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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没有人会放过他


少女呜咽了声,  细密的牙咬在他手指上,犹带着战栗。

        宋诣取了膏药来,目光落在她脊背上的伤疤上,蘸了药稍用些力,  能摸出有些错位的骨骼,  想也疼得厉害。药膏被他的掌心温热了,  涂在伤处,却也不可能立刻起效。

        枝枝面色惨白,唇上血迹点点。

        “不要咬伤自己。”宋诣垂着眼,一点一点替她温热涂在伤疤上的药膏,  窗外风雨淅沥,闪电透过窗纸照亮房间,他先一步伸手捂住枝枝的耳朵。

        迟来的雷鸣声轰隆而过,  床榻上的少女果然瑟缩起来。

        眼睫上的水珠汇成颗,  顺着眼睫流下来,  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呜咽,  “哥哥。”

        宋诣将她抱起来,搂进怀里。

        枝枝确实是睡着了,  可是在是太疼了,她睡得并不算沉。这样半梦半醒的时候,能闻到宋诣身上沉水香的味道,  便隐约知道抱着她的是宋诣了。

        也不知他是为什么这样阴魂不散。

        枝枝一下子醒过来,她入目便是宋诣的轮廓,  伸手要推开他,  “出去。”

        闪电再度照亮房间,  枝枝推在他身上的手便有些僵硬,  她本能地害怕得厉害,  却还是继续推了宋诣一把。她看着宋诣,紧张之下,说话也有些磕绊,“陛下,你若是再不出去,我便要喊人了。”

        雷声轰隆,枝枝颤抖了一下,闭上了眼。

        宋诣却先一步,将她搂入怀里,温热的掌心抚了一把她战栗的脊骨,“朕若是怕你喊人,便不会来了。”他安抚枝枝的动作是温柔的,偏偏即便是这样,说话的语气还是高高在上的,“你本就该是朕的皇后,名正言顺。”

        暂时没了闪电,枝枝稍稍不那么害怕了。

        她忍着脊骨上一阵一阵的疼,撑起身子,推开宋诣,靠在床榻里侧,反唇相讥,“李三娘子才是你名正言顺的皇后。”提到李覃,枝枝又想起碧桃被打死时,满地的血迹,“做你的皇后,本宫可没有那样的福气。”

        宋诣不语,眉眼沉沉,连怒意都看不出来。

        “你们两人才是天造地设,别拿本宫和你们做比较,”枝枝冷笑了声,别过脸去,“本宫嫌脏了名讳。”

        宋诣还是不说话。

        但反而是这样,便使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

        枝枝从宫里出来,便贴身藏着簪子。此时她的手里,也还是紧紧抓着一只磨尖了的金簪,却没有出手。

        想要靠簪子杀了宋诣,其实不大可能,平白给自己闹出麻烦来。

        可若是他还敢如宫里那般胡作非为,她也不会客气。

        “朕后来不曾打算娶李覃。”宋诣却温和了些语调,解释道,他的嗓音里透着点疲倦,“朕谋算好了,会将迎娶太子妃的日子推到继位之后,那时,宁国公和太后,都不必忌惮了。”

        这样的解释,好像对于宋诣来说,已经到了极致。

        枝枝没有感动,甚至觉得他好笑。

        “与我何干?”

        宋诣眉头一蹙,抬眼看向枝枝,袖底的手收拢成拳,面前的少女乌发雪肤,看向他的目光坦然而冷漠,微微靠在床帐上,“陛下,早在那之前,我便想要和你一刀两断,再不相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枝枝的错觉,她觉得宋诣似乎身形晃了晃。

        宋诣这才想起来,确实在很早之前,枝枝就开始试探他,如何才能离开他。

        可他偏偏到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才后知后觉,枝枝甚至宁可去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们两人之间,早就不是一纸婚约,他就能如愿以偿的地步了。

        “金陵你不让我回去。”枝枝掀起眼睫来,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说不出来是嘲笑还是厌恶,“我如今这满身的伤,都是为了回家付出的代价。”

        宋诣掌心里捏着那块碎掉的白玉佩,无法还给她。

        只能听着枝枝道:“宋诣,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才能这样凉薄自私?”

        大概是药效发作了,枝枝觉得脊骨上的疼痛消散了一些,她不必只能靠着墙壁才能支撑住身体。她勉强撑着身体,从侧面下了床,却还是腿骨疼得她险些摔倒。

        宋诣抬手拉住她。

        枝枝便险些落入他怀里,她于是毫不犹豫,一把扯回衣角,摔坐在地上。

        “你便这样不顾自己……”

        枝枝比他开口还快,“是,我宁可死,也不想再见到你一面。”

        宋诣一下子沉默下去,他目光幽深而沉,落在她身上,犹如深渊中藏着什么一般。他弯下腰去,忍住怒火要把她抱起来,却被枝枝一巴掌甩在脸上。

        “啪!”

        一声脆响,在室内显得尤为刺耳。

        宋诣捏拢成拳的手松开,抬手握住枝枝的手腕,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侧目时,在她耳边的嗓音满是威胁,“巧了,除非朕死,你也得给我回来。”

        枝枝朝着宋诣踹过去,对方闷哼一声,却不松手。

        反而是宋诣扯掉腰间玉带,捆住了她的手腕,按着她的腰让枝枝使不上劲,一把捉住她的脚踝,将枝枝彻底压制住,“如从前那般,不好么?”

        他下意识看向枝枝,少女垂着眼睫,看不出来神色。

        明明已经将人捆住,就抱在怀里,他还是觉得一阵疲倦,喉咙作痒。

        大夫说他不可再急怒攻心,宋诣咽下喉中鲜血,仍将枝枝抱在怀里,起身将她放在床榻上,却还是不解开她手腕上的带子。

        “回不去了。”

        枝枝的嗓音有点哑。

        她靠在枕上,也觉得有些疲倦,半晌才低低地吸了口冷气,“宋诣,我难受。”

        青年落在她手腕上的指骨一颤,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烧得越发厉害了。他急忙起身,准备去催来退烧和止疼的汤药,窗纸却又再度被闪电照亮。

        宋诣就看到枝枝一颤,缩进被褥里。

        他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伸手搂住枝枝,安抚了声,“孤在。”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愣。

        枝枝缩在被褥里,紧闭着眼,其实和从前看起来一模一样。宋诣目光沉沉,他拍着枝枝的脊背,等到这阵雷声过去,才起身出去催汤药。

        汤药刚刚煎好,白鹭匆匆而来。

        抬头就看到宋诣穿行在廊庑间,朝她走来,“给我。”

        白鹭微微一愣,递了过去,低头就看到对方被雨打湿的衣裳。外头的雨太大了,几乎浇湿了大半边的廊子,他大概是太着急了,才不去唤守在院门外的仆从。

        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非要这样纠缠着不放。

        宋诣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他举止从容,天然带着上位者的游刃有余,片刻便带着汤药走远了。

        这时候天边又一道闪电亮起,宋诣步履快了几分,却又怕弄洒了汤药,等到进门时,闷雷已经响起。床上的少女缩成一团,呜咽了一声,拉拢了被子。

        宋诣上前,连人带被子抱起来。

        汤药被夜风一吹,已经不烫了,他端着药碗送到枝枝唇边。

        “喝了。”

        枝枝倒犯不着和自己较劲,她喝掉了一碗苦得要命的汤汁,扯开被子要下床去取水来漱口。身后便被人捞住了衣领,宋诣又端了一碗过来,“也喝掉。”

        这都困得她张不开嘴了,枝枝犹豫了片刻。

        对方便抬手,指尖塞入她唇内,掰开她细密的牙齿来,汤碗贴近她唇边。

        枝枝觉得他过于冒犯,本就极度愤怒了,此时又被他这样强迫着,一口咬在他的指腹上。

        宋诣“嘶”了声,“牙倒是尖。”

        他倒是没生气,只把药碗递到枝枝唇边,她总算不是牙关紧咬的模样了,半是强迫半是顺从地喝了一碗药,宋诣才去给她拿了茶水漱口。

        枝枝被折腾着喝了两碗药,本就病得厉害,此时有些虚脱。

        “朕走了。”

        宋诣起了身,他说了这么句,也不等枝枝的反应,便出去了。枝枝坐在黑暗里,后知后觉了半天,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好一会儿才气得踹了一脚被子。

        夜雨泼瓢。

        宋诣出了公主府,外头的道路全都被泡发了,马车卡在路上走不动。

        他坐在马车内,刘成忧心忡忡,再耽搁一会儿天就要凉了。若是到时候被人瞧见宋诣的马车从公主府下来,指不定又传出什么消息来。

        两人一个是大齐的新帝,一个是黎国的长公主,若是当真传出点什么,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何况,昨晚的事情本来就瞒不过有心人。

        “陛下,您往后还是……”

        宋诣衣裳带着水汽,忽然睁了眼,拨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不必再说了,若是马车走不了,便弃了马车,孤骑马回去。”

        刘成一下子被掐住了嗓子,“陛下,下着大雨呢。”

        “朕不瞎。”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马车晃了一下,车夫道:“好了,车辙出来了。”

        刘成应了声,随即马车便趁着夜色,朝着山下去了。

        来使馆的灯笼还亮着,宋诣进去时,天色还没亮。他挥退了刘成,一个人坐在房间内,从手心里拿出了那块破碎的玉佩,忽然又想起来。

        很久之前,枝枝一个人握着一块弄脏的姻缘牌,坐在晦暗的树底下。

        明明庙会时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可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便显得尤为孤寂可怜,捏在掌心里的那块多余的姻缘牌上,写着的其实是他的名字,可那时候他一点也不在乎那点卑微可笑的喜欢。

        宋诣手抖了下,忽然走到柜子处,拿出来一只匣子。

        那里面有一块姻缘牌,上头的泥金字被水打湿晕开,还带着点干涸的泥水。还有一个丑得晃眼的荷包,上头却绣着一丛竹子,歪歪扭扭的,带着木樨的甜香味儿。

        有些记忆从未被他刻意记着,如今去想也显得模糊。

        似乎还是在金陵初见时,他看到那胆怯蠢笨的少女竟然有一手极好的工笔,便临时起了点兴致,和她说了几句话,当时说了什么呢?

        “孤最后跟着老师学画竹,老师说竹气节峭拔,适合孤。”他似乎是这么说的。

        少女穿着红裙子,坐在廊庑下,春日里透过花木的阳光亮晶晶的,照在她身上,枝枝笑得又乖又羞涩,“殿下,我知道在您的荷包上绣什么花纹啦。”

        杏子眼里有明亮的日光,好看得剔透无双。

        可他当时只道是寻常,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她戳得满手都是针眼,一双手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肿得通红,绣出来的荷包却还是扭扭歪歪,丑得不忍直视,却也当真在上头绣出了一丛竹子。

        他随手收下,不过是做惯了周全温润的储君姿态。

        枝枝其实一直都很好,对他满怀爱慕,哪怕有着绝不沦落风尘的风骨,却还是为了他一再退步,成为他的外室,成为他的妾室。

        烧了一夜的烛火一晃,彻底熄灭。

        宋诣静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京都城外。

        “陛下,京都你暂时不适合回去,就此别过。”楚亦对着黑衣青年挥了挥手。

        沈寒亭看着京都城门,沉默了片刻,勒马往后退了几步,看向楚亦,“吱吱便托你和谢忱照顾。”

        “小爷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照顾好殿下。”楚亦面上也满是兴奋,他从黎国一直查到齐国金陵,再从金陵查到齐国京都,再从京都查到翼城。

        兜兜转转,一直慢了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确定沈蝉音回到了京都,绝不可能出错,楚亦就激动至极。

        无论如何,殿下总算是回来了。

        “就此别过。”沈寒亭面色沉下去,眉眼俊朗深沉,“消息一响,朕和谢忱里应外合斩杀赵夷,你届时一定要护吱吱周全,切记。”

        “必不辱命。”

        马嘶声响起,沈寒亭穿梭入夜色,直到不见。

        此时天边浮现出一丝鱼肚白,黎明时最暗的暮色褪去三分,随着天边的晨光逐渐浮起,城门内也响起了梆子声。

        再过上片刻,就到了开城门的时刻。

        楚亦回头看了一眼齐国的方向,一贯玩世不恭的面色也沉了下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吱吱竟然会和宋诣搅合在一起,那人和黎国,简直就是深仇大恨。

        不过没关系,等到沈寒亭回来,吱吱又是黎国最尊重的长公主。

        宋诣,没有人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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