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话青梅

徐吉，字立恒，永观年间最为出名的状元爷。当年不过二十岁的他，以一篇《五道赋》大魁天下。金榜题名那日，红头大马，意气风发，听说大邺的闺中女子，包全了路边的场子，只为一睹他的绰约风姿。

        兰亭便也是那时候，见过他唯一一面。

        后来，隔日经年，尘封地记忆再次打开，兰亭终于回想起这个人的模样。

        其实兰亭早些年对他印象并不深刻，只是曾拜读过他的文章，那字里行间，兰亭能读懂他的豪迈和壮阔，还有那指点江山的意气。他有心与他结交，向他请教一二。只可惜，等他送了那栖霞公主前往他国和亲，茫茫黄沙路，他只听到一两句内乱的消息，再然后，就是诸事平反，而那个从未实现自己抱负的人，便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大邺过。

        奇怪，离和亲尚有十年之久，这人莫不是推了那科举，自此打算在这小祝村，做起了夫子？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呢？

        “这是什么？”徐吉年纪尚轻，只是惯爱做出一副为人师表的老道模样，一身松垮的旧袍一罩，倒是让人瞧不出他的年纪，寻常人看来，倒是有三十出头了。

        可唯独兰亭知晓，他当年纵马京都，得意春风殿的模样。

        祝婉儿乖巧地迎上去，将一蝶松花蛋端在了他的面前，只道：“夫子尝尝。”

        兰亭瞧见他表情有一丝怀疑，但却十分地信任他，用签字取了一只，放在嘴里细细品尝。虽然初时表情有些苦涩，但后来，兰亭能从他的表情中瞧出，他对这松花蛋的味道，是十分欣赏的。

        徐吉捧起那碟盏，对着里面形状怪异的松花蛋瞧了瞧，对祝婉儿道：“味道不错。”

        “是鸭蛋，用石灰等腌制的。”见徐夫子喜欢，祝老二忙多塞了几颗进袋子里，二话不说就往徐夫子的怀里塞，“夫子多拿些，家里生得不值钱的玩意，徐夫子喜欢，可不能嫌弃，一定要多吃点。”

        那松花蛋被祝老二不要钱似地往徐吉的身前塞，徐吉原先也只是收到了祝婉儿的回信，信上说她们准备提前来几日，做些生意。于是，徐吉便告诫好书院的众人，准备先来瞧一眼。

        远以为只是些村里种的果蔬粮食等物，却没想到，祝婉儿和祝老二，在街中支了一个摊，卖起了腌制地松花蛋来。

        就是看这门庭生意似乎并不太好的样子

        说不好也是客气了，徐吉待了一会，一个来询问的人都没有，只怕这一早，更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吧。

        祝婉儿却不急，在徐吉推拒的时候，她也一个劲地劝徐夫子，千万要收下，带给书院里的同窗们尝尝鲜。

        同窗？

        兰亭在背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莫不是指林缨？

        徐吉推脱了一会，无奈盛情难却，只好收下，对祝婉儿道：“过几日便来书院，你的屋舍已经准备好了。”

        见祝婉儿应声，徐吉也没想耽误，便要离开，却不防在她的身后，才注意到了兰亭这个人。

        “莫不是这就是你信中所提到的兰亭？”将将要走，徐吉却止住询问，祝婉儿这才想起，向徐夫子介绍一二。

        她将安静待在她身后地兰亭拉开，对着徐夫子道：“夫子，这便是我的弟弟，兰亭。日后，他也要像我一样，向夫子求学来着。”

        见又是一个小孩子，徐吉笑声溢了出来，矮着身子询问：“今年几岁，可曾识得几个字？”

        兰亭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那双眼睛，黑曜石一般，一瞬不瞬地仰头看着他。

        只是那目光城沉厚，似有暗流涌动，只一对视间，徐吉骤然回神，竟发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他悻悻回神，兰亭却不紧不慢，像是这场推拉的较量暗地里得胜了一般，他矮身，对着他又是一揖，语气也徐缓而闻，道：“见过夫子，今年兰亭七岁了。”

        七岁的孩童能有这番眼神？

        莫不是又是另一个祝婉儿？

        徐吉攥紧衣袖，不知不觉，他竟忘了回话，再看向他时，祝婉儿和兰亭，却在一并疑惑地看向他。

        “咳咳。”徐吉尴尬地起身，讪讪笑道：“既如此，你来地那日，兰亭也顺道测一测吧，若是真的能通过，虽说他年纪小，来书院，你二人一道也无妨。”

        既得了他的承诺，兰亭却恍然又换了一个人一般，和祝婉儿对视，两个人一块笑了起来。徐吉身后冷汗涔涔，也不容他们挽留，匆匆寻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这离开有些匆忙，一时间忘了搁下些银两，再看到自己手上的松花蛋时，徐吉踌躇片刻，无奈，只好捧着他们，心想，还是回去，分送给学院的学生吧。

        “姐姐，今天，好像只卖出一个铜板呢。”客栈里，兰亭拿起那只铜板，对着烛火看着那中间的四方。

        便只是这一个铜板，还是有人碰碎了，从衣间摸了摸，才勉强丢了过来的。

        祝婉儿被嘲讽了，一把将那个铜板收了回来，不服气道：“这只是开始呢。”

        “姐姐，你有什么主意啊。”祝婉儿站了一天，正在客栈里泡着脚，兰亭黏糊糊地凑了上去，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祝婉儿却不告诉他，将那个铜板收了回来，在木盆里甩着脚，“你且等等看，我也不知道。”

        兰亭可不信她不知道，缠着她非要让她告诉他，祝婉儿被缠得险些歪了下去，地上扑腾了一圈水花。

        “可别闹了。”祝老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把将险些歪住地祝婉儿抱了一来，放在床上，“唉，别急别急，大不了，都带回去给村民们吃，我瞧他们也喜欢吃。你们要是觉得无聊，这两天就不卖了，带你们玩玩。”

        “不用的爹爹。”祝婉儿正想着去那擦脚的布，听见祝老二这么一说，连忙阻止，连自己湿着的脚都忘了，“明天继续去卖，再等等嘛。”

        祝老二没办法，叹了口气，“行吧，明天再去，对了，你让我借的小厨房我借到了，你这是要做啥？”

        这个客栈小祝村的人来得勤，一来二去也都认识了，因此，祝婉儿让祝老二给些钱，借用下小厨房，掌柜的倒是客气着连银钱都不要，推着大咧咧地开口：“直接用，哎呀，跟我客气啥。”

        祝婉儿刚想跟祝老二说，就觉得脚心有些痒。她一低头，却见兰亭不知什么时候，默默拿了那块擦脚布巾，正坐在她的腿边，将她那双脚搁在自己腿间，用布巾一点一点细细地擦着。

        他的手法轻柔，布巾粗糙，可他像是在把玩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她趾间的水渍。

        祝婉儿心头一阵暖，她看着垂眸认真的兰亭，张了张嘴，却一时间，忘了自己将要说些什么。

        “你两向吃早饭吗？”祝老二没注意到，一声询问打断了祝婉儿的思索。祝婉儿连忙摇头，对着祝老二道：“爹爹，你明天，做这个可好？”

        三个人挤在一间客栈里，这个客栈供给一些村民们住，所以有些通铺，横贯在房间里。于是，祝婉儿和兰亭分来睡在祝老二两边，等到早上鸡鸣的时候，祝婉儿一睁眼，却只看到迷迷瞪瞪，揉着眼睛的兰亭。

        也不知祝老二什么时候醒的。

        “姐姐。”兰亭还有些乏，却立刻跳了下去，将祝婉儿的衣服拿给了她，“爹爹去了哪里？”

        想到昨天地话，祝婉儿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猜测：“小厨房吧，我们去瞧瞧？”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祝婉儿和兰亭，噔噔噔地下了楼，还没进厨房，兰亭就闻到了一阵清甜浓郁的香味，他刚说“好香”，就见厨房外，乌泱泱地，围了好些个人。

        “哎哎，拿去尝尝，今日我做的多。”

        祝婉儿费力挤了进去，就看到祝老二端着几只碗，将炉子上煮着的东西分了开，“这还是借你的厨房呢，跟我客气什么，快尝尝，咱们小祝村新做的吃食，哎婉儿兰亭，你们醒了，正好，饭做好了，刚想端上去呢。”

        “这是做了什么？”循着味兰亭也跟了过来，对着锅里的稀粥嗅了嗅。

        “皮蛋瘦肉粥。”祝婉儿颇为骄傲，将祝老二递来的碗交给兰亭，“尝尝，可好吃？”

        新剥的皮蛋切的细碎，和白米饭煮开的粥一并搅在一起，再放上些许肉丝，几块青菜，简单却又极其相称，何种肉香、菜香和白粥香混杂在一块，掩盖了皮蛋的干涩，又将它的浓郁挥发得淋漓尽致。便是再不爱的人，闻上一闻，也自然不由地会被吸引。

        就着勺子，兰亭尝了一口，眼睛也睁圆了，直夸好吃。

        祝婉儿高兴极了，却见祝老二又掀开了一口锅，满当当的皮蛋瘦肉粥，在里面翻腾着香味。

        奇怪，他是要做什么？

        祝婉儿不解，就听掌柜的，对外面那些候食等待的人道：“皮蛋瘦肉粥，本店独家早饭供应，只要十文钱一碗，谁要试试？”

        有那香味引诱，又加上这些人吃得香，不一会，那一锅粥就被贩卖的干净。有些客人还有些意犹未尽，连连询问祝老二，下一次啥时候开。祝老二本就是被掌柜的劝说，一时兴起，做了一锅，两人五五分账，见卖得干净，他却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掌柜的。掌柜的当然乐得愿意做这买卖，当即拍案决定：“看到这框鸭蛋了吗？以后每日两锅，来着都有！”

        那边掌柜的并祝老二一边商议一边劝解没吃到的客人明日再来，祝婉儿拉着兰亭，躲在了一旁，吃着自己的那份。兰亭看着聚集来的越来越多的人，询问祝婉儿，“姐姐，咱们这是卖出去了吗？”

        只见祝婉儿舀了满满一勺，放至嘴中，那肉糜和皮蛋的香味霎时在嘴中撞开，却又不失蔬菜的清甜，她摇摇头，对着兰亭神秘道：“等着吧，不止呢。”

        哦？

        “我要将松花蛋这个美食作为开场，打入整个大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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