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母

“杀生丸少爷————”

        邪见骑着之前的坐骑，对着底下的大地大喊。

        反倒是旁边的月牙，异常的沉默，面上既没有担忧的神情也不着急。

        邪见喊累了后，抱着人头杖一屁股坐下，他瞥了一眼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月牙，“月牙小姐，你怎么了？”

        月牙叹了一声气，惆怅地仰头望天：“从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消失的那一刻起，我便感受不到母亲的神力了。”

        或许邪见理解不了他们神族这种靠感应对方能力来寻找彼此的方式，但大抵就和杀生丸这种大妖怪靠嗅觉找人没什么两样。

        “怎么会这样？”邪见不免担忧道。

        月牙面上开始迷茫：“很奇怪，我们神明之间是可以靠对方的能力感应彼此的，如若这种桥梁被切断了，极大的可能性便是殒身————”

        “纳尼————？！”

        少顷后，坐骑缓缓下落。

        月牙从上边一跃而下，面前正对着一片树林的入口，她刚站稳脚跟没多久，便看见入口处若隐若现两个身影。

        她再定睛一看。

        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两人并肩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走到月牙面前。

        月牙紧盯着两人的脸来来回回的看，确定没什么大碍后，终于忍不住扑进了杀生丸怀里。

        杀生丸身形一顿，怀里的小鬼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以为就要见不到你们了……”

        杀生丸稍愣，而后才缓缓抬起右手，试图反抱住月牙，可手却停在了空中，似乎有些难以表现出亲昵动作。

        犹豫了许久，只听月牙的哭声愈发惹人怜爱，杀生丸终于放下了他的手，搭在了月牙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算是回应。

        一家三口同框的和谐画面看得一旁的邪见老泪纵横，甚至压下了内心的激动，只是站在一旁慢慢欣赏。

        纱织哭笑不得的看着失控又失态的月牙，正准备说些话安慰小孩子，倏地心头一阵刺痛袭来，却在下一秒转瞬即逝。

        她回头望向树林，面上错愕。

        ————是她的血玉破碎了传来的信号。

        ……

        小玲疯狂的奔跑，连头都不敢回一下，身后紧跟着几匹野狼紧追不舍。

        她只能不顾一切的奔跑，跑出了村子，跑进了树林，她下意识地往发现杀生丸的地方跑去。

        只顾着逃命却没顾上地上突兀的树根，她猝不及防得脸朝下摔去，吃了一地的湿气。

        求生的本能使她来不及缓解此刻的疼痛就着急忙慌地扑腾了几下要起来，然而越慌越乱，手上一打滑又摔了回去。

        生死的一瞬间，她最先想到的是昨晚的杀生丸。

        野狼扑上来的那一刻，乒乓作响，红光四射。

        等纱织赶到的那一刻，地上的尸体还有余温，尸体旁围着两只狼。

        “滚开————！”她稍愣，而后扔去一团火，野狼猛地跳开，感受到纱织身上传出的压迫感，登时逃也似的跑了。

        纱织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慢慢地蹲下在小玲的身边，试图感受她生命的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正在消散。

        这种直面死亡的恐惧剧烈翻腾起来，明明昨晚还站在她面前的一个鲜活的生命，现在便毫无生气的躺在她的怀里。

        为什么？

        但凡她动作再快一点，她就不会失信了。

        无比的懊恼和悔恨像朵巨大的乌云笼罩着她，以至于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

        杀生丸不紧不慢地靠近她身后时，瞥见了她怀里的小孩。

        ————是昨天那个。

        只是现在的她，被纱织单手抱在怀里，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一片，似乎比起昨晚见到挨打的她，更为狼狈。

        倏地，她的脸上滑落一滴透明液体。

        不是从她眼角留下的，而是……空中滴下来的？

        杀生丸愣了愣神，望着那抹背对着他的碧色倩影，那天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而两次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此刻的纱织浑身充斥着悲哀的情绪。

        腰间的天生牙按耐不住的搏动着，越来越快，像是要冲破剑鞘的惊人力量。

        杀生丸顺手拔出了天生牙，下一秒，他便看到围绕在纱织身前的几个小人。

        足足有四个奇形怪状的深紫色皮肤的小人，各个手里握着把镰刀，几乎半个眼球都凸了出来。

        纱织不为所动，看不见他们一样。

        很快，他意识到似乎只有他自己能看得见这些来自阴间的使者。

        “来试试看吧，天生牙的力量。”杀生丸喃喃自语道。

        邪见听得满脸疑惑：“试……试试看？杀生丸少爷，您刚才说什么？！”

        匆匆赶来的月牙一时也被这肃穆的气氛搞得一头雾水。

        只见杀生丸举起天生牙朝空中挥了一剑，明明刀剑没有砍死人，却莫名嗅到到一股强烈的尸臭味，而后便渐渐消散。

        纱织的眼眶被热泪浸湿，她企图将自身的温度过度给死去的小孩，那个被几个大人暴揍一顿后，却还能对施舍了她一点点善意的人微笑的孩子。

        怎么就说没了就没了呢。

        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尤其是生在这战乱的年代。

        死亡。

        想到这两个字，纱织身子不住地颤抖，一种天要塌下来的危机感笼罩全身，她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翻过一帧帧灰白的画面。

        天崩地裂的毁灭、四处流散的人群、惊恐尖锐的求救声，以及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

        “纱织，快走——”

        在无尽的时空隧道里，模糊了一切，唯独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回放。

        抛开迷茫，它还提醒着纱织她的名字，才不至于让她真的成为一张白纸。

        “纱织。”

        “纱织。”

        “纱织。”

        连喊了三声都得不到回应，杀生丸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抓着纱织的肩膀强行掰过她的身子面向自己。

        “看着我。”杀生丸咬牙切齿，纱织空洞的眼神令他不爽。

        她应该是明媚似阳光的存在，这种消极的情绪根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两对神似的金眸对视的那一瞬间，纱织脑子里的画面顿时消散了。

        她声线暗哑：“杀生丸……”

        落寞的金眸慢慢恢复高光。

        小玲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回笼，她稍微动了下身子，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

        她正身处一片柔软，稍愣片刻，她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纱织的怀里。

        小玲仰头，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地重新聚拢，“漂亮姐姐……？”

        纱织：“？？？”

        她低下头一看，与小玲的目光恰好对上。

        纱织声线颤抖：“你……你没死？”

        杀生丸起身，收刀回剑鞘。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天生牙不是杀人的刀，却是用来救人的。

        邪见拄着人头杖，嘴巴长得老大，不可思议地把眼睛睁得滴流圆。

        用一个发现了新大陆般讶然的语气：“杀生丸少爷救了一个人类小女孩？？？”

        月牙点头：“是的，咱俩应该没出现幻觉。”

        纱织顾不得身边的喧闹，一心扑在小玲身上，仍旧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于玄幻，明明彻底失去了活人的气息，怎么会突然满血复活？

        “还难过吗。”

        声线清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是杀生丸在问她，明明应该是一句问候，从他嘴里出来却那么别扭。

        纱织的眼泪还悬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

        杀生丸的视线落在了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注意力全被那惹眼的泪珠夺去。

        ————丑死了。

        他弯下腰，不顾纱织眼里的错愕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抬手在她眼角轻轻擦拭，还带着余温的液体粘在了杀生丸的手指上被携走。

        纱织神情僵住，脱口而出：“你干嘛？”

        她的声音仍有些颤抖，大概是因为还没缓冲过来。

        杀生丸盯着她红了的眼眶看了一会，转身离去，撂下一句：“你不哭比哭着要好看。”

        纱织：“？”

        只见那孤傲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月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感慨：“原来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感情进展的那么快，完全不需要我来操心。”

        邪见又吃了一惊：“刚才杀生丸少爷是不想让纱织大人难过才救了这人类女孩的？”

        月牙：“八九不离十，不过，也不排除试刀的成分在里头。”

        邪见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看向纱织的目光充满了钦佩之情。

        ……

        邪见第n次不耐烦地回头训斥：“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啊小鬼？！”

        小玲嗖的一下躲到了树后，探头探脑地往纱织和杀生丸那边看。

        纱织终于停下脚步，她侧过身，视线慢慢飘了过来。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融融的阳光里，周身像是镀了一层金光般温暖。

        看着就比旁边的杀生丸好说话。

        她鼓起勇于从树后走了出来，不顾一旁邪见龇牙咧嘴的威胁，径直走到纱织面前。

        小玲的个子甚至都不到纱织的腰间，纱织不得不微微低头，语气却依旧温和：“怎么了？”

        “漂，漂亮姐姐……”

        “嗯？”她磕磕绊绊地想说些什么却又卡在了喉咙间，不上不下，纱织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你会说话啊？”

        话题转移的恰到好处，她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纱织弯下腰与她平视：“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里瞬间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我叫玲！”

        “玲啊。”纱织早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刚才那般失态，此刻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温和的做派。

        “漂亮姐姐，你可不可以跟着你？”小玲忐忑不安地开口询问，生怕纱织拒绝她，小心翼翼又有些害怕的抓住了她宽大的衣袖。

        纱织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可以哦，跟着姐姐会很危险的。”

        “可是——”虽然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可她还是不甘心地加大力道，生怕纱织下一秒就走了。

        她央求的语气：“玲没有家人了。”

        纱织有些动容。

        她不是不喜欢这孩子，只是真的跟在她身边太过于危险，刚才的事情也让她明白，自己虽然身为神明，却并不是万能的。

        生命可贵又脆弱，站在小玲的立场上，跟着纱织，并不合适。

        思虑一会，她虽然不忍却还是抽回自己的衣服，无奈她抓得很紧。

        “听话，”纱织温声诱哄道：“你是人类，人类不适合和妖怪待在一起。”

        “可是漂亮姐姐一点都不像妖怪啊。”

        纱织一时语塞，要真说起来，她确实不算妖怪。

        可跟一个小孩子解释种族论，怕是说不清楚，她也理解不了。

        纱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左右为难。

        她自然是不忍心拒绝小玲，可是跟着她一起生活又的确不合适。

        但不论她怎么拽，小玲的手劲简直大的吓人，就是死活不肯松手，纱织又不能动用蛮力把她逼走。

        两人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纱织先败下阵来，好声好气哄着：“我帮你找一处村子收养你，在这之前，你可以跟着我。”

        “嗯嗯！”小玲点头如捣蒜，瞬间舒了一口气。

        纱织终于拉回了自己的衣服，默默抚平上边的褶皱。

        这下好了，妖怪、人类和神族彻底成了三人行。

        解决了小玲的事情后，纱织才跑去找杀生丸。

        三个平均身高差不多的妖怪和人类走在后边，纱织与杀生丸领头走在前沿。

        “杀生丸，”纱织轻轻唤了一声，“你为什么要救活小玲？”

        以杀生丸的性格，很大概率是不会救她的。

        说起来更让纱织奇怪的，其实还是杀生丸的那把佩刀，先前杀生丸说这是一把钝刀，纱织也被带偏了思路，以为这刀一无是处。

        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

        可显然这种救世济民的重任交到杀生丸手里哪哪都透露着一股违和感。

        杀生丸淡淡道：“她帮过我们。”

        纱织憋着笑，故作扭捏地学着他那天晚上的话：“东西都是我吃的。”

        杀生丸没有再应她，显然她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打趣他的意味。

        更窒息的是，这话他说过。

        纱织再也绷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即便杀生丸仍旧面无表情稳如泰山。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逗杀生丸这么有意思，有意思到她直接把为何救人抛到脑后。

        她越笑越开心，甚至有种根本停不下来的趋势。

        面上终于有别的表情的杀生丸：“闭嘴。”

        纱织捂住嘴，眉眼却仍是弯着的，头微微仰着，撞上杀生丸的视线。

        望着这双灿烂的金眸，杀生丸不禁回想起刚才悬在眼角的泪珠。

        她放下所有的戒备，愿意接受同他一起养育儿女的听起来觉着不可思议的未来。

        就连情绪都不再藏得住，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杀生丸拧着的眉头倏地松了。

        “因为看你哭得很丑。”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纱织稍愣，笑声停止，少顷后，她忙加快步伐追上去。

        她刚才用怔神的几秒钟反应过来，杀生丸回答的是她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救小玲。

        尾随在身后的三人突然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走在了距离他们很远的森林出口。

        隐隐约约还能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与她开怀的笑声，裹在风中飘荡。

        “我觉得月牙长得那么好看，我也不可能长得丑。”

        “她长相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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