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应有缘

青云宗，位居青云天百界之顶，乃是整个九天之中屈指可数的九大一品宗门之一，地位超然，自不必说。而云胡作为执掌青云宗乃至整个青云天的天尊之女，被人称呼一声青云宗的圣女公主也不为过，平生大概与不幸二字永远无缘。

        的确，云胡很幸福。或者称为幸运更为恰当。

        无论是最顶级的灵宝法器还是功法术法，在她眼中不过只是普通寻常的物件罢了；无论是万年难遇亦或千金难求的珍宝美馔，在她眼里也只是如一口淡水与三粒甜米。

        云胡想要的东西，只要是修士能够拥有的，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她的人生，不知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不用经历半点挫折与风浪，就能得到所有的美好与荣华。

        仅仅是这些，云胡便足够的幸福亦或是幸运。

        不过，当真拥有一切就至美至善吗？拥有一切就能填补住内心的所有空白吗？或许是这样，但也或许不是。对于云胡而言，她拥有的太多了，多到双眼有些空洞。

        云胡，在去那砍柴湖与李秀林见面之前，从未出过半方天，也就是这青云十二天的一角。

        当然，即使如此，云胡也不像那被囚禁的金丝雀一般呼吸不畅。半方天内虽不比胜羽天那般有着成千上万的家族，但空间也绝对不小，而且也有城池修士，虽然比不上夜鳞宫繁华。

        在半方天内，云胡也并不是被牢牢控制的公主，反而很大程度上有足够的自由空间。她能在这里不论身份的结交好友，能在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小门派发展壮大，能在这里体会到比外界修士更精彩丰富的生活。

        那时，她的眼中有光。

        云胡很满意她的那段时光，除了迟迟未到的爱情之外，各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事情她都有所经历，并且好好留存在心中。

        不过，随着青云宗发生变故，她那很疼爱她的哥哥悄然消失之后，她被告知了真相。

        云胡还记得，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她正准备和小门派的好友出门完成某项任务时，突然被爷爷以无上的神通直接转移到了身前。

        云胡莫名的被传召过去之后，还鼓起脸蛋埋怨了一番爷爷呢。只是，后面爷爷的话让她久久未言。

        青牛老道并未告知云胡她哥哥的事情，而是告知云胡，她目前所经历的一切虽不是完全由青牛老道控制，但她所接触到的人物都是经过青云宗筛选数次的，她目前的人生，是一场真实却并不真实的戏剧。

        当然，云胡听完之后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沉默不言。她知道爷爷不会与她开这般毫无意义的玩笑。

        沉默片刻之后，云胡没有多说，直接转身离去。她要用亲眼验证这一切，而不是仅凭某人的只言片语。

        果然，当云胡回到那熟悉无比的城镇居所的时候，她看见的只有满城熄灭的灯火以及全部跪拜的众生。就连之前与她谈笑风生的好友此刻都只敢将头埋在地面，之前她的生死之敌眼中此刻也只剩尊崇。

        陌生，好陌生的感觉。这个她生活闯荡了数百年的地方竟第一次让她产生了无比陌生的异样感。心中，有些悸痛。

        无声之间，云胡悠悠一叹，她没责怪他们，只转身离去。接下来的几日，她已记不得自己是哭了还是哭了几次，或许一次也没有。

        这段时间，云胡留在了她先前最不爱居住的古月殿。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宫殿，也是属于青云宗圣女的宫殿。先前她总觉得这里太过冷清，也太过孤寂，故而不喜，但如今她却觉得只有这里才让她心安。

        数月过去，也无人扰她，任云胡自己想个明白。

        果然，数月之后，云胡如往常那般走出古月殿，不过此时她不似往常那般去往城池，而是去往青牛老道居住的地方。

        云胡此时的眼中，少了许光芒，多了些淡漠，但外表依旧如常，端庄典雅。

        其实，云胡也想明白了，不止是她，这世界上究竟又有多少人生活在他人编织的幻梦中呢？如果说半方天内的一切都是精心编织的真实，那半方天外，青云天内，甚至九天中，不过也都是不怎么精心编织的另一种真实罢了。

        那比九天更远的地方呢？不外如是。

        而且云胡同时也感觉到一股幸运，她至少能够知道半方天内的真相。

        云胡也知道，她本可作一生的美梦，没有必要将她唤醒，可如今爷爷却将真相告诉了她，一定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需要一个清醒的她。

        等云胡来到青牛老道的居所时，青牛老道也的确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拖出。

        原来云胡虽贵为青云宗的圣女，但却被青牛老道和云天尊宠溺的留在了半方天，不愿她去接触外界的阴冷残酷，也因此花极大的精力代价给云胡创造了一个虚假的真实天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云胡本该厌倦了这片天地之后，再说去青云天乃至九天的事情。可惜，意外就是发生了。

        云胡有一个哥哥，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修为境界皆是云胡无法比拟的，而且早早就确立了下一任天尊之位。青云宗内，无人不服！

        可就在青云天与化元天联姻之后，这位未来的天尊同对方的圣女结为连理后的不久，两人竟悄无声息的双双失踪。

        这一失踪立即让青云宗和化元天的一品宗门丹道沸腾起来，两大宗门愣是齐齐联手也未将二人找到。不过好在二人魂灯一直未灭，故而双方虽焦急万分，但也好歹能喘上几口气。

        当然，这二人的失踪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在让云天尊掉了无数根头发之后，那丹道的丹主们也差点打到青云宗来。

        无他，那丹道的圣女虽说仍是圣女，但也是毫无疑问的是下一任化元天的天尊，且是目前丹道中资质最为逆天之人。如此之人消失在青云宗内，如何不让丹道的众人跳起脚来。

        本来此事是为了让关系本就很好的青云化元二天结成秦晋之好，共商万年大计，可谁想到却弄巧成拙，秦晋之好是结了，这血海深仇的梁子也结的差不多了。现在丹道的修士们看见青云宗的修士双眼都会不由得泛出血丝来。

        当然，如此蹊跷之事，丹道虽怀疑青云宗暗下手脚，但对方也的确折了个未来的天尊，故而表面仍还过得去。之后，双方也都怀疑过九天仙宫，但最后连九天仙宫都出手帮他们寻找二人，最终结果也并不让人欢喜。

        不过，在九天仙宫的帮助下，倒是得出了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

        这二人并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就是单纯的失踪，而且还是自己隐藏了气息，分明就是不愿让他人找到。

        这个结论出来之后，丹道的一群老头直接傻了眼，直呼不可能。他们那么老实懂事的圣女娃娃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大胆且不顾后果的事来，定是那青云宗的毛头拐走了她。

        没错，定是这样！好花言巧语，不顾大局的毛头！！！

        也因此，现在丹道的修士，尤其是修为越高的修士，看见青云宗的修士后，不仅眼睛会冒出血丝，甚至都会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过，丹道的人是损失了一个百万年来难出的绝世圣女，但青云宗这里明显更为难受，他们也失去了一个早就定好的未来天尊。

        而且，青云宗的情况，明显比丹道要复杂的多。失去未来天尊的祸患，也明显比丹道要来得大。

        青云宗，五大家族，云家虽是绝对的超然一家，但其他四家在青云宗内也是占据了不小的地位。本来天尊之位已定，青云宗的血脉延续之道又能再安稳万年，可是这人一消失，下一任天尊之位便瞬间空虚。

        在凡间帝国里都讲个少主弱，国有祸，如今比帝国复杂庞大万倍的青云宗此刻连少主都没了，岂能不生祸事？

        当然，天尊有子可承天尊之位，如今此子失踪，便理应由天尊之女来继天尊之位。而这天尊之女，便是从未在青云宗露过面，甚至连名字都罕有人知道的青云宗圣女云胡。

        不用想也知道，这样一个圣女又怎么能轻易的让青云宗的其他家族认同与服从呢。只是，如今除了这样的圣女之外，貌似没人有更大的资格继承天尊之位。

        如果不出现刚才所说的事情，那云胡便无需承担这些，她只需安安稳稳的生活，当一个悠哉快乐的小小圣女。

        当然，事情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青云宗此刻动乱初显，必须有人坐上那个未来天尊的位子，而这人，不出意料的话便是云胡。

        也因此，云胡再也不能睡着，她需要清醒，她需要逐渐学会去直面外界的一切。

        云胡醒了，虽然很意外突然，但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觉得，她既然是青云宗的圣女，既然享受了圣女的地位与荣华，那她就得完成圣女的义务与责任。至少，她要维持青云宗的安稳。

        先前是青牛老道、云天尊和哥哥替云胡挡下了一切烦恼与坎坷，但如今她必须得直面这些，她必须得成长与改变。

        因此，后来即使青牛老道让云胡拜一个与她修为相仿甚至不如的陌生同龄人为师，云胡虽然有些不满与抵触，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她知道，她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在云胡知道了这些密辛之后，她的生活便彻底改变了。她不再似往常那般可以悠闲散漫的过活，而是开始跟着青牛老道一同修炼。

        青牛老道的修炼，很不寻常！

        如果让云胡进行寻常的修炼，修为境界还好，使用天材地宝倒能让云胡迅速提升，可是心性方面，却不是外物能够短暂改变的，需要漫长的岁月打磨。

        可是，时不我待，迫于无奈走上台前的云胡明显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成长，故而青牛老道使用了一种幻境秘术，斗转梦天。

        这种秘术能够将青牛老道所经历的人生化作一场幻梦，让云胡带入青牛老道的视角去体验一遍。斗转梦天的幻境全是由青牛老道仔细挑选过后的，不仅囊括了他经历过的人情世故、权谋诡计、术法感悟以及斗法经验等重要记忆，而且还真切无比，足以让云胡将其化做自身的感悟所得。

        当然，再怎么真切的幻境终究是幻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幻境必须真，但又必须假。太假会让云胡感觉缥缈虚幻，太真又会让云胡永世沉沦。

        故而这斗转梦天之法，虽看起来可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海量的感悟，乃是修行捷径，实则暗含极高的风险，非常人能够承受。

        幸运的是，云胡在承受斗转梦天之后，并未失去自我，依旧是云胡。只是青牛老道所存在的岁月何其悠久，这数万年的感悟记忆被云胡重新再经历一遍后，也的确极大改变了她的心性。

        当有人告诉你庐山的瀑布很美，并拿出一张庐山图画来，你即使通过这张图画知晓了庐山瀑布之美，但你仍想去亲眼目睹一番。可是，如果你早在梦中将那庐山的每一处土，每一滴水，每一根草都牢记于心，即使从未去过庐山，但你还真的对那里提得起半点兴趣吗？

        都讲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可惜从未去过庐山之人，却永远被困在了庐山之中。

        云胡从斗转梦天中走出之后，望向从前陌生无比的东西，现在却熟稔得可怕，起初还倍觉喜悦，但渐渐的她眼眸中失去了光芒。

        遇见侍女推门，你便知她接下来的每一言语；遇见修士斗法，你便知他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遇见风声雨声，你便知天地间每一处的悄然变化。许许多多的东西，你只需看见开头，便能推演出过程乃至结尾。

        或许算无遗漏，尽在掌握这种不俗神通在悠悠老者身上并无异样，但真把它突然安到一个无知少女的头上，只会让其失去对事物的期待。

        因此，云胡的世界便成了灰色。先前还波澜壮阔的感情不到片刻之间又古井无波，先前还期许不已的东西须臾之间又平淡无味，渐渐的，也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太过期待，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惊喜不已。

        云胡为自己编了一张网，网里面尽是她对于世界的认知。这张网很大，大到几乎快要包容世界万物，大到远远不是她这个年华能够拥有的。

        网里面的东西也很多，每当云胡遇见什么事情之后，她下意识的就会把遇见的事情和网中对比。只可惜，她发现很多东西都早已经在网中了。

        这张网，云胡把它称作常理。

        有了被称作常理的网，外表未变的云胡骨子里却变得淡漠。也只有这张网之外的东西，才会让她感上几分兴趣，但最后她也会将网之外的东西化作一条新的线，再编入网中。

        不知不觉间，这张网将她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

        但即使如此，云胡也认为她是幸福的，也从未怪罪过任何一人，她认为这是她的命运，她接受这一切。而且，云胡也并不是失去了感情，只是一切从根本上都淡了许多。

        至于她为何会对砍柴湖旁的李秀林感兴趣，也正是因为那时的李秀林并未在那张名为常理的网中。

        为什么他手段狠辣，背信弃义，视人命如草芥却偏偏救了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凡间小孩？为什么他机关算尽，拼死拼活，即将一统陨仙池的时候却选择飘然离去？为什么想要杀他之人却最终宁愿炼化自己化作一柄长剑也要跟随他到底？

        云胡不理解，她不理解这个名叫李秀林的男子，她不理解这等杀人如麻，酷似邪魔外道的修士为何竟没有过多的欲望，她不理解为何这等人也能做出那些瞠目结舌的事来。他到底为了什么？

        即使现在，云胡也未完全看透李秀林。但是，她已将这超出常理的李秀林化作一条新的线，打上标记之后，编入了那个纷繁复杂的网中。

        她虽不理解，但日后遇见同李秀林类似的修士，也就不会再是新的线。

        寒风如刀，一股灼痛感将恍惚的云胡拉回现实，此刻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隐约间眼眸里滴出血来，一副本是绝美的面容却显得憔悴斑驳。

        “命悬一线，孤身一人，说的便是我吧”云胡心中不免此般想到。她此刻又想起弃她而去的李秀林来。

        说实话，云胡是真的一点都不怨恨李秀林，倒不如说正因为李秀林做了这样符合常理的决定，才让云胡感到心安。

        云胡知道李秀林何许人也，那等自私冷血之人，怎会为她这半个便宜徒弟付出性命呢？但这样也挺好，那不合常理的李秀林，终究也还是在芸芸众生之中，终究还是在那张囊括所有的网中。

        只是

        云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谁又不希望在这种生死绝境之下，有一位旷世英雄破开重重阴霾来到她的身边，将她从泥潭中捞起，将她洗涤拯救。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云胡寻思她好歹也能算半个美人，可却为什么遇不到半个英雄？

        当然，云胡那张名为常理的网告诉她，即使李秀林此刻返身回来，也不会成为拯救她的英雄，只会成为一同掉入大江的泥人，只会与她一同葬生在此处而已。而且，在阴阳生死界中，也没有能够拯救她的英雄。

        背部传来一阵撕裂感与灼痛，又不知谁人用什么武器朝那里来了一下，或许是剑？或许是刀？或许是其他。云胡有些分不清，但好歹再次报废了一件灵宝与磕下几枚丹药之后，她依旧保住了性命。

        云胡，有些倦了。

        别说那刺在她身上的兵器有多么冰凉，就是四周那些人的目光眼神，都冷得可怕。

        “也许，我不适合当青云宗的圣女，只适合当一个普通人。”云胡在心中悄悄喃喃。

        对了，如果有来生，云胡不想成为什么大门大派的公主圣女，她只想当一个普通人。要说有多么普通呢，云胡想了一下，貌似某个野湖边砍柴的少年就很不错。最好世间也无仙人灵力，这样烦忧也会少上不少，百年一过，尘埃皆定。

        “既然这一次世间已经有了修士仙人，那来世，想必也是有的吧。”

        在灰色的世界中，也只有来世两个字还带有缤纷的颜色。

        嗯，来生应有缘。

        【作者题外话】：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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