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就算太宰治这么晚回来，明显等他到现在的季燕池也毫无怨言，甚至给他准备好了宵夜——食材都是现成且新鲜的，而且早已收拾干净，被冻在冰箱里面，拿出来之后就能直接使用。

        太宰治意识到季燕池应该早就估计到了他回来的时间，甚至于对他在外颠沛流离的处境有所了解。所以才能如此精确地准备好相应的食材，并在短短二十分钟内给他端出了一份蟹炒年糕和一份咖喱乌冬面。

        她的厨艺确实有了很大进步，一定要用比较详细的方式夸奖的话，那么他认为，现在她做出的味道足够去应聘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

        很难想象这个人第一次煮给他吃的面能让他觉得“这个人生毫无意义不如干脆死掉好了”——所以在此之前，她到底是对自己的厨艺有多不上心？

        一边吸溜着美味的乌冬面，太宰治一边想着。

        季燕池就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凳子上，自顾自地打开电脑操作着什么。偶尔会抬起头来，对他投注视线，然后什么都不说地，又埋下头去。

        太宰治从容地用脚尖点地，悄无声息地挪动着凳子，还顺带把装着食物的碗碟一起带走。

        终于，在季燕池下一次抬头前，他挪到了她的旁边。

        然后，他和季燕池的视线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头的季燕池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普通人应该因为这样的局面而僵硬在原地才对，但是不巧，太宰治正是很难体会到尴尬感的存在。于是他非常自然地回答说：“你就不想知道我这三天去了哪里吗？我给你说哦，那可是超有趣的经历！”

        看着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快来问我”气息的太宰治，季燕池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经历了什么？”

        太宰治继续埋头吸着乌冬面，过了半晌，一直到他把碗里的乌冬面全部吃光，汤也喝干净，他才开口。脸上没有笑容，但露出了回忆的表情。

        “我……去了贫民区。你知道吗？那里真的很混乱，随时随刻都有人会死去，早上遇见的活人，傍晚时可能就变成了死人。真的很叫人意外！因为八岁时，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那里……”

        “……现在却发现那只是自大的狂言而已。”

        “贫民区的狗很凶，威胁性比成年人要大得多，因为它们总是携带病毒，而且轻易就能把人在睡梦中咬死……”

        “那里吃不到蟹肉罐头，吃不到七分熟的牛排，吃不到咖喱饭，人们都像狗一样活着，争抢着本来不多的资源。”

        “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八岁的时候，被真的丢到那里，现在的我会是怎么样？——思考后的结果不是太好，虽然会活下来，但是活下来的那个我好像面目全非了，我好像……不太想那样。”

        “所以……”

        “……”

        他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不要再有太大改变即使是在我们的约定实现后也不要变。”

        这句话被他一口气喊出来了。

        “……这完全是我的真心话，完全没有骗你的成分在！虽然我真的超讨厌你，但是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所以我只是舍不得它改变而已！”

        他的视线落在季燕池身上，太宰治紧盯着她，瞳孔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看上去像希望得到什么东西，又好像立刻就要被摔得破碎。

        季燕池朝他伸出手，太宰治犹疑了许久，才将自己的手也搭在她的手心上，然后，他听见季燕池说。

        “知道了，这样的生活不会改变，我向你承诺——除此之外，我反而觉得，无论是经历了什么之后活下来的，都和现在的你是一样的存在，都是太宰治，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不过现在，你应该去睡觉了？记得喝杯牛奶，我热好之后，给你放在床头柜那里了。”

        太宰治：“……”

        太宰治收回手，飞快地跑进了卫生间，看起来颇有些气冲冲，又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季燕池站起来，她合起电脑，非常自然地收拾着碗筷。

        她的思维也在沉沉浮浮。

        总觉得今天的太宰治，要比以前坦率了许多。

        否则按照他的习惯，是不可能说出认同这样的生活很好，所以不想要改变这样的话的——他那份由来已久的别扭，竟然只在话语之中不自然的停顿和之后的连续一口气喊出来的话中有所体现，实在令人诧异。

        季燕池回忆起自己阅读过的有关资料，其中认为由儿童发育成成人的过渡时期，在那被命名为青春期的时间段中，通常会出现心理上的成熟和重大转变，男孩的话，应该是在12-20岁的年龄阶段中出现这样的情况。

        两个月后，就是太宰治的十五岁生日……所以他目前是已经到青春期了吗？

        她若有所思。

        ……

        由于季燕池近段时间并不太在港口mafia的办事大楼内活动，所以尾崎红叶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要说上一次见面，或许是在首领将被男友出卖的她带回，然后在她面前将他杀死的时候。

        很难说她现在究竟还爱不爱那个男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愚蠢地相信那是光明。并化身为扑火的飞蛾，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自己已有的一切，然后与他私奔。

        得谢谢他教会她：爱情是无法恒久的，唯有利益才是永远打动人心的存在。

        哪怕他们之间曾经再有过怎样的山盟海誓，最后他不还是一样，为了那些别人许诺的利益轻易地把她出卖了吗？

        尾崎红叶只觉讽刺，满心荒凉，甚至觉得就算要为此受到首领的惩罚也是好事，至少身体上的痛苦能削弱内心的痛苦……但没有。

        她能看出首领是有意惩罚她的，毕竟她是港口mafia历史上为数不多叛逃的干部，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忤逆她的权威——但他眼中的杀意却在季燕池到来后，与他说的话中消融了，胜村首领转身离开，并宣布仍然保留尾崎红叶的干部资格。

        她不知道季燕池说了什么，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尾崎红叶觉得自己很累，她宁可就此死掉，也比见过光后再被告知，那只是虚假的东西要好得多。

        那个时候，季燕池半跪下来，轻轻地牵住她的双手，她的手并不温暖，体温相比正常人要更冰，却能更让人清醒，她听见她说：“红叶姐，为什么要为那样的人如此伤心？如果说要做飞蛾，那也要向着阳光而飞翔，一生只亮这一次也足够，但如果将自己为了煤油灯而葬送，也实在浪费仅此一次的生命。”

        “何况你本该是坚韧而强大的存在，无须多余的光明，红叶姐的灵魂本身，就在散发着吸引他人的光芒啊。”

        这话听起来真可笑，不是吗？他们都是身处黑暗的人，因为自身无法发光，所以才会向往着那些灿烂的光明——

        但是，尾崎红叶笑着笑着，突然泣不成声了起来，她说：“你说得对。”

        她觉得自己有见到季燕池所说的、在黑暗中发出的那种明亮的光。

        这回见面时，尾崎红叶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季燕池问：“如果红叶姐姐觉得现在的mafia不让人满意的话，应该怎么办？”

        尾崎红叶回答：“那就彻底改变它。”

        ……

        “啊——太宰君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要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东西了啊。”森鸥外状似挫败地叹着气，好像确实这样认为了一样。

        “森先生，这样说的话可就太高看我啦！”太宰治合上手中的书，“我可是知道森先生究竟有多厉害的啊，那是灼日之辉，若要让我和它相比，那实在太过令人惶恐了！”

        “太宰君还是那样谦虚啊。”森鸥外笑道，他正拿起一把手术刀，对着光线仔细打量，仿佛不经意那样提到，“说起来，太宰君——你知道吧，港口mafia的首领找上我，让我给他治疗，这可真是叫人头疼啊，毕竟稍有不好，一定会被他那些狂热的追随者子弹打成马蜂窝的。”

        太宰治沉默了。

        森鸥外还在絮絮叨叨。

        “真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找上我这样一个待在破烂诊所里面苟且度日的小医生，那天来找我的人可是把我狠狠吓了一大跳啊！”

        “最奇怪的事情是，在见识过我的真实水平后，他居然还要让我担任他的私人医生，搞得我不得不一再推迟和太宰君的预约时间。唉，我可是今天很努力地请假，才能出来见太宰君一面——请务必要珍惜我这得之不易的时间啊，太宰君。”

        森鸥外夸张地叹气，却发现往常总会接话的太宰治并没有出声，他疑惑地转头：“太宰君——？”

        “啊，抱歉。”太宰治毫无诚意地道着歉，脸上还是带笑的模样，却显得无端危险，“森先生，我刚刚好像走神了，所以我想再向你确认一遍。”

        “现在，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他并没有说出“他”是谁。

        “是啊！这可是件超级折腾人的事情啊，天天都被逮去港口mafia遭受到重重监视什么的，真让人受不了。”森鸥外的语气里带着似乎真心实意的抱怨，他有模有样地清清嗓子，侧头笑着问道，“怎么，太宰君对这件事感兴趣？我好像记得，你是与这位首领阁下有仇怨的吧？”

        “是啊。”这次太宰治平静地认同了他的话。

        “对这件事，我是很有兴趣的哦——那么森先生又是否愿意让我参与呢？”

        森鸥外用手支着下巴，得逞地笑起来：“答案自然是：超期待的。因为我就是为了等太宰君的这句话，才偷偷溜出来的啊。”

        ……

        就像有些人早有预料的那样，太宰治重新回到了港口mafia，而且被分配到目前炙手可热的首领私人医生“森鸥外”身边担任助手。

        不过有人探查过那些元老级别人物的口风，因此对太宰治能否继任持不算乐观的态度。即使胜村首领近几年来确实昏庸无能，但无可否认，他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存在——而太宰治，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能体现出真正的价值。

        在那些顽固的老家伙们眼中，太宰治的行为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只是港口mafia这辆战车的确因为首领的无能而逐渐倾颓，已经年老的元老无法对之加以管束，反而不少人都因此丢掉项上人头，于是他们缄口不言，转而在沉默中等待着下一代首领的产生。

        这代的首领晚年确实失格，但其仍然具有不在少数的忠心属下，而且本人依旧想要成为横滨的无冕之王，所以并不会如同以往的大部分首领一样，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合适的人——如果想要进行首领的换代，势必要经历一场战役，更别说继任之后需要面对的、那些具有二心的属下了。

        所以虽然仍然不对太宰治有看好的想法，但他们都默许了他有成为首领的资格——至于他能否在那个位置上久待，又会不会成为历届中死得最快的首领，那就未可知了。

        他们并不在意太宰治的死活，于那些人来说，只是需要一个改变现况的变量而已，至于那个变量会不会死，会不会受伤，他们不关心。

        这种傲慢方便了森鸥外的计划进行——胜村首领为自己重焕生机的身体感到由衷喜悦的同时，下达的命令也越发激进，为此，港口mafia每天都有不小的伤亡……不，几乎没有亡，似乎是因为那位治愈系异能力者去了前线，一直在帮忙治疗。

        但由于受伤的人数一直增加，所以她只是把重伤的人治愈到死不了的地步，然后就立刻离开，前往其他发生交战的区域继续行动。

        因为这件事，原本自四年前就一直隐于人后，并不正式出现的治愈系异能力者季燕池彻底扬名。以其标志性的带上口罩，身上穿短袖白衬衫配牛仔长裤，胸前系黑色蝴蝶结，脖子上戴黑choker的形象为港口mafia的大多数人所熟知，哪怕是最激进的首领党派成员，也会因为她的到来而展露笑容。

        因为季燕池总是身着白色衬衫的缘故，于是，他们殷切地称其为“白衣天使”，而不少被她救过的人都猜测着那掩藏在口罩下的面容是否也如天使一般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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