保护，有多珍贵。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定定心，看向叶书白，关切道：“多谢王爷。王爷没受伤吧？这是我家护院，史小石。”

        “姑娘不必言谢。”叶书白明了史小石的身份，他挺直站着，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借询问掩盖着内心的尴尬，“倒是本王，连累姑娘摔倒了……”

        还没等他说完，一旁孟十三那张天生少有表情的脸，浮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事有轻重缓急，可否等大事定了，再说道谢认人的话？”

        明明怀王行事最稳当谨慎，从不拖泥带水，怎么这时候忽然腻歪起来？

        傅瑶君脸上微微发热，忙道：“孟大人说得是，我们到下面审人吧。”

        说罢，拉着佩玉，匆匆往外面的草丛走去。

        如此关头，自己怎么客气起来了。

        叶书白也被孟十三说得有些脸红，他又是有名的好脾气，因此不气孟十三以下犯上，只忍着脚踝的疼痛，在后面跟着走。

        他从小只读书不习武，所以虽然个子挺高，但力气不大，最多能拉动三石的弓，马术也非常一般。

        刚才说是想要救人，结果带累人和自己一起摔倒不算，还崴了脚，刚好些的右手腕，也伤了。

        怀王偶尔颇好面子，他又比一般人更能忍耐，所以哪怕浑身都疼，也不肯当众表露分毫。

        唯独武威知道自家王爷的毛病，很怀疑地看着他，但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叶书白边走，边问孟十三：“孟将军怎么会到这里来？”

        忙起正事，孟十三态度又恭敬起来，指了指佩玉：“她说傅皋可能是刺杀王爷的主谋。所以末将就来了。”

        叶书白很是意外，顿了片刻才道：“她……直接同你说了？”

        孟十三点点头：“是，所以末将才暂信了她。”

        在佩玉拿着骨笛碎片与傅六找到她的时候，孟十三也很意外的。

        如果傅皋真的做出那些事情，那对傅家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可偏偏傅瑶君就能让人，坦诚地把事情都说了。

        所以，孟十三什么都没有做，只留下傅六，对佩玉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待得到叶书白的密信指令，她依计透露怀王已经不在石水县的消息后，按照叶书白的安排，让大部分来此的铁甲卫去了鹊山。

        但自己却带了一小队人，跟着佩玉偷偷潜入乌桐，并在今夜按照傅瑶君所拖，把涂全抓了。

        叶书白下了地道，看着走在前面的傅瑶君，喃喃道：“还真是……有君子之风。”

        他没有告诉四象司傅皋的嫌疑，把涂全留给傅瑶君去抓，确有让傅瑶君自己斟酌着，好把傅家摘出去的想法。

        哪怕如傅瑶君问的那样——杀人灭口——他也可默许。

        叶书白为人方正，但他并非迂腐之人，于庙堂上事也颇有心机手段。

        若傅皋事发，傅渊夫妻死国之事，对陛下而言就成了烫手山芋。

        说句诛心的话，到时谁又知道商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不是傅渊傅皋兄弟的双簧呢？

        可若真牵连傅瑶君三姐弟，一旦傅渊真是被害死，则会损害陛下圣名。

        况且叶书白清楚，傅皋不过一个御史，哪儿有这等通天的能力？所以不如留下他，非但可以顺藤摸瓜，也能暂时全了陛下、傅家姐弟。

        待抓住幕后黑手，又证据充足，纵然傅皋入狱，傅瑶君姐弟也无碍了。

        岂料傅瑶君这般磊落。

        虽知她是为报父母之仇，但光风霁月之人，怎能不让他心生欢喜敬佩？

        他正想着，前面有“君子之风”的傅瑶君，推门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叶书白。

        “王爷，审涂全的事情，可以依我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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