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它不声不响地趴在那里，再不会像刚才那样跳起来，对她抖一抖身后的尾羽，或者是摇一摇脑袋。

        它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去了。

        天空放晴，这场雨终于彻底停下。

        宋蝉站在烈日下，将小小的窥虚鸟捧在手掌里，它才刚刚从青冥山回来，为自己新添了些漂亮的羽毛，怎么会这样……再也见不到了呢？

        “别闹了……”宋蝉低声说。

        她多希望这只是小窥虚鸟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它把自己吓到了，就该跳起来，神气地抖抖身后的尾羽。

        可是它没有。

        宋蝉等了很久，它都没有再起来，它腹部流出的鲜血已经有些干涸，黏在那些细小的、柔软的绒毛上。

        它再也不会醒来。

        剩下的路原来还是要宋蝉自己一个人走。

        宋蝉很后悔，它刚刚回来的时候，自己应该多看看它的，如果能够早点注意到它身上的伤，也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

        宋蝉在白云城长大，打小便开始修炼，她明白修士的生命比普通人漫长，对于天赋上佳的修士们来说，二十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宋蝉有记忆以来，甚少经历这样的离别，加上宋蝉天性中是有几分凉薄的，大多数人的生死她都不会在意。

        现在在她肩膀上死去的只是一只窥虚鸟，一只窥虚鸟而已。

        一只到现在认识了还不到一个月的窥虚鸟。

        它为她背叛了所有同类，为她与整个青冥山作对，为她舍弃半身的羽毛，它明明是一只很臭美的小鸟的。

        或许，她就不该将它从青冥山带下来，她一直是个很倒霉的人，她把自己的这点坏运气也给了它。

        崔扶延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原地的宋蝉，他的目光停在宋蝉手里那只已经死去的小鸟上，他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眼前的姑娘。

        这只小鸟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可崔扶延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安静地站在一旁，无声地陪着宋蝉。

        窥虚鸟离开得太突然，不久前它还在宋蝉的肩膀上跳来跳去，唧唧叫着，好像只是一眨眼，一回头，它就离开了。

        飞虹的残影掠过西方的天际，终于，它腹下的血在宋蝉的掌心全都干涸凝固，宋蝉感觉到它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佛要化成一阵风，彻彻底底地离开她了。

        她将手指收拢，仍旧没能留下它，这只窥虚鸟化作点点的白色流光，飘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她手掌和肩膀上的血迹也都随着那流光消失不见，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宋蝉仰起头，温柔长风拂过她的脸颊，她收回手，抬步继续向前方的小镇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眼前猛地一黑，然后就彻底失去知觉。

        崔扶延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上，他低头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宋蝉，低声道了一句失礼了，将她一把拦腰抱起，稳步向前走去。

        金色的日光穿过树叶的间隙，点点滴滴洒了一路，崔扶延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姑娘，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他知道刚才死在这位姑娘肩头的那只鸟是窥虚鸟，放眼这方圆百里，就只有青冥山的恶鬼牢里养了许多窥虚鸟，他昨日上青冥山的时候，还看到青冥山的弟子们在那里查点窥虚鸟的数目，那时崔扶延立刻想到，宋蝉的出逃多半与窥虚鸟是有关系的。

        四方书局的人对各种信息向来敏感，这些事情一串联起来，真相便近在眼前了。

        崔扶延看了她会儿，最后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往前走去。

        等宋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昏迷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看到那只小小的窥虚鸟，它围着她飞个不停，抖着黑亮的尾羽，唧唧叫着，仿佛在跟她说，它并没有离开，它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只是它最终还是飞走了。

        宋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家客栈当中，她躺在床上，而崔扶延则是坐在不远处的小桌子旁边，他枕着手臂趴在那里，不知睡去多久。

        宋蝉盯着他看了会儿，确定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才轻手轻脚地准备下床，转身的时候她发现床上放着一套新衣服，衣服是浅蓝色的，走在人群里也不显眼，宋蝉身上原本穿的那件大红的嫁衣已经在烈火中燃烧成灰烬，她身上只着一件里衣，这衣服应当是给她的。

        宋蝉有些犹豫，考虑到自己的确不好这样走到街上，还是将衣服穿好，写了张条子放在崔扶延的手边，然后离开了这家客栈。

        她的小鸟已经死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伤，只有她拥有足够的力量后，才能找到凶手，为它报仇。

        宋蝉离开客栈不久，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崔扶延醒了过来，这房间里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一人，又过了会儿，有小二端着碗肉粥从楼下走上来，这粥是崔扶延刚来客栈时让厨房做的，要喝的人却已经离开了。

        崔扶延看着那碗肉粥，稍有犹豫，他抬头向小二问：“这粥能退吗？”

        小二：“……”

        小二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对崔扶延说：“不好意思啊客官，这不能退的。”

        崔扶延哦了一声，将那肉粥接了过来，等小二走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屋内坐下，将碗中的肉粥一口一口吃完，吃完后，他下楼去退了房，他该回青冥山继续访问宋蝉的事，也不知道这篇稿子还能不能写出来。

        此时宋蝉已经踏上去往东罗城的路，她在离开客栈不久后，发现崔扶延在她的衣服里的别了个荷包，那荷包上刻着个小小的法阵，当与人接触一段时间后才会显露出来，荷包里面有些银票，有些灵石，还有一张可以改变相貌的面具。

        宋蝉明白崔扶延多半猜出了她的身份，他像是对她的偷偷离开早有预料，所以才会提前备下这些。

        宋蝉想起那日在桥下初见，蓝衣的青年往自己的那只破碗里扔了两个铜板都是一副割肉的表情，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把这个荷包送给自己。

        等她将自己的这些事全都解决了，定然要去趟四方书局，亲自谢谢他。

        因为有了崔扶延的赞助，宋蝉去东罗城更加顺利，她换了副模样，隐在熙攘的人群里，途中她遇见了位名叫宋歪的修士，也是要往东罗城去的。

        这位道友名字有些古怪，人也不大聪明，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宋蝉其实并没有要与对方同行的打算，她这样的身份，还是一个人比较安全，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位道友。

        只是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在接下来的一路上，宋蝉频频遇到这位道友，每次遇见他的时候，他都捧着一份当地的小吃吃个不停，甚至宋蝉还能看出来这位道友对甜食格外偏爱。

        可这与宋蝉并无什么关系，宋歪在得知宋蝉也是要去东罗城的时候，提议自己可以御剑带她一程，他一路上做了不少好人好事，此时要帮宋蝉倒也不显突兀。

        修仙界还是好人多，宋蝉心中感叹，但依旧是坚决地拒绝了这位道友。

        她一个人继续向东罗城行进，终于在第三天的初晨来到东罗城。

        过几日东罗秘境就会开启，相传八百多年前宋千雪曾在东罗城与三千魔修血战了七天七夜，到最后魔修全被屠尽，城中遍地尸骸，血流成河，那时候东罗城的东面有座魔修们建造的血池，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这场激战结束后，就形成了如今的东罗秘境，此处秘境每年都会开启一次，进去的修士不知凡几，然而八百年过去，依旧没人知道当年宋千雪在里面究竟是留下了什么。

        宋蝉坐在东罗城城门口的茶馆里，无声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发现来东罗城的修士里竟然还有不少魔修。

        如今的天下分为三界，人间界、修仙界与魔界，人间界自有人间的帝王管理，修仙界由大大小小的门派和数不尽的散修组成，小事自行解决，大事则由几大门派商量后共同决定，而魔界现在在魔尊的带领下，也还算是蓬勃发展。

        当年宋千雪在东罗城中的一战中，老魔尊都死在宋千雪的剑下，从此魔界实力大减，而现在魔界上任的新魔尊据说也是宋千雪昔日的好友，所以许多年里此三界都没有发生过征战，魔界的妖修鬼修们还会常常到修仙界耍一耍。

        茶馆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今日来东罗城的魔修有些多，纷纷谈论起此事，有人说是陆雪菲受伤后差点走火入魔的消息传到魔界，魔尊对此事非常重视，要亲自到东罗秘境中取回宋千雪留下的宝贝，用来给陆雪菲疗伤。

        宋歪，也就是曲不直，他来到这间茶馆的时候正好听到这番言论，摸着头嘿嘿笑了一声，钻到人群里面仔细打听那魔尊与陆雪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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