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雾花坳深处是个世外桃源。百丈碧波其间一点绿沫，近看才知是间湖心小竹楼，名唤羹居。

        门开着，略显老旧的紫檀木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复国”二字，老村长每一次来这儿，都是忍不住要多瞅上两眼的。

        年过古稀的他，还回回都看得心里升起无限的敬佩之意。

        这字，写得好！

        很难想象，当初写下这宝字的人，还是个不满六岁的小丫头。

        十年过去，小丫头也长大成人咯！

        “羹儿。”老村长心里感慨一番过后，冲屋里喊道，同时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屋子。

        见屋里的白衫女子闻声回眸，老村长笑呵呵地加快脚步上前，从袖口里掏出来一锭银子奉上并极快地开口：

        “羹儿，这是我和大伙们的一点心意，这一次请你无论如何都一定收下。”

        李羹儿对此早有预料，但是这银子她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假装什么也不知情的样子发问：“陈爷爷，您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给我这么多银子呀？”

        “多亏了羹儿你呀，前些时候，我们雾花坳的竹碗不是卖不出去嘛。当时，咱村头的张画师就提议说，咱换个卖法儿，客人买十个竹碗就赠一幅画。那张画师平时惯爱画羹儿你的画像，所以就…”

        老村长一边含糊不清的解释着，回想细节处，老脸也不自觉红了许多。

        毕竟这事儿未经李羹儿同意，做的确实不地道。

        但还别说，这法子相当管用。张画师虽然画技不算出众，但是画李羹儿却能有个六分传神。

        村子里大家是看着李羹儿长大的，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是那些外面的糙人哪里晓得天仙长什么模样？一不小心见了李羹儿画像，顿时惊为天人，纷纷着了魔似的买他们村的竹碗。

        那些人压根不为竹碗，只为求那赠画。

        短短几天，不仅村子里卖不出去的竹碗销售殆尽，连半辈子山外人不识的张画师都声名鹊起。

        更有远在北国的世子也不知哪里听得消息，竟然亲自寻来，还花大价钱询问画中女子是何处人家是否婚配，老村长心里是又喜又惊。

        喜是因为大家都赚了钱，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过苦日子了，毕竟西樑国连年战乱，像他们寻常人家能吃口饱饭都不容易。

        但是眼看着事儿闹得大了，越来越多人打听画中美人的消息，也是把老村长吓得够呛。

        因为李羹儿的真实身份乃是前朝的公主，这要是让外人知晓，怎还得了？

        经此一事，老村长和雾花坳的大家都不敢再出去了，生怕引来西樑官兵。也是心里愧疚，寻思给李羹儿送点银钱来作为补偿。

        这银钱还不敢送多了，怕李羹儿起疑。老村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最后只是借口道：“羹儿，你是咱们雾花坳的一份子，我们赚了钱，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就收下吧。”

        说着强行把银子塞她手里，然后转头便跑。

        出门的时候还险些绊了台阶摔着，李羹儿赶忙起身轻唤道：“陈爷爷，您慢点儿，小心些呀，路滑。”

        “哎，哎…羹儿，银子收好啊，我改日再来看你。”

        老村长离开了。李羹儿低眸瞅了瞅手里的银子，抿唇失笑。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而且不仅仅是知道。那村头的张画师惯来胆小怕事，若无授意，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售公主画像。

        不一会儿，丫鬟小晴采药回来了。她一边取出竹篮里的药材一边问道：“小姐，我刚刚看见村长了，他送银子来啦，送了多少哇？”

        李羹儿凑过去帮着一起分拨草药，同时把那一锭银子呈上手心，“喏，这么多。”

        “啊？就这么点儿啊？”小晴一脸嫌弃的说：“张画师说他们赚了几百两呢，就给咱们这么点儿，真小气。”

        李羹儿倒是无所谓的笑笑，她意不在此。

        小晴见状，也不再纠结这种小事，而是一脸严肃的问道：“小姐，你让张画师帮村里的大家赚钱的同时散布你的画像，真的会引来西樑的人吗？到时候他们真的带兵打过来了，咱们怎么办呀？您…真打算这样高调出山呀？”

        李羹儿没好气的伸手敲了敲小晴的脑壳，嗔道：“堂堂公主久居深山十年，好不容易出山了，不得高调点儿，吓一下西樑国那些人呀？”

        “哎哟，疼…是是是，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咱公主重出江湖，就得高调！”

        “既然如此，就快去收拾行李吧，这些药材我来分拣。”李羹儿吩咐着的同时推着小晴起身。

        小晴还糊里糊涂的摸着脑壳发问：“小姐，现在就收拾吗？”

        “对，现在是正午，大概还有两个时辰，紫献城的周毓臣将军就该到雾花坳山外关口处了。”

        “哦，好吧，我现在就去…等等！两个时辰？！这么快？还有周…周毓臣将军？他亲自来？”

        小晴下巴都要脱臼了似的张得老大，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紧张的咽了好几口唾沫。

        周毓臣可是西樑国赫赫有名的虎将啊，他镇守的紫献城倒是距离这雾花坳最近，据说他的守兵有八万之多，这十年来大小征战近百场从无败绩。

        他要是亲自带兵来抓人，那她们还有活路吗？

        “小姐，您真的没开玩笑？周毓臣两个时辰就到？”虽然知道自家公主的本事，小晴还是不确定的再次发问。

        如果这是真的，那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呀！

        李羹儿看了下外面的天，比起先前暗了几分，微风抚起帘子富有规矩的来回摆动。

        于是她又改口道：“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要下大雨了，风向向南，正是紫献城的方向，应该会一定程度上减缓周毓臣的行军，所以你还有两个半时辰的时间收拾行李。对了，以周毓臣的习惯大概带兵三万左右，足够包围整个雾花坳，我们轻装简行，除了药草和盘缠，能不带的东西就尽量别带了。”

        小晴听得一愣一愣的，嘴角忍不住的抽搐着，满脸不可思议，“小姐，人周将军带多少兵你都知道啊？知道的说他是来抓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接你的呢…我没出过山，您是大门都不迈的，真不明白您是怎么知晓这天下大小事。”

        该不会，小姐暗地里学了什么奇门术数？

        小晴只知道，每当小姐一脸平静的说一长串奇奇怪怪的分析话语的时候，那么这些内容就多半是可靠的，几乎没有过太大的失误。

        小晴才收拾好随行的衣物，就听见外面逐渐响亮的啪嗒声。

        那是雨点击打在各处的声响，她朝窗外看去，果不其然，小姐的话是分毫不差。真的下雨了，雨势越来越大，几个眨眼的功夫，外面就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十丈。

        她开始怀疑，这么大的雨，真的只能延缓周毓臣半个时辰吗？

        雾花坳入口有三处，分别在三个方向，但处处都是天然关口。

        一为北边月亮井湖，那儿的大湖底下有水怪成群，曾有西樑三千骑兵强突此湖，死伤大半也未能到达彼岸。

        这第二处是西北边的裂谷，那裂谷下边是万丈深渊，只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独木桥且一次只能过一人。

        最后一处就是雾花坳村民们平时惯走的正道，西边的竹间小道了。

        山外马蹄声止，如猛犸群迁徙般黑压压的一片昏暗堵在了雾花坳正西边，百丈之内不见草色。

        这些，便是紫献城周毓臣麾下最精锐的三万铁骑。

        那为首座下银铠金冠赤红战马的红袍将军，一手握丈八红缨枪，一手持画像喝道：“苍蓝骑三千将士听令，分兵严守各个关口，任何人不得放行，违者格杀勿论！如果见到画中女子，速来禀报！”

        “是——”

        “白字骑所有人，进入雾花坳地毯式搜捕，赤红骑将士，随我奔赴月亮井湖！”

        一旁的副将不解的发问：“周将军，咱们不直接去雾花坳里抓拿李羹儿吗，为何去那凶险的月亮井湖？”

        豆大雨点拍打得一众将士全都半眯着眼睁不开，唯有周毓臣目光炯炯，直视那雾花坳方向，分外笃定的道：

        “前朝公主隐匿山间十载，她本可就此隐姓埋名一辈子安然度过，但是如今却这般高调行事，似乎有意引我们前来。”

        副将还是不解，“所以，将军的意思是？”

        “她是有计划的出山，如果她出山需要个理由，那么就一定是复国！”

        副将思量少顷说道：“据末将所知，这雾花坳西北边大裂谷出去便直通樊城，那儿的守将是陈楚的旧部。那里定是李羹儿的首要出逃路线！可是将军我们为何…”

        周毓臣冷笑，“你都能想得到，你觉得在这生活这么久的公主会不知？雾花坳外三处出口，李羹儿身边若无高人相护，那月亮井湖是绝对走不通的死路，可是面对我们数万铁骑围山，那儿反倒是她的唯一生路。毕竟按常理我不该去那里布防。”

        副将听了这话顿时恍然，“将军英明！”

        “所有将士，出发！”

        大雨片刻未歇，山间洪流翻滚，给李羹儿和小晴造成了巨大的出山阻碍。

        小晴肩上背着大小包行李，还得给李羹儿撑伞搀扶着她，累得够呛，逮着休息的空档机会就抱怨起来：

        “小姐呀，你既能预知天候变化，就不能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出山吗？我感觉这样我都活不到下山之后啊…

        而且，而且咱去月亮井湖干什么啊？那儿又走不通，即便没有周毓臣，咱也绕不过湖底水怪那一关嘛！”

        李羹儿擦拭着衣衫上的雨水，回道：“周毓臣多谋善断，我藏身十年突然现身，他兴许高看我一眼，我猜他会赌我走最危险的那条路出山。简而言之，他大概率会亲自带兵去月亮井湖。”

        既如此，怎能不随了他的愿？李羹儿唇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

        毕竟，前朝公主出山复国，还需借他周大将军一道威风，用以震慑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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