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话青梅

兰亭并不知晓这些东西是什么。

        正如他并不清楚，学这个有什么用处。

        但是祝婉儿愿意亲手教他，他又觉得，便是天书，他也情愿去学一学。

        祝婉儿坐在他的身旁，曼声细语，身上还有好闻的花草香。

        可祝婉儿看着兰亭愁眉不展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想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几个年头，唯一觉得可惜的，便是一身现代人的技能无从施展。

        她本想着改良下葡萄果树，或者想些其他的生计，小祝村物产丰富，依山傍水的，除了偏远些，若是好好开发，帮着家里增加些收入，以后总能过得富裕些。而英语眼见着都快要忘光了，正好遇见了好学又没有太多怨言的兰亭，遂带着一点捉弄，又带着些许期盼，想着兰亭日后若是日后能借此有所作为，那必然是皆大欢喜的。

        在一旁学习的兰亭，便没那么自在了。

        他苦大仇深的看着那张纸上天书一般的字符，在脑海里苦思冥想，却想不出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见过。

        祝婉儿在他旁边教了几次，见兰亭心不在焉的，便问：“我方才教你的，可都记住了？”

        本来祝婉儿也只是问一下，他这样小的年纪，分心走神那是正常的。谁知兰亭回过神来，点头道：“我都记得了。”

        随后，他竟真的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末了，还昂着脑袋，骄傲地看向祝婉儿。

        祝婉儿听到最后，也觉得有些惊讶，拿起纸张来细细查阅。兰亭背完后，在长凳上晃着腿，一前一后地摇摆着，“姐姐，这些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学这个呀？”

        “咳咳。”祝婉儿轻咳了一声，将纸张扑在桌子上，她本意只是逗弄兰亭，“这个呢，是一些较为偏远的国家的语言。当然日后你也有可能遇不见他们，若是遇见了，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兰亭在征战时期，遇见过北方蛮夷的人，西域夜郎族的人，以及海上的贼盗，还从未见过使用这种言语的人。

        祝婉儿随即与他解释，“在东南方海水的边境，现在邺国还未到达的地方，有一群金发碧眼的人，他们使用的便是这种语言。”

        听到她的形容，兰亭眼色一暗——他想起了那群在战乱后期，曾在敌营见过的，那些兜售火铳的人。

        虽然不知道祝婉儿自小居住在偏僻的小祝村，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但兰亭看着那些字符，内心的忐忑又翻涌了上来。

        难不成，她也一道活着回来了？

        他的手试探性的伸向祝婉儿，咫尺之间，他却又胆怯了。那只手悬在半空，不上也不下，末了，只从口中挤出一些含糊的呓语。

        祝婉儿没听明白，转头问道：“什么？”

        兰亭迅速摇了摇头，懵懵懂懂地抬着眼帘，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姐姐怎么知道这些的？”

        祝婉儿还没曾想好如何糊弄过去，没料想到兰亭却先问了。无奈，祝婉儿只好含糊其辞道：“嗯先前去书院求学的时候，徐夫子曾教过些许，便记得了兰亭，你可愿意再学了？”

        徐夫子什么样的村野乡夫，竟有这般见识？

        兰亭刚想点头，他还贪恋着此刻的温存，却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祝小妹在家不，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兰亭立刻道：“我不学了！”

        这个年纪，玩伴来了便没了那个心思。

        祝婉儿笑着快速收拾好东西，同时对外头道：“狗娃哥哥，我在这里。”

        狗娃那不过七八岁就堪比成年男子一般的身躯，随即就出现在堂屋门口。狗娃挠挠脑袋，不看兰亭，只对祝婉儿道：“祝二叔去村长那里前问我家要了些工具，我给你带来了，在门口呢，你看看放在哪？祝小妹你家要盖房子啊？”

        祝婉儿指着柴房道：“放在那里就行。是啊，爹爹觉得屋子小了些。”

        狗娃看着屋檐满当当的燕子巢，赞同道：“是该盖了，你们要在哪起房子？”说完，他就又走了出去，准备去拿那些搁在外头的工具。

        祝婉儿也跟了出去，兰亭见状，立刻跳下凳子，紧巴巴地贴在后头。

        “不清楚呢，约莫就是前面这一片吧。”

        前头是好大一块平坦的场子，既离现在的家近，又靠近大路边上。

        “这里好啊，离我家还是一样的近。”

        狗娃的家就在不远处，狗娃见祝婉儿家门口要该屋子的那片空地，乐得他以后不用跑很远来找她玩了。

        兰亭缀在后头，就没有那么开心了，心想这小孩难道没有事情要做？

        三个人一道往屋外走，祝婉儿正想着，建屋子能需要多少东西。一出门，就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凌乱摆放着二三十件器具。

        狗娃尤不嫌累地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祝婉儿嘴角抽动，“这是你扛来的？”

        狗娃不以为意，“当然，一次抓这么多东西可真麻烦。”

        兰亭在狗娃的旁边，堪堪只冒出一个腰身来。

        他知道狗娃熊，却不知道他这么莽。这些东西上面还浇筑着铜铁，有些木锹把子上早已被盘出了包浆，不知用了多少时日，竟被他一次都带了回来。

        狗娃习以为常，已经开始在地上捡东西，祝婉儿捋了袖子想去帮忙，却被狗娃推向了一边：“祝小妹你这小身板能提什么，好好在旁边站着，我来就行。”

        祝婉儿无奈地被推向了一边，看着狗娃一个人抱了十来件，剩下的还要找着角度搭上去，也不知道来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

        她正想着去帮他拿上一两件，还没等到时机，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兰亭却先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狗娃看他不对眼，拿着眼睛斜睨他，“你能扛几个呀！”

        兰亭冷哼一声，把在地上的那五六个一起揽了。

        祝婉儿看着他只比自己高些许的小圆身子，细皮嫩肉的，卯足了劲头往身上堆铲子，忙走过去劝他，“再来一趟也是可以的，别压坏了。给我我帮你拿一些吧。”

        兰亭怎么能在她面前丢了面子！忙憋着脸，吭哧吭哧道：“姐姐我可以！”

        祝婉儿也不知道这两个浑小子怎么就犟在了一块。她也劝不动，就见一脸坏笑的狗娃在前头故意放慢了脚步，不急不喘地等着兰亭，兰亭脸都憋红了，偏非要用那双藕节般的胳膊半拖半抱着，死死紧跟在他的身后。

        祝婉儿看着好不容易走进柴房的两个人哭笑不得。

        “放在这里就可以啦。”祝婉儿腾出来一块空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兰亭，无奈地笑着给他擦了擦汗，“兰亭辛苦了。”

        额上的汗水被花香取代，所有的疲劳一扫而光，兰亭蒸腾着脸颊，乖乖地不动，努力凑到她面前，“不辛苦。”

        狗娃也擦了一把汗，对这待遇略有不满，大声问道：“我呢！”

        祝婉儿无奈，又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正要递过去，却被兰亭眼疾手快抢了先，直接抛给了他，“自己擦。”

        狗娃没那么多心思，于是，祝婉儿就看着狗娃拿起手帕，从上到下抹了起来。

        “快喝口茶歇歇。”祝婉儿将两人安顿在堂屋内，从木柜里取了一个罐子，倒上水，又从中搅了两勺黄橙橙，晶莹剔透，其间还夹杂着几朵鲜嫩桂花蜂蜜来。往日里金秋采摘的桂花浸泡在山里野蜂酿的蜜中，那甘甜的滋味也揉进了桂花的芳香，温水冲开，芳香四溢，再喝上一口，绵密细软，回味良久，舌尖都是甜的。

        狗娃爱喝甜的，蜂蜜这种好东西寻常更是难寻到，便也不跟兰亭挤兑了，忙大口灌了半碗，又兑满了水。兰亭捧着碗，嘬了一口，舔着舌尖看向祝婉儿。

        祝婉儿期待道：“如何？我去年和娘一起做的。”

        山野里蜂蜜不好找，祝婉儿去年还是她爹无意间发现的野蜂窝。这小祝村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养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让这些小孩子稀罕的不得了。

        兰亭“嗯”了一声，“甜的，好喝。”

        祝婉儿笑着让兰亭继续喝，又坐了下来问狗娃：“你可知道我爹爹现在在哪里？”

        “大概在村长那里吧。祝二叔去东头三姥爷那说要买他家上次剩下来的砖瓦，又去村里找了些人，现在应该和村长商量着地皮和买东西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狗娃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祝婉儿点点头，“那看来是要弄了。”

        地里的活没有多少了，春日的苗已经种上了，再其他的，莫不过养鸡鸭鱼羊的事。祝婉儿看着还在安静喝水的兰亭，心里想着，若是能养些蜂，酿的蜜即便不够卖，也够小祝村的孩子们吃了。

        后屋的葡萄园花开的正好，是时候安排上了。

        “对了祝小妹。”狗娃突然想到了什么，“前日徐夫子将泥蛋也接去读书了，下次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你啥时候去啊。”

        祝婉儿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吧，狗娃哥你要去吗？”

        “我才不去嘞。”听到上学的事，狗娃拼命摇头，“去那么多年，我家那么多地就没人种呢，我才不想去学堂嘞。”

        祝婉儿知道狗娃不喜欢读书，她刚想劝他，就见一只安静的兰亭豁得抬起了头，“姐姐你要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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