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黎明之前

龙虎山不下雪，但它下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再贵的雨连绵上一个星期，多少还是有点拉低平均价了。它浸得被子和褥子都湿乎乎的，拧不出水，但盖上去又觉得吸了水分的棉花又潮又重，散发着说不出的难闻霉味。李霸地从醒来开始，就不得不盖着这霉味被子在床上硬挺。

        没办法，苍狼不让他出门。也不知道苍狼怎么得到的消息，每次李霸地偷溜出去都会被王族亲卫堵个正着。有一次李霸地甚至跑到了山顶，放眼望去，绵绵青雨，茫茫苍山，风景一片大好，正酝酿着吟句什么诗配合一下此情此景，领子就被战兵卫拽住一路拖回房间。

        他们都有千里眼不成！？李霸地被司空知命按回床上时，悲愤的心情溢于言表。他安分了两天便沉不住气，屋子里的书被他翻得乱七八糟，想出去玩又不想被王族亲卫们破坏心情。这天看到苍狼端着碗进房，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我恢复了！真恢复了！让我出门！！”

        苍狼不由分说，一手便将李霸地摁了回去，李霸地都不知道苍狼什么时候有那么大的力气。苍狼看着李霸地把枕头竖起来往上面一靠，才端过药碗递给他：“快喝吧，这是最后一剂汤药，喝完就让你出去。”李霸地说：“昨天你也说是最后一顿！来龙虎山这一年，我吃药都快比吃饭多了。”苍狼好声好气：“元天，这真是最后一顿。等喝完药你吃些东西，到后山去，撼天阙有事要找。”

        苍狼递给李霸地半个烤红薯。是在灶台灰里焖熟的，灰色的皮滚热焦脆，盛着内中散发着甜香的橙红色软芯。李霸地伸手去拿红薯，被苍狼用药碗挡住，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还热着的汤药，草草吹了吹便一口闷了下去。对了，还有那个药葫芦，苍狼倒是很贴心地把它放在了李霸地手边。冥医给的药向来回味重，这一碗下去，连打嗝都从舌根泛上来草药的苦味。但是能吃烤红薯了！绵软的甜蜜滋味暂时驱散了李霸地心中的阴云，他开始期待这阵春雨后的晴天。等到一切结束，自己又会身在何方？

        撼天阙要教苍狼如何同时修炼三部皇世经天宝典。李霸地说：“这是我不花钱能看的吗？说实话，宝典口诀写得确实不错，但你们不是一直不传外人吗？”

        苍狼说：“是我要带着你。皇世经天宝典需要从小修习，你一时半会也学不去多少。但我与撼天阙说，你能看到内力轨迹，哪怕只是模仿一点，之后行走江湖也好防身。”

        李霸地叉起腰：“好啊，你要我别声张，自己转头就跟你大伯打小报告。我要是天赋异禀全给你们学走了，可不准找我灭口啊！”

        说归说，三部宝典各有各的特性，也各有各的难学。星辰变讲究八脉汇流，意守一念，相应的便是要在集中内力的同时，对内力运使的方向进行更多变的操控。苍狼的破空千狼影犹如银网，可撼天阙的万狼啸天绝更是灿烂如星河，看得李霸地几乎忘记跟着他的动作记忆内力的流动方向了。

        轮回劫苍狼则完全不会，他跟着李霸地一起看撼天阙运功。四两拨开阴阳势，借彼几分还几分，撼天阙内力循环往复，随招而落，行使功力的样子更像是跳一种刚劲的舞；运掌如风之间，竟隐隐有拨动天地之势，连雨都不敢往他那个方向落了。李霸地想，这还是撼天阙最不擅长的轮回劫啊。要是虚空灭……

        丹田散尽盈若虚，海纳百川兼容蓄。

        李霸地完全不记得撼天阙如何运行这部武学招式。他记得的是，那一瞬间在撼天阙体内盛放的灿烂银花。花瓣沿着撼天阙的脉络尽情舒展，伸出它长长的末梢来，勾住未被收拢的细小内劲蜷回丹田处，然后更耀眼地开放。如此反复几遍，花的瓣愈发多，花瓣的纹路愈发复杂，一片一片细小的银色网络叠加起来，越发闪烁，越发耀眼。最后，从花心炸开无数细密的内劲，一开始还像猫咪的绒毛，继而迅速地变为从云层绽开的阳光，刺得李霸地睁不开眼。

        花合上了，撼天阙也结束运功，找了棵树坐下靠着休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战兵卫往撼天阙手旁放上一壶水，便重新消失在树丛里。撼天阙说只演示一遍，就真的只有一遍，李霸地一边和苍狼交流着记忆不深刻和不理解的部分，一边比划着复习还记得的那些招式。练着闹着，太阳就这么悄悄地滑下去了。

        分别时，李霸地揉着酸痛的肩，心里想着，这东西可比粼波掌难多了啊。但粼波掌只是修儒派门的基础功法，如果能够深入学习，会有更复杂的招式吧？说起来，到现在修儒还没说过他是哪个门派的。要不要找个机会问问？但他这段时间好像也没有上山来，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事？

        李霸地摸黑躺上床，但是睡不着。他在床上滚来滚去，突然碰到一个触感不同于被褥的东西。他摸索着拿出来一看，是一本围棋棋谱，作者的位置上写着竞日孤鸣。竞日孤鸣还会下棋呐？李霸地就着月光翻了翻，净是围棋图谱，看不懂。这种书还用他本人亲自写？

        反正睡不着，李霸地把书收在怀里，翻身下床。他把书架上的书过了一遍，将所有标题带围棋相关的都拿出来翻了翻，没有一本的作者是竞日孤鸣。当然，龙虎山作为与竞日孤鸣作对的大本营，不收录竞日孤鸣写的书也很正常。那怎么就这一本跑到自己房间来了？

        李霸地思考不出结论，干脆不去想。他点起蜡烛，从床单底下抽出一本小说来，翻到之前折了一角的那一页津津有味地翻阅。这本《羽国志异》是张大哥收来的，李霸地苏醒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把这本书送了过来，说无聊就看看。李霸地还在现代的时候就啃不动课本上的古文，别说这还是原汁原味的古代小说了。因此，醒后的前两天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往外面跑，直到被战兵卫拖回来才想到这本小说。

        没想到，小说写得比他预想的精彩很多。它的语言是半通俗的，描写清晰易懂，行文流畅自然，气氛渲染恰到好处，对智者主角策天凤的刻画更是入木三分。书中的好几场计谋把李霸地惊得咋舌，竟然还能这样做！世界上当真有这样算无遗策的人吗？

        好像有。李霸地挠挠头。诸葛亮嘛……但这里是金光，还不知道有没有诸葛丞相这么个人。不过，以书里描写的策天凤的能为，他一定能担得起诸葛亮的能力和职责。

        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人。作者在书中开头便以灾星称呼策天凤，结尾更是让策天凤在一场大战后不知其踪。李霸地合上书，心中感慨万千。匡扶羽国，还于旧都，扶大厦之将倾……啊不对，这是三国演义的段落！但是，浪花淘尽英雄的主旨，大约是一样的吧。好可惜，看书中年代似乎离现在的年份不是很久远，如果有机会是不是能见见这个策天凤呢？

        李霸地吹灭蜡烛，把《羽国志异》塞到枕头里，盖上被子开始睡觉。直到现在，练习武学招式的酸痛才渐渐袭上身来。对付这种伤痛的方法李霸地倒是熟悉，睡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转天的早餐是杂豆粥。李霸地蛮喜欢这种粥，因为口感丰富，还管饱。张大哥特意在李霸地这碗里加了一点盐，香咸的味道充实了整个上午。天还阴着，可雨总算是停了。苍狼打算趁这个机会再去拜访一下夫子，因为他觉得现在的气氛安静得诡异，夫子所说的绝境，怕是要来了。

        李霸地坐在湖边把鞋子一脱，往外面倒路上灌进来的砂石：“你带我来合适吗？上次那个教书……忘今焉先~生~我说先生，别瞪我。反正他那一回不是趁我不在才来，这次他要是也打算等我睡着，你怎么办？”

        苍狼说：“夫子宽宏大量，你忘了你上次来，他还主动要你一起学习。夫子说过，绝境之时再来找他，他有办法。现在我来，如果我对局势的判断和他一致，那他当然会来。”

        夫子来了。仍然是一片竹筏，一扇白帆，迎风踏浪，悠然而至。苍狼想借忘今焉竹筏到月凝湾深处避难，李霸地听着忘今焉道理一堆，意思反正是不愿意。

        有这么当老师的吗？李霸地上前来。他说：“你说载不动就载不动吗？我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忘今焉盯着他一步跨上竹筏。

        竹筏开始倾斜。

        李霸地说：“可能有的船就是这样，吃水比较深。”

        湖水漫上脚底。

        李霸地说：“哇，不会吧，我感觉我没那么沉。可能一会就停稳了，到时候苍狼你再上来。”

        李霸地感到自己的脚腕浸进了湖水中。

        他说：“好吧！我确认过了，确实载不动。”

        李霸地重又跨上岸。恢复平衡的竹筏将忘今焉颠得后退了一步，他拄着桅杆平复了一下呼吸。要忍耐，要忍耐。大业在即，不能因为这么个小兔崽子乱了方寸。而且，到了现在，不论这小子有什么动作，也不可能改变定局了。

        忘今焉照常对苍狼进行吩咐。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会来鱼龙穴和苍狼见面。

        李霸地照常随苍狼回到龙虎山。他思来想去，敲开文秀的门。

        “文先生，我带你去找哈赤马吧！”李霸地说，“我总感觉还是要打一仗。你和哈赤马认识，那你们两个一起还安全些。”

        文秀看着李霸地，没有推辞。他在哈赤马的营帐前挥手送别玄土元天后，抬头看看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亮。

        “愿上天保佑我们都平安无事。”文秀对着月亮行了一礼。

        夜，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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