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相遇

沿着伊尔河一路走，一栋栋色彩缤纷的建筑在眼前铺成开来。

        绿色藤蔓爬上墙沿，沾了些雪花，为寒冷的冬日添了不少蓬勃的色彩。

        她不知走到了哪里，像是走进了童话里的世界，头顶有灯串编成的网，圣诞老人头像挂在最前头，网上面挂了无数模样可爱的小装饰。街道两旁摆了些小摊，人们衣着厚实，售卖当地的特色挂件。

        苏慧呆呆望着这些美丽的事物，思绪飞了很远。

        她如一缕游魂飘荡在斯特拉斯堡的街头。

        街角旁有一处干净的椅子，她在那里坐了下来。

        她想了许多事。

        回去还是要回去的，在这边只是一个黑户，就靠着那说不流利的法语也很难在当地立足。只是暂时想不到回去的办法。

        苏慧愁眉苦脸，绝望又一次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吞噬了她。

        仿佛陷入了泥潭，越陷越深，却没有一个人能来拉她一把。

        她沉浸在情绪中，所以没有注意对面的中餐馆里，老板观察了她许久。

        雪再次变大时，那老板朝她走来，用方言浓厚的中文问道：“小姑娘，你是中国人吧？”

        苏慧暂时没缓过神。

        然后，她用力点头，由于久未开口，说出的话嘶哑而轻声：“是的。”

        “你来我们店里坐坐？店里暖和，外面待会儿下大雪，椅子就要结冰了。”

        老板伸手向她展示自己的店。

        是一家装修温馨的小店，中国风样式，门口挂着中法文牌匾：老林餐馆。

        异国他乡能够得到国人的帮助，苏慧分外感激：“谢谢。”

        坐在中餐馆，周身被暖气包裹，寒冷这才从四肢百骸窜出来。

        苏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板给她端来一碗玉米排骨汤：“喝点汤，暖胃。”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普通人的长相，看起来敦实沉稳，只是头顶有地中海化的征兆。

        这家店不大，二十来平，里面摆了四张桌子，除了苏慧这张，其余桌子都有人在用餐。

        苏慧进来没一会儿，外头来了一个女人。还没进屋便听到女人的唠叨：“今天去晚了，奥西姆那里的猪里脊都卖完了，我买了只鸡回来，晚上给阳阳煲汤喝。”

        放下手中的东西，她围上围裙帮老板洗菜，嘴里也不停：“提蓝斯公寓那边要两份左宗棠鸡盖浇饭，做好以后让迈克送过去。迈克还没回来呀，这都几点了。呀！鸡肉切这么大块，改下刀改下刀，切这么大你当是喂狗呀。

        “长点心眼哟。土豆还没削皮？你去烧锅开水，我把土豆皮烫掉。店里客人的菜都上齐了吗？”

        说着女人扫视了一圈店内，最后视线停留在苏慧身上。

        苏慧轻轻笑了笑。

        她想这应该是老板娘了。

        老板娘低头与老板轻声耳语几句，不一会儿，端上来一盘猪肉榨菜蛋炒饭。

        她刚才还是很精明雷厉风行的样子，此时面色柔和，语气也十分温和：“小姑娘，慢慢吃。”

        苏慧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

        老板娘看出来她的窘迫，把碗推上前，说：“别担心，我们送你的。中国人在外就是要互帮互助嘛。”

        “谢谢。”

        苏慧眼眶微热。她一向嘴笨，说不出讨人欢心的话，只是真诚补了句：“很好吃，有我老家的味道。”

        老板娘开心地笑了，坐下来，与苏慧闲扯：“我们店平常也会来华人，基本上都是留学生。那些学生哪，都说我们家中餐最好吃，最地道，有家乡的味道！

        “不过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家乡的味道，他们说我一般都听听就过去了，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你一说我就特别相信，你是哪里人哪？”

        “湖南人。”

        “哎呀湖南人哪！”老板娘扯着嗓子喊：“老林，这个小姑娘和你是老乡诶，她夸你炒饭炒的好吃！”

        老板从厨房的窗口向苏慧招手：“好吃就多吃点！”

        老板娘高兴极了，简直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又问苏慧：“小姑娘你是湖南哪里人呀？”

        “我是湖南怀化人。”

        “怀化的老林！你货真价实的老乡！难怪这小姑娘说好吃，我看还真的有家乡的味道。”

        “你叫什么呀？”

        “苏慧。”

        “噢，小慧呀，那你也是在斯特拉斯堡大学读书？”

        苏慧喝了口汤，顿了顿，说：“不是。”

        “那是来这边走亲戚？”

        “不是。”

        老板从厨房出来送菜，顺手推了推老板娘，那意思是叫她别问那么多。

        气氛略有尴尬，老板娘笑了笑，解释道：“我听老林说你一个人坐在外面，下大雪的，怕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迷路了或者在等人，就想着问清楚，看你需不需要帮助。”

        迄今为止，苏慧遇到的华人都是非常热心的。

        她迟疑片刻，大着胆子，试探着问：“老板，我能在你这儿干活吗？”

        老板娘的笑容僵了下，眼睛里升起警觉。

        “苏慧，我们这里不缺人的。但是你想来工作的话我们也可以雇你，前提是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签证，或者居留证吗？”

        “我没有。”苏慧无奈摇头。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大使馆的。”

        内心几经翻转，她仍是不知如何开口。咬着嘴唇，刚要编一个谎话出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她抬头，那人穿着纯黑羽绒服，围了条灰色围巾，顶着一身风雪，眉眼英气，惊讶地望着自己。

        他显然是老板娘嘴里经常来餐馆的那批留学生，诧异的目光仍停留在苏慧身上，却已轻车熟路走进店来，熟络地称呼他们：“林叔，林姨，这是你们亲戚？”

        老板娘微讶：“你不认识？那你刚刚……我还以为……”

        “……算是认识。”

        苏慧尴尬地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瑞清坐了下来，观察她半晌，悠悠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板娘替苏慧解释：“老林看苏慧一个人在外头坐着，下大雪的，就让她进来坐坐。”

        她看两人认识，以为只是朋友间闹点脾气，便自以为“识趣”地走开了。离开前还不忘悄声叮嘱陈瑞清：“态度好点！”

        陈瑞清莫名其妙。

        雪愈发大了，被风席卷着肆意飘扬，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外头已是白茫茫一片。苏慧盯着他肩上未融的雪花，渐渐出了神。

        耳边传来指尖一下一下敲打桌面的轻扣声，她听到低声一句：“原来你叫苏慧。”

        苏慧不做声。

        他又瞅了瞅苏慧面前的炒饭，努嘴道：“不是没有钱的吗？”

        苏慧僵了下，羽绒服里的手不自觉微微攥起，这是她第二次被提及没有钱的事实。她语气有些冷冽：“没有钱，老板请我吃的。”

        陈瑞清“哦”了声，“那你赶紧吃呗，免得凉了。”

        他点了份炒面，等待的档口，一直观察着苏慧。

        苏慧被盯得不自在：“你这么看我我吃不下去。”

        “哦，不好意思。”

        他也乖乖的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苏慧这才觉得好多了。

        “你不会，真是穿越过来的吧？”陈瑞清压低声音问。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电视剧里的傻子，怎么就问出了这种问题。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当我没问。”

        然而苏慧却无比郑重地说：“真的。”

        目光真诚，坦然自若。

        陈瑞清被骗过，但莫名地，他眼前这双眼睛纯净到让人无法与谎言联系起来。

        苏慧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他说话，于是低头继续吃饭。

        面做好被端上来，他依旧待在苏慧那张桌子，面对面坐着。吃了几口，他忽然停下来，抬眸说：“吃完跟我回去。”

        苏慧不可置信，进食的动作顿住，小心翼翼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跟我回去，难道你想露宿街头？我就算不信你，也不可能看到一个同胞可能惨死异国他乡而见死不救。”

        苏慧心底松了口气，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面刚炒好，有些烫，他边吃边吹，还不忘跟苏慧说话：“你回去再给我看看那部手机，我得问我朋友，是不是现在的技术做不出来。”

        “当然没问题。”

        “你再跟我讲讲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就穿越了过来，契机是什么。”

        “这倒不难。”

        吃完面，陈瑞清本想一块付了苏慧的汤和炒饭钱，老板两口子执意不要，陈瑞清也作罢。再坚持下去倒叫人收了钱也不痛快了。

        跟着陈瑞清走，才发现这家中餐馆离他的公寓不远。只是当时苏慧在城中走来走去，绕了好远，便显得距离格外长了。

        走了大概十分钟，回到陈瑞清暖和的公寓，一切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原点。

        公寓位于市中心的小法兰西区，沉下心来，苏慧才注意到周边的环境。四周散落大量具有浓厚历史气息的精美建筑，此外景色优美，伊尔河畔萧瑟的落叶为冬日增添了一份忧郁的意境。

        陈瑞清温了杯热牛奶给苏慧，除掉一切冗长的“装备”后，一身轻地躺在沙发上研究起了苏慧的手机。

        “那个时候，通信速度达到多快了？”

        “5g，不过也有地方是4g。”

        陈瑞清笑了笑：“现在还是3g网络，5g很快吗？”

        “比3g快很多。”

        他点点头，点开手机里的应用。“微信，微信很普及了吗？”

        “基本人人都有微信吧，毕竟特别方便，又能付款又能买车票，反正我周围的人都离不开微信。”

        “付款？微信怎么付款？你上次说的手机支付是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你把你的微信号或者支付宝号绑定你的银行卡，然后扫一下别人的收款二维码，就可以把钱付给别人了。”

        陈瑞清似懂非懂，“你们那个时候，最火的软件是什么？”

        苏慧思索片刻，缓缓道：“我也不清楚哪个最火，不过以后短视频行业很有前途。短视频知道不，就是你把视频剪辑成十几秒或者几分钟，发到网上去，就有人看。对了，你们现在还用博客吗？以后都用微博了。”

        他忽然笑起来：“要是我学商科，你得算棵摇钱树了，是吧？”

        苏慧一时听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讽刺，于是保持沉默。

        捣鼓了许久，陈瑞清将手机放在了一边，走到窗前，拨通电话。

        手机里的软件都打不开，也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如墨的夜色下，他身形如松，挺拔而清瘦。苏慧看了眼，迅速转移视线。

        陈瑞清低声说着法语，苏慧从聊天中大概明白，他要找懂行的朋友来检测一番。

        临睡前，他盘问了一番苏慧的身份、籍贯、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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