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恋三

第四章初恋三

        天宝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睁开眼，天宝看见自己的乳娘婢女都跪了一地。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乳娘将头埋地低低的，回道：“奴婢死罪！”

        紧跟着，其他的婢女也都嘟囔着死罪。

        这样的阵仗，天宝只见过一次。那是小时候在母妃的宫里，因为听多了北帝的故事，扬言要嫁给北帝为妻，被母妃听见了，觉得是伺候的婢女胡乱说给她听的，所以罚了她的所有婢女跪了整整一日。可是如今这般阵仗，又是为了那般？

        “喜娘，这是怎么了？”

        喜娘是她的乳母。

        “奴婢们没有看好公主，让公主受了惊，国主罚奴婢们跪在这里守着公主。”

        “所以你们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喜娘再次将头埋了下去，说道：“奴婢们甘愿领罚。”

        这不是她们的错。天宝没想到，自己的一次任性，竟然给她们招来了这样的责罚。

        “你们起来吧，我已经没事了。”

        见她们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天宝说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放心，我去向皇爷爷说明。”

        喜娘这才起来，准备给天宝梳洗。其他的婢女也都跟着起来了。

        天宝坐在镜子前，半眯着眼睛，昨天哭得厉害了些，眼睛到现在还是有些生疼。

        “慕容哥哥和玉儿姐姐呢？”

        天宝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乳娘看出她的心思。她想知道，昨天他有没有去找过他。天宝觉得，他一定是也迷路了，所以才没有找到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不怪他。

        “他们在佛堂…”

        乳娘说得吞吞吐吐。

        “在佛堂，在佛堂做什么？”天宝依旧闭着眼睛，慵慵懒懒的，忽然猛地睁开眼睛，问道：“皇爷爷也罚了他们？”

        乳娘点了点头。

        “也…也跪了一夜？”

        乳娘又点了点头。

        现在正值深秋，东疆的深秋本来就更加冷一些。佛堂那么冷的地方，四面都是透着风的。除了一心苦修佛法的和尚，天宝真不知道谁还能在那里待上很长时间。而且，而且慕容哥哥和他的娘亲一样，素来身体畏冷，他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冷。

        天宝顾不得思考很多，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也不顾乳娘的拦阻，便飞也般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乳娘在后面渐行渐远的呼喊：“公主，天宝公主，你的头发还没梳完呢！你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呢！”

        外面的风果然刺骨，天宝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白色的寝袍，披散的头发也在风中随意地飞散着。如果母妃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定会狠狠地训斥她。她是最注重礼仪体面的人。可是她顾不了这样许多了。一想到慕容哥哥这样在冷风里跪了一夜，她便心痛难耐，这些都是她的过错。路上做洒扫的和尚见她过来，都纷纷转过头去，对着墙壁。

        跑到佛堂的时候，天宝看到慕容清瘦的背影，一板一眼地跪在蒲团上。他无论何时何地，总是那样仪容得体。玉儿姐姐的蒲团和他紧挨着，她睡得正熟，头枕在慕容哥哥的腿上，身上盖了他的披风。

        他那样怕冷，还把自己的披风给了玉儿姐姐。天宝不知怎的，心中有一些难以言明的酸楚。

        “慕容哥哥！”

        天宝扶着门框，轻声叫道，声音里满是歉疚。

        玉儿姐姐被声音吵了醒来，立刻端端正正地跪好，生怕被人发现她没有好好领罚。

        第一次，天宝觉出她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以前总觉得三个人日日耳斯鬓磨，早已经像一个人一样，无所谓尊卑，无所谓主仆。可是如今他们两个，仅仅因为自己的一时贪玩，便要在这里被罚跪一整个晚上。

        慕容哥哥总是远着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可是她从来都是将他当做大哥哥的，和王兄一样的大哥哥，他应该知道的。

        “慕容哥哥，玉儿姐姐，我们回去吧。”

        玉儿姐姐回味过来是天宝，立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跪的久了，腿已经十分酸痛，起来得十分艰难。天宝连忙上去将她扶起来。

        可是慕容哥哥并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

        也许，他还是在怪她？

        “哥哥，对不起。你还在责怪我吗？”

        慕容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说道：“我并不敢责怪公主。”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颤抖了。

        “你不怪我，那你便起来，有我在，皇爷爷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天宝也不管他答不答应，便上前去扶他。玉儿姐姐见状，也上来搀扶。天宝知道，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么冷的地方呆着了。

        慕容哥哥刚颤巍巍地站稳，忽然又晕了过去。天宝和玉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他，让他不要倒下去。一边慌忙喊着“来人呐，快来人呐，快叫太医。”

        慕容哥哥病倒了，太医说是感染了风寒。天宝和玉儿姐姐一刻不离地在旁边照顾他。

        后来病得实在太厉害了，将军府派人来接了回去。

        他离开了很多天，从来没有离开那么多天。天宝一度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天天跑去皇爷爷那里吵着闹着让他接慕容哥哥回来。

        “你是喜欢王兄的对不对？”

        黄昏下，天宝和玉儿姐姐玩累了，靠坐在小森园的大枣树下。

        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确定，可是近来越发觉得心中空落了一块，有什么东西，超越了她的掌控。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当然啦！”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喜欢王兄呢？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玉儿姐姐噗嗤笑出了声。

        “喜欢就是…就是想要嫁给他呀！”说着，红了脸。天宝越发觉得她的脸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有太多的为什么了。她对于世界总是有太多的疑问，总是希望从年长的人那里得到确定的答案。

        “因为，因为他是东疆的王孙啊，以后也一定会是东疆的国主。呐，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将来我就会是东疆的王后，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指使我，安排我了！”

        天宝更加迷惑了。

        她以为，喜欢，是对于一个人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愫，就像她对慕容那样，想要拥有，想要回应。

        “可是，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吗？”

        “他这个人？”玉儿姐姐想了想，“他是个好人，也是我们的王孙。”

        “所以他刚好也是你喜欢的模样么，就像慕容哥哥刚好是我喜欢的将军样子？”

        玉儿姐姐先是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到：“慕容哥哥，他哪里是什么将军呢？他呀，是个最怕麻烦不过的人。他大概最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然后他能清清静静地读读书，弹弹琴，做一世的富贵闲公子。”

        可是天宝喜欢的人怎么会只想做个富贵闲公子呢？她喜欢他，所以他就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将军。只是她已经忘了，或者说，她这样的年纪还不能做出这样的推理，她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将军。

        “呐，要不我们去找大和尚问问吧。这个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可是，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开口嘛？”

        天宝觉得难为情，大和尚的眼睛里有一种光，可以穿透一切的光。

        “哎呀，傻瓜，当然不是直接问他呀！”说着，压低了声音，俯到她耳边，道：“我见过了，他们都是去找他求签，呐，他看到签上的字，就会解开他们的命运，很灵验的！”

        天宝还在迟疑，她觉得她骗不过大和尚。她可以骗得过所有人，可唯独对大和尚不可以。

        “母妃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玉儿姐姐噗嗤一笑，“你又不是和尚，”想了想，“嗯，不对，你又不是尼姑！”

        “啊，那对大和尚，我是说佛祖，也不能说谎的。”

        她没见过真的佛祖，在她眼里，大和尚就是佛祖。

        “哎呀！你去不去嘛，你不去，就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嫁给慕容喽？”

        说罢，玉儿姐姐起身就要走了。

        “哎呀，我去，我去，等等我嘛，好姐姐！”

        两个人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地朝大和尚的殿里跑去。

        皇爷爷不在，天宝觉得松了一口气。这种事，总是少一个人知道比较好。被戳穿了，也少些难为情。

        “大和尚！”

        玉儿姐姐说道，她从来都不怕大和尚。

        天宝觉得，在这宫里，她除了皇爷爷，父王，母妃，还有王兄，谁都不怕。

        “听说你的签很灵的？呐，你帮我们也算算吧？”

        大和尚看了看拓跋玉儿，又看了看天宝。他看到天宝的时候，天宝已经觉得自己泄了底气。

        只见他笑眯眯地缓缓说道，“哦，很好，很好。那你们谁先来呢？”

        说着，拿起桌上的签筒，轻轻摇了几摇，伸在她们面前。

        玉儿姐姐推了一把天宝，“快点快点，你先来！”

        天宝觉得囧极了。可是来都来了，还是硬着头皮抽了一个签，交给了大和尚。

        大和尚长长的白色眉毛掉下来，出神地望着签上的字，然后拿起了旁边解签的令牌。

        这是第一次，天宝觉得将自己的命运全然放在他人的手上，等着他人来揭晓。

        咚！咚！咚！心脏跳得厉害。

        “大和尚，怎么样嘛？”玉儿姐姐也等得不耐烦了。

        大和尚缓缓说道，“小公主抽了一挂姻缘签。”

        天宝瞬间红了脸，因为被说中了心事。果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大和尚！

        “签上怎么说？”玉儿姐姐问道。

        “签上乃是一道峰回路转，路向北方。公主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在东疆，却在北方。”

        “胡说胡说！不准不准！大和尚骗人！”

        怎么可能是北方呢？北国是东疆的敌人，她从小儿就被这样告诉的。

        所以大和尚的签一定是不准的。

        天宝红着脸，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也没有等玉儿姐姐卜签的结果。

        过了几日，慕容哥哥回来了。他更加清瘦了，脸色像东疆的雪一样苍白。

        天宝很开心，像失而复得的玩具。虽然三个人之间总像是隔着点什么，但是天宝却再也不敢招惹慕容了。自此以后，天宝也少了以前的淘气，对慕容只剩下了仰慕和怜爱。

        很快，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她便更加确信了大和尚说得都是谎话。

        她不要去北方，她爱慕的人在东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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