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百乱卆

游白简单查过，傅露身上无外伤，当是被符咒所害。

        她熄灭烛火退出房间，关上门。

        屋内算她共有五人，卿雪庄的池碱，丢了弟弟的王庆，还有鼓铭小莲那对糟心夫妻。

        鼓铭与小莲是入阵之前就识得的人，鼓铭色胆包天贪生怕死，当非百乱卆人。

        小莲若是百乱卆人，绝不对那么对待自家祖宗白萱的。

        所以这二人可排除。

        不过真是让人头疼，她完全相信的人竟是这两个。

        半个时辰后游白最相信的其中之一已经备好了早饭。

        除了‘出门去抓野物’的傅霖不在，其余五人齐聚，游白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逐一扫过

        什么都看不出来，每个都乖巧的跟只被伏的鸟似的。

        她还是先吃她的饭吧。

        游白首先落座，她身侧的位置几人却面面相觑，都不敢坐。

        池碱见此，主动捂着胸口伤处走过去，游白却道：“你过来”

        池碱止住，顺着游白的目光回头，她叫的是脑地都快垂地面上去了的鼓铭。

        鼓铭直觉的空气安静的不对劲儿，抬头时所有视线都刺过来。

        “昂？”

        祖宗刚刚叫的是他？

        太欺负人了！

        王庆愤愤不平后舍生取义：“我坐那儿！”

        游白踹了脚椅子：“不听话？”

        鼓铭确认游白喊的是他了，恨不得能长八条腿的立刻服从命令，坐到游白身侧的椅子上。他腰板挺直，双手放在膝上，目视前方绝不斜视，比童子上学还服管教。

        须臾又一个激灵，盛了满满的白粥仔细端到游白面前，摆好筷子，做完后又板正的坐直，他懂了，游白这是来找他服侍的啊。

        王庆看着服从的毫无骨气的鼓铭，怒其不争的狠狠叹口气，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白瞎他的心疼！

        饭后，游白转着茶杯思考，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如何分辨百乱卆的人，二是就算分辨过后又要如何应对。若那人袖子里藏着百张符咒，不算灵力都能直接烧死这一屋子的病病殃殃。

        问题一个就让人头疼，就别两个一起闹了，游白饮尽茶水起身。

        那就先顾第一个，辨清此人是谁。

        她最先想探的是池碱，他有灵力在身，最难对付。

        游白来找池碱时他正打坐疗伤，灵力运行缓慢但聊胜于无，游白进来的那一瞬间想，若他就是百乱卆的人，她就在他的药汤里加点别的东西。

        “恢复的如何了？”，游白关上门问。

        池碱：“多谢公子今晨询问两次，我已无性命之忧”

        游白坐在一旁的椅上：“我不用灵力为你疗伤，你可记恨？”

        “怎会！”，池碱立刻道：“你救我性命我已感激涕零，又怎敢强人所难”

        游白淡淡应了声。

        游白也不说来的目的，把玩着手中折扇，闲聊般的问：“你来自卿雪庄？”

        池碱又答：“是”

        游白：“我记得，你此行是为了护送傅露归家探母？”

        “是”，想到这儿，池碱愁容满脸：“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她有病在身，熬不了太久的”

        思及此他试图起身，但轻微的牵扯都让他疼如重石击身，他还无法去找她。

        池碱更恼，真是愧对师尊的委托！

        游白依旧打量着他，若是伪造身份，那所述话中必有破绽：“听闻”

        游白眼帘微抬：“卿雪庄的庄主是只猫？”

        池碱愣了下，迟钝的从刚刚的自责焦虑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真的眉毛差点儿气飞，已经向上勾成弧形。

        这个少年实在是太张狂了！

        叱辜河中不仅爬出来过人，也有飞禽走兽一类，那河水仿佛什么命都吞得下，什么都揽得起，就比如卿雪庄庄主，不知因何进入叱辜河水前，确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她从叱辜河中爬出来后，便有脱世之能，化身为人，后又建立卿雪庄。年头久了，百年的时间世上的人都换过一代，对此事的描绘越发扑朔迷离且夸张离谱，于是大家只知卿雪庄庄主是四大宗宗主中最特别的一个，至于为何特别，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没人再说得清。

        反正从叱辜桥下出来的，都不再被称之为人。

        庄主是猫的这件事就连卿雪庄弟子中都鲜少人知，知者也皆避讳，因为若说‘啊，原来你不是人，以前是个畜生’，再或者好听点‘是个养在怀中的猫儿’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

        多心者甚至觉得这是在骂人，所以池碱自从在古书上得知此事后，从未提过，甚至以后见到寻常的猫都让开走，让不开的朝他弯腰拘礼。

        可是！

        这少年竟然如谈街巷杂事般随意评论，丝毫不见对庄主的敬重！

        池碱又惊又怒道：“你怎么可以如羞辱师尊？”

        他情绪激动的像是有人戳破了小姑娘的秘密似的。

        “怎么”，游白看着他的一脸茫然：“你不知道？”

        池碱顿时羞愤不已：“无论我知不知道，此事都是师尊的私事，你怎么可以如此如同评说他人相貌！”

        “你怎么可以这么随意的说出来！”

        嗯，游白想，这倒有几分像是一个呆板的宗门弟子能说出来的话了。

        如假包换。

        但这还没完，池碱实在气愤继续道：“虽然你救我性命，我心中对你感恩，但是师尊于我们来说是恩师如父母，你如对她言语侮辱，我必与你势不两立，我知我的功夫不如公子，但死在你的折扇之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人耍起脾气来竟然没完，如此倒是真和那只猫的品性有些相似了，原来人养猫猫类人，猫养人人类猫。

        游白淡淡道：“你们师尊诸事不理，你们却谨慎的跟揪了她的尾巴，脸色别青，我道歉，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池碱捂着胸口看着关上的门，气得脸色青红。

        得，游白想，这一屋子的人算是已经都被她得罪了。

        怕是恨不得揪着她的发髻揍她。

        那如果不是池碱的话，想来这位百乱卆人，就是丢了弟弟的王庆了？

        游白侧身刚要走，一道身影快速闪过，她立即侧眸，拐角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不怀疑自己看错，有人跟踪她。

        游白握紧折扇，怀中揣着最后一张可用符咒，缓步向前。

        前方寂静的如同古宅，屋内因门窗遮挡幽暗阴冷。

        此阵之中与白襄记忆之中无关之景物皆在，但无关之人都不在此处，所以此楼虽好，他们入时是座空楼。

        看装饰，怕不是青楼一类。

        楼道两侧垂下的红帘柔软，烛灯温黄，游白止住脚步，她在地面看见了一块棕色衣角。

        游白哼了声，藏人还露个尾巴，这可是池碱他师尊常犯的毛病。

        游白走到拐角处，原本藏在角落的那人突然抱着整盘的面粉朝她抛过来，游白以折扇挑起盆沿，调转方向，又以扇柄击打盆面，于是满满一盆的白面粉都落到了那人身上。

        棕色的人变成了纯白色，还带冒烟儿的。

        王庆没有灵力也不会武功，跌坐在地上疼啊的一声，眼前白茫茫一片，比他在阵里面迷失时还要迷糊难辨。

        人还没看清，突然感觉喉咙一凉，下巴被折扇扇头勾起，王庆被迫仰头，看见游白俯视他问：“跟踪我多久了？”

        王庆下意识的要跑，游白将白盆踢翻挡住他的去路，又道：“想替人出头就要有点胆子”

        她口吻凉飕飕的，这话一听谁不来气。

        王庆拍了拍身上的灰，回头就道：“是我泼的你，怎么了？谁让你不给池碱治病，谁让你对待下人苛刻的跟那个混蛋知府似的！”

        游白：“”

        我该夸你骂的好么？

        “此事我不与你计较”，游白对他无甚脾气的，又觉得能干出出头这种事的应当不会夜里也变了张脸去害傅露：“说说你是谁，你弟弟又是怎么丢的？”

        王庆哼了一声，反问：“我闲的告诉你”

        话没说完他又愣了一下，他知游白术法强大，他如此问的话他猜测：“你是要帮我找弟弟？”

        先听听看他是否活着，但王庆与他弟弟感情应当极好，游白一时没忍如此说，应道：“我尽力”

        如此一听，王庆激动的差点儿跳起来，扑过去就要抱他。

        游白吓一跳，急急退后两步，拿折扇挡在二人之间：“你若过来我看见你弟了也裝瞎”

        王庆：“”

        “啊，我身上太多面粉了是吧，公子莫生气，公子别生气”

        他后退好几步，细细说道，他们兄弟二人在父母去世后相依为命，他年纪长，早早的出去做工，供年纪尚小的弟弟读书，谈及此，王庆将弟弟如何曾得先生夸奖，如何功课出色，如何用功认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游白鲜少耐心的都听进去了。

        王庆又说，平时他都不许弟弟做苦活儿，让他专心读书。但弟弟心疼他，见他上山砍柴辛苦，前几日不听他的劝执意要和他同来，王庆也就允了。

        王庆思及此后悔不已，若早知如此，他那日就不该同意！

        他说弟弟哪里都好，只是有一点让他担心，他胆子小。小时父母打架，他吓得躲在床后面藏了三天，人都饿晕了，直接被王庆找见给抱了出来。父母离世后，都是他在照顾，弟弟对他特别依赖，若是他能被百乱卆的人救了还好，若是没有，那他简直要疯。他无法想象弟弟这些天独自一人在外流浪时该是怎样的害怕恐惧。

        王庆朝游白深深拘礼道：“公子若能帮我找到弟弟，我愿意将家中所有的良田房屋相赠，若觉房屋破烂不值几个钱，也愿写下欠条后半生偿还”

        “因为弟弟比什么都重要”

        游白听他全部讲完后，应了句：“我知道了”

        而后整日她都坐在遮挡起的窗边发呆。

        其实王庆的身上最有百乱卆人的影子，善良敦厚，重情重义，哪怕对待不相识的路人，也愿诚心相助，体其心，圆憾事。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她想起百乱族人时所想到的就是令人作呕的肮脏呢。

        桌前逐渐走近一人，游白侧头，小莲握着手帕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游白懒散的不愿应付。

        小莲怯懦懦的开口：“公子，鼓铭让我来问，您午饭时想吃什么，他好去准备”

        鼓铭这下连见他都不敢了。

        这个女人让游白想起了那日梦中之事，再见白萱，没想到已是几世之后，游白：“小莲”

        小莲连忙答：“是，公子请讲”

        “大婚荒唐，你婚后可开心？”，游白问。

        小莲愣了下，有些意外，见游白看她随即低下头，绞着手里的手帕。

        她没说话眼眶却有些红了，游白：“人是你执意嫁的，此时又委屈什么？”

        小莲依旧低着头，轻轻应了声。

        “你嫁他可有一丝是为了真心？”，游白问。

        小莲点了下头：“有的”

        原来有啊，游白又转向窗边角落，轻笑了声，低声道：“那便好”

        小莲不知她此话为了什么，但她来此的目的还没成，她有些怕但不得不问：“公子，鼓铭让我来问”

        但游白依旧是那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怪样子，视线飘向远方，似是在忆往昔旧人，没理她的问题，又问：“白萱过的好吗？”

        小莲眼眸瞪圆的些，下意识反问：“谁？”

        游白回过头：“白萱，你不是与她认识么，她这些年过的可好？”

        小莲怔怔的盯着游白的眼睛看，须臾又意识到自己失礼般闪低下头。

        游白追问：“怎么，她过的不好？”

        小莲顿道：“还、还行”

        “嗯”，游白淡淡应了声，手里把玩着折扇：“她年岁大了，又一人孤苦，你可曾常去照顾？”

        小莲绞着手帕的手指暗暗松了些，抬头回道：“有的，会常去照顾”

        “嗯”，游白淡淡应了声：“那就好”

        小莲为难道，第三次又问：“公子，鼓铭让我来问你午饭时想吃什么，我若问不到，他会责怪我的”

        说着眼眶又问，左右为难。

        游白抬眼帘，冷声道：“告诉他，这种无聊事若再来问，我打断他的腿”

        “是，是”，小莲连忙退后几步：“我这便不打扰公子了”

        小莲走了，游白握着破折扇的手渐渐松开，白萱何时是个年岁大又孤苦的老人了？

        她知道了，百乱卆人，附在了小莲的身体上。

        她在这一屋子病病殃殃中还在伪装，是因为顾及她‘术法强大’。

        若是知道她此时灵力尽失，怕是会第一个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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