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要不要问，太宰治未来的打算？

        唯独在这件事上，季燕池会表达出犹豫的态度。

        因为凭事实而论，她并不是太宰治的谁，他们不过是“同桌”、“邻居”，甚至说不上是朋友，两个人不说有多深的交情，只实质上说，也不过才刚刚认识两个月而已。

        关系不亲不近，能够持续到现在不是应该感叹缘分这样的东西，只是因为她由于不忍心、或者说担忧这样的东西，一直在帮助（是这样说吗？太宰治不会认同的吧）太宰治，无论是讲述故事、强迫他进行体能训练、纵容他逃学……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因为总是想起自己过去的缘故，她实在担忧他沉沦于黑暗，所以才在这里停留，企图将他抓住。

        撇开这些，他们从最开始，实际应该就只是陌路人而已。

        但命运阴差阳错，他们有了纠葛，面对了一些事情，致使现在，几乎造成两人要“相依为命”的局面……然而归根结底，他们依然并不相熟，去管别人要选怎样的未来，未免显得太过自我了。

        或许他要去报复港口mafia，或许他决定去做别的事情，这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理应抽身而出。

        ……只是，太宰治现在，最亲近的人，只有她了吧？

        即使再怎样聪明早熟，他也只是一个口是心非、嘴硬心软，而且惧怕寂寞的孩子而已。

        为什么发现太宰治怕寂寞？如果不说之前的事，只从现在开始看的话，因为一时间无处可去，所以他暂住在季燕池的家里。季燕池买的这套名为“凶宅”的房子，是有主卧和客卧的配置的，因为主卧条件更好，而且当时入住时就有好好打扫和布置，客卧则是完全放养的状态，她原本是打算让太宰治睡主卧的。

        但季燕池发现太宰治睡得不好，眼底总是一片青黑，于是半夜过去看，每次都能看见他睁着眼睛靠在床头。

        她试图和他交谈，并没有收到什么结果，最后不得不把自己的床位搬到主卧的地板上，太宰治对此也没有反对。

        后面发现这样做的话，太宰治果然是要睡得着一些。

        好在季燕池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就算身边有人也不会变得更糟。

        而且无论如何，她都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毕竟是她在明知道太宰治有异能力的情况下，允许了他参与和异能者对峙的计划，也是她同意太宰治逃学出去，进而暴露出自己的能力，更别说因为照顾太宰治心情这样的理由，所以没能在那个时候赶回来。

        这件事与她有关。

        ……所以，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已身在局中，才无法轻易说出“这和我没关系”那样的话。

        她就问他：“你的打算？”

        彼时太宰治双手交叉，枕在自己的脑袋之后，下面还垫着一本他不让季燕池收走的《完全自杀手册》。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像在看她，又像透过窗户看天空，那眼神里装了许多东西，暗沉沉的，瞧不清其中明细，但他却在笑：“……想办法见港口mafia的首领？看看他究竟看上我哪一点。之后要做什么不好说，可能就是等死吧？”

        看吧，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轻易离开。

        否则，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想什么，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呢？如果我死掉，尚还年轻的他们说不定会有一个新的孩子，这个孩子不是怪胎，乖巧又懂事，成绩也很好，一切如他们所愿，而不会如我一样，让人心倦。

        ……无论如何，总不能看见那种事发生吧？

        而且她对于港口mafia这个组织，也确实有了不满。

        于是她说：“和你一起。”

        这并非是询问，而是已然定下的决心，无须太宰治同意，季燕池也要这么去做。

        太宰治对此毫不意外，他从鼻腔嗤出一声笑音，没再搭理季燕池。

        ……

        港口mafia的首领，其姓氏为“胜村”，具体名字并不知晓，只知道他仅允许手下称呼他为首领。在他在职期间，也是港口mafia的势力疯狂扩张，同时造下无数杀戮的时期。

        这个时期的港口mafia混乱、黑暗、激进，是名副其实的“横滨阴影”，它是寄生在横滨身体上的蛀虫，只是想要把它的血肉吸食殆尽。

        名为胜村的首领并不好捉摸，正如他的确想要得到太宰治的能力，于是吩咐杀掉他的父母之后再把他带回，却又放任有异心的手下指示杀手来杀太宰治。且在人手富裕的情况下，只派了两个人来执行任务——再在任务失败后将有二心的手下杀掉，其余有关人员通通送去刑罚室接受惩罚。

        其手段之狠戾，在历代mafia的首领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季燕池评价：是一个癫狂的疯子。

        他只在意自己。

        暗杀是行不通的，现在的港口mafia就是一锅乱粥，如果把他杀死，让这样一个组织失去了缰绳，只会让横滨的无数人重复太宰治的经历。

        她很清楚地知道，黑暗不可能完全被消除，从古至今，有光的地方，暗必定会如影随形——只要人依然是人，具备着追求着什么的欲望，那么如同港口mafia这样的黑色组织，就不可能完全根除。

        正如无论各大星系尝试多少次剿除黑色组织的行动，最后又会有新的这样的组织诞生一样。

        但黑色组织与黑色组织之间依旧有所不同。

        有的黑色组织，仅仅是弱者的联合，因为个体的力量无法抵御强者的施暴，所以抱团起来，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乃至于类似的人。

        有的黑色组织，只是为了单纯利益。于是与官方达成合作，黑白之间泾渭分明，官方不方便处理的事情，由他们来处理，而相应的，对于他们牟取利益这件事，官方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说前面两种还能说是“为了保护什么”而存在。那么现在的港口mafia，就是最恶毒的那种：它毫无守护什么的欲望，只是希冀一味掠夺，最终也只能造成破坏。

        但作为那种组织首领的人选，实际是极其稀有的存在……至少她和太宰都不适合。

        那个叫胜村的人就更不适合了。

        当成为首领时，就意味着用自己和这个组织做了交换，从此之后，你的生命不是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这个组织。为了做好这个领袖，是不能具有私心的，必要时候，为了这个组织，亲人、朋友，甚至于自己，都是可以牺牲出去的，只要这么做能够让组织变得更好，获取足够的利益，毕竟所谓的权力不只是满足人类的欲望需求，更是束缚的枷锁。

        正在寻找活着意义的人、不忍牺牲别人的人、只顾自己的人……他们都不适合成为首领。

        将之前画好的地图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它被火舌舔成黑色的灰烬，季燕池想道：现在枪击案的影响正在逐渐平息，不知那位首领又会出什么样的招？

        既然她注定无法独善其身，那就要竭尽全力，不露任何破绽才可以。

        ……

        ——是明着来的。

        将总共八辆的加长款豪车一排排好，直接停在她家门口，带着一副金属链沿至耳后的单片眼镜的老先生对他们躬身，语气古井无波：“首领请你们前去。”

        季燕池知道他，广津柳浪，是为数不多的、暴露在大众视线范围内的港口mafia成员，武斗组织“黑蜥蜴”的主要长官之一——港口mafia大部分明面上的活，譬如和其他组织的正面交锋，清理不听话的组织，都由黑蜥蜴这个组织来执行。

        她注意到，他用的词语是“你们”，所以不只有太宰，还有她吗？

        倒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毕竟在将太宰治的事情掩盖过去之前就想过这样做会被发现，能成为mafia首领的人不会是个蠢货，何况最近今天她很是在外面暴露了一番所谓的“治愈”能力。

        让她意外的是广津柳浪的表情，在见到她和太宰治时，他的眼神中泄露出了些微的怜悯情绪，似乎是为被首领盯上的他们年龄之幼小而感到叹息，又或者是因为首领对太宰治做的事情……真相无从得知，但季燕池清楚，眼前这位，可能是现在的这个mafia之中少有的、仍然未被欲望所掌控的人。

        很可惜，根据她所了解到的、有关于他的事来看，他并不适合成为这个组织的首领。

        真的太可惜了，如果能够直接在港口mafia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么需要花费的时间就会少许多。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转过一瞬，就被很快压下，季燕池侧头看看太宰治，他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广津柳浪。太宰治脸色紧绷，视线落在那些加长款的豪车上面。

        沉默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然后太宰治先一步迈开脚步，季燕池跟在他身后，只慢他半步。

        广津柳浪体贴地将前后的车门为他们打开，不过最后，太宰治和季燕池，还是都坐到了后排。见此情况，广津柳浪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坐到前排，转头对司机吩咐道：“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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