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京

安平七年的初冬十月，大昭的北边冷得比往年早些，京城更是比别处更冷一些。

        十月初三日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雪很小，飘了不足两刻便停了，又不过一刻，便在冬日冷风吹散，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京城中人人都换了夹衣，裹了棉的，披了斗篷。

        只是天虽寒风虽冷，却不能阻挡京城百姓瞧热闹的好奇心情。

        十月初五日，除了皇子外的在京臣子并各家勋贵，都到了京城东南城门前，准备迎接怀王叶书白回京。

        怀王是钦差身份，异姓王地位，更是刚破了备州大案，这等仪仗自然是应该的。但来的众人当然并非是单纯为了迎人，更多是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城门前，彩棚红绸，净水泼街，路铺黄土，二百军士分两边站立，拦阻了路人，将出入城的百姓都赶去走两侧小门，旗、鼓、号等均是王爵规制，众人也按照品阶高低，列立站好，只等着叶书白的到来。

        朝大臣们都是这等景象，而京郊、外城路上的各种饭庄、茶铺、酒肆也都坐满了百姓，男女老少都有，热闹至极。

        他们不仅是来看素有美名的怀王的，更是为了来看看那位在备州案中出尽风头，据说还救了怀王，又协助怀王破案的傅家大小姐。

        当然了，京中百姓是不会承认的，毕竟大昭京城汇聚天下英才、世间异宝，因此他们什么样的巨贾、大官、勋贵没见过？区区备州商贾之女，怎么值得他们上心呢。

        可是傅瑶君的故事太传奇了，听得人都分不清那傅家究竟是忠是奸，如此自让人对傅瑶君有了三分好奇；她的传奇又处处与怀王有关，就如在这冬季染了几分春天才有的桃红柳绿似的，好奇就又多了四分。

        最后那三分，则是早就有来往的客商、行人说过，傅家从备州带进京的东西，如山如海，压得船都走不快。

        有钱，有桃红柳绿的传奇，怎能不吊人胃口呢？

        尤其是临近傅瑶君进京时，百姓又发现怀王竟然也要在同一天到京，那四分桃红柳绿瞬间成了十分。

        他们一定要看看那位傅姑娘，到底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奇女子。

        京郊的听云楼是京州都闻名的销金窟，往日纵然白日里，亦有许多京中成名的贵公子来此，或豪饮，或豪赌，或左拥右抱。

        但今天的听云楼，是比往日的白天更人声鼎沸，所有靠入城官道侧的雅间、散座，都满了人。

        那些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此刻不喝不赌，最多要两个下番作陪，全在看着不远处的渡口，议论着备州案。

        但这些都是京中的富贵闲人，哪儿能议论出个子丑寅卯？到最后，反而都议论起了傅瑶君和叶书白。

        “怀王那等才干，竟然要靠个女子相帮破案，啧啧，究竟帮的是什么，我却好奇。”二楼散座上的一个青衣年轻男子，气显然不太顺，只如是嘲笑道。

        他今日来得晚了，竟然没坐成雅间，就有些生气？况且他又素来与叶书白不睦，所以说出的话极难听。

        跟他来的人都顺着他的话嘿嘿笑着，只有一名与他同坐的黄衣公子尚算厚道，好奇说：

        “我听备州那边的人说，傅姑娘是怀王的义妹？如今年岁已经及笄了，在家中经营生意。商贾人家，大概帮衬的是钱吧？”

        青衣公子显然不大满意黄衫公子的话，正要再说些什么，另一个粉衣男子眼珠子一转，开口道：

        “及笄了？又有那样的万贯家私，难道还没有许婚？不然，婆家能许她这般风头，还与那位怀王，是义兄妹？”

        义兄妹三个字，他咬得极重，语气更是别有一番猥琐。

        说得在场众人，都哈哈大笑出来。

        青衣男子更是拍桌子喝彩：“伯林说得甚是！那姓傅的定然是无盐容貌，所谓相帮，怕不是怀王被她缠上了吧？”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更有人大笑道：“如此最好，咱们可就能喝上怀王的喜酒了。”

        唯独那位黄衣公子觉得不妥，憨厚道：“莫要胡说，慎言慎言。”

        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地调侃，顿时惹恼了旁桌的一个年轻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穿了件莲红色袄衫，披着银白色斗篷，头戴莲花冠，冲着他们翻了个白眼，对对面一个面白有须，让人猜不准年纪的男子道：

        “茂行哥，我自来就爱听云楼的羊汤，入冬一碗，觉得这冬都不会冷了，可是呢，我又最厌这听云楼的羊汤。”

        对面被唤作“茂行”的男子穿着月色直裰，将同样的银白色斗篷放在一旁，笑问：“这又是为何？”

        “因为啊，”那小公子夹起碗中的一颗青豆，“我喜欢羊汤，爱吃羊肉，但最厌恶青豆，提不了味道，也不见有口感，分明我要喝羊汤，它却来硌我的舌头。哥哥，你说这碗汤里要是没了它，岂不是更好？就和有些人家，说出去也算钟鸣鼎食，偏偏家中就有那么几个不肖子孙，整日里不是自己被皇帝斥责，就是连累家人被皇帝斥责罚俸。”

        小公子说着，索性将那豆子往地上一扔：“我要是那家家主啊，不如干脆开了祠堂，把人抹了名字完事儿，省得光屁股推磨，转着紫都丢人。”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说到最后那不文雅的都出来了，让人想听不见都难，

        青衣男子顿时阴了脸色，刚要骂，却见那个小公子扬着下巴看他，脸上只有嘲笑之色。

        却也女相尽显。

        青衣男子看清了她的脸，顿时就蔫了气，纵有万般怒火也不敢发作。

        倒是那位茂行抿嘴一笑，薄责道：“舜华，食物何辜？”

        说着，他拿起勺子，将小公子碗中的青豆都捡起，放在自己的碗中。

        被唤作舜华的女公子依旧看着脸都气青了，却不敢发作的男子，眉毛一扬：“食物无辜，像了人就不好了。哎呀，原来郑公子也在，巧了，我在说豆子，可没说你啊。”

        那女公子若不说这话，众人还能当没听见，可如今她这么说了，整个散座众人都看向了郑公子。

        有看热闹的，有担心的，也有暗暗发笑的。

        郑舒城，字伯兰，镇西将军族中子弟。

        偏他的小名，恰好就叫青豆子。

        而那个名叫舜华的女公子，却是当朝安平帝的独女舜华公主，今年十九岁，闺名顾景明，舜华是她的封号。

        而与顾景明一起的人叫温栢，字茂行，是去年刚与顾景明完婚的驸马。

        郑舒城是镇西将军家中的子侄，自然和怀王天生就不和睦。

        顾景明却是自八岁起就同叶书白一起长大，二人关系最好，她更是向来以叶书白的长姐自居。

        如此，她自然不能容忍郑舒城诋毁叶书白。

        偏偏，她是最受皇帝宠爱的独女，还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在宫内就是横着走，从来无人敢惹。

        郑舒城只能吃了这哑巴亏，闷声拱手道：“臣见过公主，公主说笑了。”

        顾景明一副胜利的表情。

        温栢见她如此，好笑又宠溺道：“好了，明妹既然爱喝，要不要再来一碗？这次，让厨子别让青豆了。”

        “不喝了，”顾景明笑道，“怀瑾说过，人不可贪食。否则伤了食，以后就吃不成了。”

        怀瑾是叶书白的字。

        温栢无奈地笑笑。

        忽得这时，有人道：“诶？那是来了不是？”

        众人立刻丢开其他的事情，纷纷凑到窗前，向外望去。

        首先看见的，就是傅家长长的车队，由渡口那边沿着官路，却避开了仪仗，向一侧的小门去。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

        众人只看见鱼贯而过的三十多辆大车，慢慢悠悠的，半天也没有走完。

        起初，大家还能笑看，看到后来，连顾景明这样的皇家贵胄，都有些呆了。

        “傅家是拆了家运过来的吗？备州到京城也不算近，如此招摇，不怕有贼？”她低声问温柏。

        温柏看向跟在车队后面的铁甲卫，小声道：“恐怕是借势而行吧。”

        倒是郑舒城等人看到最后都不免眼热，口中冷：“好生富贵，好生招摇。”

        便是等待迎接怀王的众位大臣，看着车队，眼睛也有些发直。

        傅御史家中，真的只是备州首富而已？

        车队过去，随在车队最后的，是两个并肩缓步而行的人。

        一个是紫衣官服，瘦削高挑，全是大家最熟悉的端庄稳重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而另一个则是陌生的素色衣衫女子。

        柳眉朗目，丹唇含笑，身量娇小，和叶书白说话的时候，会侧面仰着头看他，脸上带着含蓄但令人一看便会心情极佳的笑意。

        怀王叶书白。

        财露了白的傅瑶君。

        明明身份相距甚远的两个人，此刻并肩行来，看在别人眼中却如暖酒入怀，让这冷冽的初冬，都多了份暖意。

        大约是之前那庞大车队的缘故，如今众人再看见站在叶书白身边的傅瑶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京中美女、名女、奇女那么多，但傅瑶君一定是京中最有钱女子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听云楼上的雅间里，怀抱着下番的顾斯年远远看着傅瑶君，一时惊艳，筷子都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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